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个瞅着机灵。”说着,绯袍中年人把目光盯在冯保身上,嘴角渗出一丝笑容,“你叫什么名字?” 冯保却觉得这笑容莫名阴森,忍不住问了一句:“这是哪儿啊?” 他迷迷瞪瞪地瞅着对方,他记得,那天自己把玉佩交给李明德后,就到了街角,想睡一觉……对了,他是被人抓到这儿来的。 见冯保不说话,旁边那人赶忙道:“他叫冯保,在被我们带来之前是个孤儿,以乞讨偷窃为生。” 顿了顿,又转向冯保,语气颇有些盛气凌人: “我们已观察了你很久,要知道,对进宫来说的条件来说,这只是个标准,以后要是再不变机灵点,在这宫里都混不下去。总之,以后的一切都得靠你自己去打拼。” 冯保心里“咯噔”一下:“什么?” 绯衣人用怜悯的目光居高临下望着冯保,那软绵的语气听起来有点异于一般男人: “不过有一点我可得警告你,以后,可不许再小偷小摸了。” 看冯保还迷迷糊糊搞不清状况,旁边的小太监忍不住白了他一眼,道:“这里是司礼监。这是司礼监掌印的老祖宗李公公,还不快给公公问好?” 司、司礼监? 冯保即使已在市井中混得精明油滑,也毕竟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听到此,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又看了看自己的身下,忍不住冷汗已留了下来。 结束了商讨,萧诗晴跟在严世蕃和罗鄢二人的后面,向院门口走去。 罗龙文和鄢懋卿负责去北镇抚司通知陆炳,传达严世蕃方才的话,严世蕃则带萧诗晴去紫禁城。 门口停着一辆十分华丽宽敞的轿子,严世蕃来到轿前便登了上去。 萧诗晴刚从人人平等的现代社会穿来,还没有适应等级分明的大明朝,她也没多想,只习惯性地跟在严世蕃身后,一只脚已经要跨在轿子边的矮梯上。 “大胆,怎敢上小阁老的轿子!” 正在这时,一旁的鄢懋卿厉声训斥:“后面跟着!” 萧诗晴被说愣了,刹那间委屈和怒意一齐涌上心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再次明白了自己与封建阶级社会间那难以逾越的鸿沟,瞪了鄢懋卿和严世蕃一眼,暗下决心,做完这次的事,一定要拿回玉佩想办法穿越回去。 严世蕃似是也对萧诗晴方才的举动不甚欢喜,抿了抿唇,却淡淡道: “上来吧,一会儿毕竟要进宫。” 他们要去的地方是戒备森严的紫禁城,总不能让萧诗晴一个外人明目张胆地进去。 鄢懋卿马屁拍在马腿上,不再说话,悻悻与罗龙文离开了。 萧诗晴上了轿子,但被鄢懋卿方才那一吓,还真不敢再有什么动作了,何况对面就是当朝首辅之子严世蕃,她干咳一声,躲开了他的视线,安安稳稳坐好。 “见过严大人。” 到了宫门口,侍卫们冲严世蕃一行人恭敬地行礼。 按照紫禁城的礼制,严世蕃本是不能乘轿入宫的,然而最近宫里太乱,大家都为皇上的事忙里忙外的,也就没人管这些规矩。 况且,当一行人来到侍卫面前时—— “我最近腿脚不好,就不下轿了。何况我们进进出出都是为皇上办事,体谅一下吧。” 严世蕃说着,一只手从怀里一掏,伸向了轿外。 他的手上,是一锭锭光芒灿灿的银子。 严世蕃把银子递给外面的侍卫,侍卫盯着手掌心眼睛都直了。在他们的印象里,严世蕃不过是仗着自己爹是首辅,又年轻气盛,傲气了一些。又哪里能想到,轿子里真的还藏了个大活人。 更何况,他们面对的是当朝首辅的大公子,谁又真敢说个“不”字。 “小阁老慢走。” 侍卫们连称呼也变了,点头哈腰把严世蕃一行人送进了紫禁城。连坐在里面的萧诗晴也觉得连带着莫名其妙享受到了一番恭敬。 按严世蕃的说法,这几天宫里所有人都在嘉靖帝身边忙活,他们走的又是偏僻的小路,一路上都不会遇到什么人,谁知走着走着,轿子突然停了。 在皇帝病重之际,带了个陌生的大活人进宫,若是被发现了,不只是萧诗晴,恐怕严世蕃也跑不了。 萧诗晴紧张起来,慌乱无措之下,不自禁求助似的望向了严世蕃,严世蕃倒是沉着许多,看了她一眼,示意她在轿子里安稳坐好。 轿子的帘子拉得严严实实,外人本就看不见里面的场景,萧诗晴点点头,尽量让自己的身体贴近车壁。 严世蕃这才小心地撩开车帘,走了下去。 萧诗晴只听外面的声音传来。 “李公公,这是要去哪儿?” 严世蕃扫了一眼李芳身后的那队男孩,嘴角已挂上了淡淡的笑。 “正要带这几个孩子去净身房呢。” 李芳笑着对严世蕃供拱手:“严大人如此行色匆匆,所为何事?” “家父给皇上预备了上好的药膏,赶着去给皇上送去。”严世蕃不着痕迹地道。 “既然是皇上的事,可耽误不得。”李芳还是那种程度的笑,“咱家便为严大人让道,严大人先走吧。” “公公在皇上身边服侍多年,又是长辈,理应公公先走。” 严世蕃客气地推辞。 李芳也不再拖,对着严世蕃点了点头,便带着身后那队人走过了。 严世蕃让过李芳的队伍,这才回身撩开了轿帘。 