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年的变化很多,对他们这些人来说可能是过去一辈子的变化也比不上这一两年,就算是秦统一天下,几个八百年的古老国家都没了,对她来说也没现在的变化大。 首先是地里的出产增得太多了,然后是一些特别方便好用但也贵的新农具,乃至几个邻居之前都在讨论是不是合起来买,但又为合买之后可能的纷争而退缩。接着有了风声,官府似乎鼓励他们联合。 将仲现在见识广,回来时讲到这事肯定要办,官府在别的地方试验了。高荻还记得他说话时的神气,强调着:“试验,懂吗?就是做一件事之前,先不急着大办,找几个地方试试看行不行。没选中我们。”他还有点遗憾,想来是觉得官府如今要推行的都是好事吧。 高荻懂什么叫试验,她一开始胆小不敢去糖坊,但后来也认了字,进了现在的纺织工坊——其实管事的一直说成工厂,她也跟着厂里叫惯了,只有回来还顺着家里人叫。纺织厂里也会有试验,她因为手脚快,有时候会被叫去试新机器,据说下半年厂里那些织机纺机就会淘汰,换上那种用水力的新机器。 她去的时候还听厂长抱怨,说东海郡早就用上了,这边一开始棉花种得少才用人力的。现在总算赵国也开始种棉花,才用得上水力。 怪不得厂要在水边,原来是为了用上水力。高荻想。 她吃了午饭睡午觉的习惯也是这两年才有的。午饭是增加的一餐,地里收的粮食多了,一开始也没人想着多吃一顿,但是工坊里都吃三顿,慢慢民间也跟着变了。同样,工坊里要求吃过午饭都回去睡觉,下午上工前敲锣叫人,为的是下午不至于工作时没精神。 将家没这个习惯,她一开始在休沐时回来,在家睡觉还被妯娌说过嘴,但后来将仲回来也睡午觉,妯娌就不敢说了。 而且她去纺织厂,一个月拿的工钱虽然没有将仲多,但也不少了,足有四百钱。她存了一半,另一半上交,在家里说话就有份量了,虽然她也不怎么说话。 将云在屋里做功课,她准备考学,成亲之后也考,将仲很支持,未婚夫李次也很支持。现在院中就高荻自己在了,她又出了会神,看了看太阳的位置,还是走出门,慢慢走到里墙边缘,几户荒废无人的破屋间已经生出稀疏的树木。 没人在,她不知是放心还是遗憾地叹了口气,接着肩头就被扔了朵花,有声音快活地叫她:“阿荻!” 高荻转过头,后退了两步抵住树,低声道:“别闹了,我来跟你说清楚,别总到厂里找我。” 来人是个比她亡夫还高半头的汉子,不高兴地上前一步,问:“我们一块长大,我还不知道你?你要是心里不愿意,早就说了,都不会从厂里出来。怎么,怕将家不高兴?将家还能拦着你再嫁不成?” “不是。”高荻摇头,她不知道怎么说。 秦国的时候对寡妇再嫁有限制,但是她无子,本来限制就小,而且秦律在他们这儿也不算严,寡妇再嫁的、不嫁但跟情郎生了野孩子自己养的,多的是。 现在就更没限制了。 只是她亡夫将木是立有军功而死的,官府作主给她过继了儿子,还有抚恤金——虽然实际上这钱还是给舅姑拿着,但她不改嫁确实名义上是归她所有的。 眼前的赵随是她从小一起长大的邻居,而且少女时期,高荻也曾经对他有些朦胧的好感。但赵随家穷,高荻是她家唯一的女儿,她是高家的小妹妹,很受家人宠爱,父母不可能将她嫁入这样的穷苦受罪的人家,而为她精心挑选了本乡本里、知根知底、家里有田、还是能继承主要家产的作为长子的将木。 她也早断了这份朦胧情丝,一心经营好自己的小家。 哪知道将木战死了,她在将仲的支持下考入了纺织厂,而赵随也进了糖果厂。两个厂离得很远,但共用的商业区靠得近,赵随见到她心思就又活动了,不时地来找她。 她也渐渐动摇,本来真的没什么,但高荻老是觉得不合适,怕被人说嘴,说她占着亡夫的便宜又找汉子,甚至说她嫁人之后不安份,一直跟赵随往来。 赵随急了:“你还真准备守着那过继的儿子过一辈子啊?你占什么便宜了,钱都给舅姑了,照顾进厂的名额也是将叔自己用了,你进厂都是自己考的!” “不行,不行。”高荻性子软,逼急了只会说不行,“你别再找我了,传出去不好听,我回家了。”扭身就跑,赵随不敢拉她,追着喊也没留住人。 前面住户就多起来,也有人走动,赵随不敢再喊,袖着手垂头丧气慢慢往自己家走,他家靠着里门,还要走蛮长一段路。 走着走着,他一直低着头也没留神,有人伸手拍了他一下:“赵随,想什么呢,叫你几声没听见!” 又有个少年嚷嚷:“想娶妻了!” 路过的人都大笑起来,更多人叫着:“赵昌回来了,快去告诉赵翁。” 赵随也吃了一惊,叫道:“昌回来了,怎不先寄信回来说?” 同住一里又同姓赵,可想而知两人是沾亲带故的,是同族的兄弟。