刘工分只觉得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气没撒出去,更气了。 大步走到另一块田边,弯腰揪起一捆禾秧,尾指一勾,捆得结实的禾秧散了开来。 他接着又提了几捆起来,无一例外散开,秧苗掉在水里散成一大片。 “何春花,秧都扎不好,一提就散,叫别人怎么插秧!今天扣两分!” 林玉珠直起腰望过去,远处那个蓝布衫子中年女人孤零零站在田里,佝偻着背,头垂得低低的。 等刘工分走了才抬起袖子擦了一下眼睛,一根一根把秧苗捡起来扎成捆。 “别看啦,帮不了的。” 宋二斗双手抱着一把秧苗噼啪噼啪洗秧,“我小叔说了,他今年不会再让那些“老鼠”偷社员的粮,工分粮凭账簿,基本口粮不会有差,该多少就是多少。” 林玉珠收回目光,弯下腰继续干活,保持沉默。 她自顾不暇,确实帮不了别人。 如果上工的状态是陆陆续续悠哉悠哉,下工的钟声一响,那绝对是一窝蜂往家里冲,相当积极。 “不行了,我要饿死了…”林玉兰一屁股坐在门槛上,抱着门框有气无力地说:“多一步也走不动了…姐,赶紧拿两个红薯给我填填肚子…” 挑担是体力活,脱秧累得是腰,林玉珠扶着腰打开纱橱,拿了几个红薯出来陪她一块坐在门槛上吃。 方淑慧远远看着靠坐在一起吃红薯的姐妹俩,嘴角泛起一抹苦涩的笑,但愿她的女儿再世为人,能投个吃穿不愁的好人家。 她走到两人跟前,把兜着的衣角放开了一些,里头兜着一些手指头大小的小果子,颜色红彤彤水灵灵的,看着就喜人。 “呀,这是什么!能吃吗,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林玉兰手比嘴快,说话间已经捏了一颗丢进嘴里,兴奋得嗷嗷叫,“酸酸甜甜,好吃好吃!” “蓬蘽,俗名三月萢。这里人管插秧叫莳田,所以,这里的土话叫它莳田萢,现在正当季。” 林玉珠捻了一颗送进嘴里,丰富的汁水在嘴里爆开,甜中带酸,果味十足。 大自然的馈赠总是能让人心情愉悦起来。 看着默默往林玉兰衣角倒三月萢的方淑慧,林玉珠总算知道她交代了晚点回去之后转身去荒地干什么去了。 这位母亲已经慢慢开始接受她的新女儿了,她知道林玉兰是个没受过穷的熊孩子,正用她自己力所能及的方式来哄她高兴。 “你也吃你也吃,好吃得很,就是个头小了点!”林玉兰眉开眼笑捏着三月萢直往方淑慧嘴里塞。 这种没规矩又亲近的动作让方淑慧愣了一下,继而释然地张开嘴吃下。 酸甜的滋味和她的心情如出一辙。 林玉珠吃了几颗起身把小鱼小虾和菜刀拎出来,蹲在排水沟边给林玉兰示范怎么划一刀挤内脏。 “动作不要莽,鱼胆破了会很苦。我去自留地割一把韭菜回来炒鸡蛋,再摘一些豌豆炒油渣。” “唔?不是要艰苦奋斗么,咱们能吃上四个菜了?”林玉兰舔着嘴唇有些不敢置信。 “显然,暂时不可能。不过今天请了队长来家里吃饭。”林玉珠挽上篮子脚步匆匆往门口走。 偏远山区没通电,晚上照明用煤油灯。 三毛八分钱一斤的消耗品,还要煤油票,绝大多数人家必须赶在天黑之前把晚饭和大部分家务解决。 没必要的花销,能省一分是一分。 耕地不多,每户按人口分自留地,十口人以上的大家庭五分地,五口人以上的三分地,林家这种小家庭只有两分地,位置还偏。 