轿帘掀起的那一刹那,萧诗晴的视线不经意划过外面,只瞥见一个极为眼熟的身影,正在李芳身后的队列里站着。 这不是冯保吗?他怎么也进宫了? 萧诗晴惊讶万分,还来不及细想这是怎么回事,严世蕃已经重新上了轿。 严世蕃坐下来,没好气地低声道: “这老不死的笑面虎,正道不走,偏走小路。” “他是谁?” 萧诗晴好奇地问。 “司礼监掌印太监李芳,皇上的忠实走狗。” 反正这时周围也没有他人,严世蕃的声音里带着两分鄙夷。 萧诗晴坐在轿子里,只觉得七拐八弯不知道到了什么隐秘的地方,待她从轿上下来,才发现一行人已经到了一个僻静别院中,像是宫女的集体宿舍。 这个时间,宫女们都去当值了,舍中本没有人,谁知严世蕃招呼一声,一个宫女便从房中走了出来,一看便知是严家的人。 在严世蕃的吩咐下,那宫女将萧诗晴带了进去,让她洗澡换衣,为她精心打扮了一番,自从穿越来就没机会好好清洗的萧诗晴,简直要热泪盈眶。 那宫女全程只是做着事,没有说其他废话,也没有问萧诗晴的身份,因为像她这样的人,最清楚的就是不该问的绝不要问。 连宫女都是自己人,权力渗透要不要太恐怖啊。萧诗晴心道,不过转念又一想起几天前紫禁城的宫变,也是宫女弑君,她也就不以为然了。 她现在反倒有点同情那皇上了。 半个时辰后,萧诗晴洗完澡擦好头发,全部收拾完毕走了出来。严世蕃已在那屋子里等她。 他坐在那里也没有起身,只用眼神上下打量着萧诗晴。 少女终于褪去了先前略显狼狈的模样,小脸白净精致,不施粉黛,星眸樱唇,柔顺的黑发静静散在背后,整个人看起来纯净无暇,颇有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比起自己府上的妻妾,倒是有别样的风采。 严世蕃眼中讶异之色一闪而过。 他忽然发现萧诗晴根本就不像岳铃,她就是她,是独一无二的人。 可惜了这幅好皮囊。 严世蕃微不可察地抬了抬眉,却收敛了表情淡淡对萧诗晴道:“跟我来。” 说罢,他站起来径直走了出去。 严世蕃是在带她熟悉宫中的环境。他走的是通往嘉靖寝宫的路,二人身边的人也逐渐多了起来,这些人大都是太监宫女,不过萧诗晴已经换上了宫女的服饰,因此不必担心旁人看见。 这次二人没有坐轿,而是步行。萧诗晴就走在离严世蕃肩距几寸的地方,后者在她身旁一顿一顿地走着,目不斜视,她忍不住悄悄咽了口唾沫,侧目打量他。 据说整个大明的天下就掌握在两个人手里,一个是孤僻乖张的皇帝,另一个是谄媚上意的严嵩。而严嵩及其党羽的势力,大半又依靠于身边这个阴沉精明而其貌不扬的瘸子。 华贵的锦袍下,严世蕃步伐一瘸一拐,走得缓慢。由于之前忙累了一天,他行动也更吃力,左腿的缺陷瞅着分外明显,模样也有些可笑。 令萧诗晴有些意外的是,即使严世蕃是坡足,她却从来没有看见他拿什么拐杖,或者用其他什么辅助步伐之类的东西。 实则,他生来便是瘸子,也生来不拄拐杖。 萧诗晴抿了抿唇。自己之前毕竟也从没有跟一个残疾人有过这么多接触,更何况这个残疾人还是一手遮天的权贵公子,她所有的好奇心和注意力已都放在了他的身上,严世蕃在她身旁一瘸一拐地走,她终觉得有点不适和异样,她若是按正常速度走,便会比他走得快些。 纵然他方才对她态度恶劣,但此刻他在她面前展现出来的,毕竟只是个有缺陷的残疾人。 萧诗晴更不是个瑕疵必报的小人。她瞅了瞅他漆黑的眼睛,总归是也跟着放慢了步子。 敏感如严世蕃,自然察觉到了。 他目光僵了一瞬,隐藏在宽大袖子里的双拳渐渐握紧。 他又被人同情了。 短短时间内,他居然被她以怜悯的态度对待了两次。 满朝文武都知道他残疾,但整个大明他身边的人阿谀奉承如鄢懋卿,细致体贴如罗龙文,都从来没人在走路放慢步伐这些小事上注意。 只因众人习惯他是高高在上的首辅之子,他也习惯了。 眼前这小姑娘若是也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那便不足称道,但偏偏她做了那样挑战他心灵自尊和地位的事。 严世蕃自幼残疾,心灵比常人敏感得多,纵然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却又已拨动了他心中那根尊严的弦。 他侧头看着萧诗晴,轻轻提起了眼下肌肉,无声冷笑。 宽大袍袖下,是克制着握到指关节发白的手指。 若不是留着她有用…… 他笑容中又泛起些许自嘲。堂堂首辅之子想去杀一个小姑娘,就是因为她在陪他走的时候放慢了步子,这简直太荒诞了。 他心里一横,忽然加快步子走起来。 萧诗晴也没闹明白严世蕃怎么突然就走快了,怔忡间一看,已落下他几步远。 严世蕃步伐不停,似乎下决心要把她甩在后面。好像在和她暗暗较劲,告诉她,他不是一个需要怜悯的残疾。 他是首辅之子,他不需要人的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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