赵随叫了这一声,又看他是坐将家的牛车回来,刚才嚷嚷的就是将木的幼弟,心中又是一虚,随即又暗骂自己:“有什么心虚的。” 旁人不知道他心里纠结,赵昌还喊他去家里,说有事同他商量。赵随答应一声,不回家了,直接跟着牛车走。赵食其也得了消息,把大门敞开,人在院里等着,脸都要笑烂了。 赵随跟赵昌回家,还没时间讲有什么事商量,先得帮着招呼客人。左邻右舍沾亲带故的,都来赵家问东问西,赵昌再烦也得笑脸迎人一一答复。 好容易人都散了,赵昌嚼着母亲塞来的馒头,含糊不清地跟父亲解释:“把我送到县上了,本来安排休息一夜再送我回来,我想都到县里了我还不能走回来吗?正好又碰上将茅,就跟他车回来了。”所以才没有提前送信。 赵食其老夫妻俩却更关心他的伤,赵母当即就要扒他衣服看,赵昌跳着躲:“早好了,早好了!” “你休要骗我。”赵母流着泪哽咽,“要是好了,军中怎么会叫你回来?” 赵昌语塞了一下,又嘿嘿笑道:“那也不挺好的,我本来是想做个将军再回来报喜,可也说不定将军没做成先战死了呢?受点伤有了军功回来不也挺好。” 赵食其呸呸了两口不许他再说,不过心里觉得有道理,人平安回来就行。 “分你的地已经种上了,你回来,还有安排没有?”他问。 他是想,连招工都先选齐军士卒的家人,那赵昌立功受伤回来,总也有好处的吧?不然昌的胳膊伤了,以后种地也不行啊。 他没想错,果然赵昌脸色一正,说起了正事。 “我上次家书里说过,暂时不回家是去军中给我们办的培训班了。” 培训班这个词对有些人很陌生,但赵食其听得懂,因为他带幼子去学做火炕的时候就经常听到,年前还因为手艺好,被县里请去开这个培训班,教外县来的人做。甚至还有胡人! 赵随也懂,他在糖果厂上工前也上过这个培训班。 赵昌见他们都了然,把要解释的话咽下去,接着道:“当时跟我们说,发一笔钱回家,可以照顾先进工坊,也可以去培训班学点东西,自己开工坊。” “啥,自己开?”赵食其惊了,惊之余浑身又躁热起来,激动得坐不住,站起来回走动,“自己开工坊?” “嗯,自己开,不过赔了就是赔了,没的到时候再去找官府要钱的。”赵昌说。 赵食其冷静了一下,对,开工坊也可能赔的。不过官府现在的工坊……想赔也不容易啊。 赵昌不得不给他泼冷水:“阿父,好多跟我一样的人回家,都想着开,你说能都不赔吗?” 赵食其挠了挠脑袋:“那你想如何?” “我还是想开。”赵昌沉静地说,“我去郡里上的培训班,郡里按家乡所在给我们分了分,说是我们县种了许多黄桃,如果愿意,可以学做罐头。” “罐头?”赵家长子赵元嘀咕着,听不懂这个词。 赵昌也没多解释,只是道:“我想叫阿至和阿随都来帮我,我打算试试。回来的时候郡中说我立了功,分了有十亩地,我胳膊坏了,以后也不种了,就给大兄种,我只要个口粮就好。” 赵元哎了一声,很是高兴。他不耐烦坐着写字,学不进那些新东西,就在家种地蛮好的,一亩地出息那么多,不种地多可惜啊。 赵随现在糖果厂做工,不是很愿意,赵昌笑道:“阿随,你跟我做,我分你股,你懂什么是分股吧?” 这下赵随心动了,他当然懂,他上工的糖果厂就是官府跟本乡的大户合的股,那大户啥也不做,就开始出了钱,现在分钱分得可开心。 赵昌也不是白送人钱,他打定主意要开工坊,但自家大兄他晓得,一向木讷,还不爱跟人多话,最多做做力气活,还不如把家里的地好好种起来。赵至年纪又小,没定性也没见识。 赵随却是个机灵的主儿,工坊不一定要他帮忙,但对外买卖跟人打交道,他自己抽不开身,还得族里兄弟帮衬,赵随就很合适。 既然上了心,赵随也关心起来:“罐头究竟是甚?” “我们山上新栽的桃卖不掉,放不住,就可以拿来做罐头。罐头就是……就是把黄桃切片用糖水腌起来保存,夏天做了冬天卖,从我们这儿一直卖到关中去,卖到匈奴去!” 一院的赵家人听得眼睛都直了,这得是多大的买卖? 赵昌又笑起来:“这也不是我一个人的生意,恐怕好多人受伤回家都想学这个做呢,所以我得做好了,不然别人买了一次说不好,下次哪还肯买我家的。” “行!”赵食其拍板了,“钱不够我给你垫上,这个买卖做得。” 赵昌应着,却不打算用父亲的钱,以后分家说不清,他打算用自己受伤离开军队时发的那笔钱,机器是县里给的,以后赚钱了慢慢还,不用给利息。其他方方面面置办起来,要是钱还不够的话,他就找父亲和两个兄弟一起入股,如果愿意自然就算上股份。如果不愿意就不用了,以后也好算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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