一分地大约有六十多个平方,林家种了一些油菜和当季蔬菜。 远远望去,那一小片金黄的油菜花在林玉珠眼里就是一滴一滴的菜籽油。 等到收获之后,方淑慧会把自家的油菜籽合到宋毅家一起送去榨油,好几家的油菜籽合起来够一定数量,油坊才给榨油。 林玉珠蹲在菜地里割完韭菜,抬头的时候一眼就看见高大健硕的身影正从山坡后拐出来踏上小路。 这条小路可以抄近道去大队,就是路不太好走,适合宋毅这种买不起自行车的。 “回来啦~”林玉珠弯起眉眼扬声随口打了一声招呼,起身走到豆架那头摘豌豆。 宋毅脚步微顿,那一抹高挑的灰色背影在一片金黄和翠绿间并不抢眼。 只是那一声不经意又亲昵的语气让他不由得想起大哥做工回来,背着大木箱踏进院子,大嫂也是这样含笑说一声:“回来啦~” 有脚步声走进菜地,林玉珠挽着篮子笑盈盈地转头,“你是来帮我摘豌豆的?” “嗯。”宋毅板着脸应了一声,关节粗大的手麻利地摘起了豌豆。 其实他也说不上来为什么要应声,感觉对着她她春光明媚的笑脸就是说不出来拒绝的话。 他本来只是想把布袋里的酱油给她就走的。 第17章 让人遭不住的钢铁直男 只要不是上面空降下来的,能在本村被选出来的生产队长都是一等一的种地好手,什么农活都不在话下。 小麦色的大手算不上漂亮,皮肤粗糙还带着不少细小的口子,修剪得短短的指甲里还有洗不掉的植物汁液。 这样一双劳动人民的手,在碧绿枝叶和紫粉豌豆花间上下翻飞,一掐就是一个豆荚落进张开的衣角上。 “看什么,还不快点摘?看别人摘,它能自己掉进你的篮子里是不是!” 林玉珠被骂得愣了一下,好家伙,一顿吃多少条钢筋啊他… 她凭什么挨这顿训啊? 这毛病不能惯! “我就看了两眼,你为什么要凶我…”她轻咬下唇委屈地看着他,语气幽怨极了,“杨美霞来村里找你的时候,你可一句没舍得凶她…” “我哪凶…”宋毅脸色一变,“等下,你在哪看见我跟杨美霞说话了?” 林玉珠撅嘴往坡下小河边扬扬下巴,“去年冬天她给你送围巾,你接了,笑得可温柔了。是因为她是人民教师,我是阶级敌人,你才对我这么凶的?” 她倒不是有什么想法,就是想茶一波,想看他手足无措的样子解解气。 说起来,教师在这个尴尬的年代地位并不高,真正提升地位还得在七七年恢复高考之后。 原主确实无意间看见他们在小河边见面来着。 那个小包裹里装的什么没细看,笑没笑的没注意,这种瓜,人家也不敢吃啊。 瞟了一眼就蹲在菜地里当鹌鹑了。 “你在说什么鬼话,谁收她围巾了,谁笑了!”宋毅一把扯住她的手臂,满脸气急败坏。 这是质疑他对男女关系的态度! 泼脏水的行为简直不能原谅! 冷不丁地被大力扯了一下,林玉珠本能地张开手臂稳住身形,手臂上的篮子飞出去吧嗒一声掉在地上。 菜洒了。 她甩开他的手,背对着他蹲在地上收拾散落一地的豆荚和韭菜,一声不吭。 一时间,场面冷了下来,只有归巢的小鸟站在树枝上唧唧啾啾叫得热闹。 长久的沉默让他不自在地捏紧了手里的豆荚,放低了声音,“我、我不是故意的。” 林玉珠捡起地上的豌豆荚,舔舔上排最尖的那颗牙尖,眼里闪过狡黠的笑意,依旧不出声。 提篮起身时已经恢复了面无表情,一言不发绕过他往菜园外面走。 就兴他整天板着个脸,谁还不会表情管理怎么的? 身后有脚步声追来,她皱皱鼻子加快了脚步,谁还没双大长腿了? “你等一下!”宋毅一个箭步跨到她前面拦住她。 林玉珠不轻不重哼了一声,刚准备眼泪汪汪再猛攻一波。 只见他拎着衣角把豌豆倒进她篮子里,粗声粗气地说:“我纠正一下,那不是围巾,是棉裤。” 林玉珠刚憋出来的眼泪下去了,一口老血上来了。 牛啊… 这男人是吃炼钢炉长大的吧… 她深吸一口气,扯了一个僵硬不失礼貌的微笑,“好的,祝你们幸福。”说完绕过他赶紧跑路。 钢铁直男什么的,太让人猝不及防了… 遭不住遭不住… “等下,你跑什么,我还没说完!” “啊~” 一只大脚绊了林玉珠一下,人被稳稳的抱在怀里,篮子飞出去老远。 翻了。 林玉珠气得狠狠地在腰间拧了一把,“你要不是不给我捡起来,我就给你炒两盘泥当菜吃!” “嘶~”宋毅脸上腾的一下就红了,松开揽着纤腰的手臂,跑到前面老老实实捡菜。 心里噗通噗通跳得异常激烈。 骄横的语气,上手拧腰的动作,他再熟悉不过了。 被二哥当眼珠子一样宝贝的二嫂,就是这样对二哥的,有时候还拧耳朵。 他还严肃批评过二哥作为一个大男人怎么能次次腆脸卖笑求饶,简直丢人! 二哥怎么说的来着? 你懂个屁,等你有媳妇就知道厉害了。 他的心尖麻了一下,慌得手忙脚乱把菜抓进篮子里。 被拧得疼是真疼,骂也是真不敢骂她。 “让你捡菜,石头捡进去能吃呀?” 娇娇软软的语气带着坏坏的促狭,宋毅心肝颤了一下,胡乱抓了一把豌豆扔进篮子里。 “自己捡!我回家了!”说完起身拔腿就跑。 “还敢凶我?”林玉珠从篮子里拣了个石块举到眼前,挑挑眉毛,“就这?” 收拾好了多灾多难的篮子,她脚步轻快往竹林旁边的水井方向走,路过一丛三月萢,顺手摘了一把。 方淑慧淘了两碗米,看着已经露底的米瓮愁容满面,顶多再吃两顿就没了。 顿顿红薯和瓜菜,她捱得过,就是不知道两个女儿能不能受得了。 不说二女儿,就说大女儿,看着最懂事,家务农活样样拿手。 但她还是知道那是个吃过见过的主,穷苦人家养不出那样的周身气度。 “这菜....是被泥石流淹过吗....”林玉兰看着那一篮子脏兮兮粘着泥巴的菜,表情很复杂。 今天路过别人家的自留地,见识了不少菜长在株植上的模样。 这两样很常见,好多人都种,今天下过雨,很干净的啊。 林玉珠舀了一瓢井水,洗了三月萢递给她,“吃完赶紧把水挑回去,水缸要挑满。” “这是最后一趟了,放心吧,我眼里有活呢!”林玉兰往嘴里塞了一把三月萢,把手里剩下那一半送到林玉珠嘴边,“张嘴~” 林玉兰是个好使唤的,让她收拾小鱼就收拾小鱼,让她剥豌豆就剥豌豆,缺点就是话多。 “姐,咱家豌豆种得多么?我想吃豌豆糕。” “豌豆不少,不过要是想吃豌豆糕,那你得先从种甘蔗开始。咱们没糖票,哪来的糖给你做零食?”林玉珠坐在矮凳上,腿上放了一个簸箕,正咔擦咔擦剪干辣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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