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韩家不给他说情,实在是淮阴县摊到的名额太多,正常的征发与刑徒已经无法满足需要了。秦以“七科谪”将人选扩大到闾左,可见近年来徭役之重,民力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徐春本来不太懂这些,陈鱼却是仔细打听过,儿子陈虎从韩家回来也细细说过,所以一家人都明白是怎么回事,心中生恨,但又不敢违背。 桃溪里不止是他一家遭了这样的事,这些年拜韩氏所赐,许多闾左人家其实过得也还过得去,就算没有地给人庸耕,打的粮食多了自然分得多一点,自己抽空再种点南瓜红薯,至少能吃得半饱,不至于常常饿得睡不着觉。 但这回也和陈家一样,他们家里不得不赶紧做冬衣,备干粮,有钱的再备两双鞋,送家里的男人去遥远的边境,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看到他们回来。 徐春已经把行装都收拾好了,过来找他,陈鱼终于开口了:“我去韩家一趟。” 徐春犹疑着:“不要为难人家了,这次征发的人太多,阿武要是有办法,也不会拖到现在才想。” “不,我是跟阿武说一声,下次他再去辽西探亲,请他带上阿虎一起。” 陈鱼笑了笑,安慰起了妻子:“渔阳离辽西郡也不算很远,郡守重乡梓之情,想来会设法照顾我们,你也不用担心。阿虎年纪不小了,我本来就有意叫他投奔郡守,现在看这情形,能早些去就早去吧,免得哪天征发到他,那才叫人后悔。” 徐春一惊,顿时觉得儿子也不安全起来,恨不得今天就送他去辽西郡。二人正说着话,外面院门响了,陈虎回来了,两人从作坊出来,正好与陈虎一起进屋。 “阿父,阿母。”陈虎坐到案边。他已经长成了一个沉稳的青年,尽管也不过刚成年,仍然寡言少语略显内向,但在家中已经说话比父亲还管用了。 徐春一边将四岁的小女儿哄到一边自己玩,一边问儿子:“夫人怎么说?阿武怎么说?” “阿武说你们愿意的话,出了县就去富陵湖里躲一躲,他会向县令说情,不会让家里人受牵连。” 陈鱼还没说话,徐春先诧异起来:“躲富陵湖,那要躲多久,以后不是再不能归家了?”就算她这样的妇人也懂,这可是犯法的事啊! 陈虎看了看母亲,又看了看父亲,道:“不愿意躲的就继续走,也不要紧。” 陈鱼看儿子看了半晌,吐出一口气:“好,我去富陵湖。”顿了顿,又道,“我找他们说说这事,总不能就几个人去。” 陈虎知道父亲隐隐明白了什么,也不多话,点了点头,便和疑惑不解的母亲一起重新收拾起来。 至少,棉衣不用带了。
第72章 楚人之心 淮阴县令杜深过了两年不愁政绩的舒服日子, 今年算是头一回遇到麻烦事。 要他说,这不怪他,得怪咸阳, 淮阴县本来好好的, 突然要征发闾左去渔阳。这些人没违背大秦的律法, 不是老老实实种田, 就是老老实实做工,更役也已经轮过了,却无端端要将他们谪戍边境, 这谁能愿意。 所以出了县城不远他们就一哄而散,杜深私下里也理解, 不过仍然作震怒状, 责令县尉去追捕。 至于什么时候追回来,那就天知道了。 林芦甚至没去说情,如今做着主吏掾的枚简劝了几句,杜深就放弃了追究这些人的家属,随他们去了。 反正楚地这儿, 这么多年了也没完全遵守秦律, 还不是糊弄着过来了。现在换了个皇帝, 一上位就弄得人心惶惶,连自己姐妹都屠之一空的疯子, 这大秦以后怎么样都难说, 他那么认真做什么。 陈鱼等人便很安稳地躲在了淮阴县西边的的富陵湖中, 陈虎和石狡常带人去送粮食衣物日用之物, 许多人都知道, 但许多人也都默契地装作不知道。 淮阴县就这样表面平稳安定地度过了半个月,这时候, 一个消息从西边传来,震惊了全县上下。 一群不足千人的戍卒在大泽乡反了! 他们没有逃散,他们反了! 陈鱼开作坊之前一直给人庸耕为生,虽然没有当过游侠,但因为人仗义,在庸耕者中也说得上话。自开了作坊,手头有了余钱,更是仗义疏财。过去的伙伴有病的饿的,来找他借钱都没二话,看人困难往往也不要还了。 这次被谪戍的本来就是这些贫民居多,陈鱼自然隐隐成了首领。 早成了个小富户的庄婴也在其中,他则是游侠儿的头目。 富陵湖此时还是一连串的小湖组成的,他们就藏在中心的一处湖畔,自己搭了窝棚来住。陈虎刚刚来过一趟,送了东西,说了会话就走了。 庄婴叉腿坐着啃刚送来的卤鸡,赞道:“韩公到哪里都能种出好物,从岭南来的香料卤出来的鸡,味道就是好。” 陈鱼瞥了他一眼:“别光顾着啃,潜回去找人,你敢不敢?” 庄婴呸了一口:“你孙子才不敢!”又骂骂咧咧,“乃翁日子好好的,儿女双全,房子也建新的了,突然就要乃翁去渔阳,不反我是他孙子!” 他们要潜回去找几个相熟的朋友,也是除他们之外在各自群体中说得上话有威信的人物。陈胜造反的消息传来,县尉临时决定征召正卒训练,以备平乱。韩武就让陈虎来找他们,看能不能在这些正卒里安插些人。 陈鱼拽了拽自己六分新的衣服,嘿然一笑:“我原本连妻子都难以养活,一个儿子一年病上几回,也不晓得能不能养大。现在亏了韩公,家中小富,妻儿俱安,还又添了个女儿。按说我是想过安稳日子的。只是……我也不说韩公待我恩义,须得跟着韩公赴汤蹈火,只说我家左邻,去年好生生因为连坐破家,一家老小给官中苦做了一年才赎得自由,家中田也荒了,仓也空了,还是韩夫人接济了一把才勉强活到现在,仍是死了两人。呵,就只差一户,我也在连坐之列了。” 他也呸了一口:“我算看出来了,现在那个皇帝,就是不想让人活。横也是死,竖也是死,我愿意跟随韩公而死。” 又过了半月,桃溪里内,石狡立在里门前的大树下,昂然宣讲:“自当今皇帝即位以来,纵然是我们桃溪里上下托庇于韩公,日子也是一天比一天难过。七月间,闾左人家更是无辜受谪,发往渔阳戍守。有多少人家因连坐而不得不以钱财赎身,有多少人家因谪戍而失亲?过去戍守边境,路遇雨雪尚可不计时日,如今误了时辰便是重罚当斩,这日子还过得下去吗?” 桃溪里父老围着他,一开始沉默,渐渐起了哭声。二世登基时间不长,但日子是真切难过了,原本还能忍耐的律法好像也变得格外不讲理起来,他们不知道到底哪发生了变化,就知道自家的日子不好过了。 “大泽乡,就是我们西边,有九百戍卒因雨失期,不得不反了!”石狡突然提高了声音,“只这九百人,已经攻下蕲县、铚县、酂县、苦县、柘县和谯县了!诸公,韩公已决意反秦,何人愿随!” “我愿随!”人群中有人大喝一声,随即又有人应和,这些都是闾左平民,受影响最大的就是他们,甚至有人如今还有家人躲在富陵湖不曾回家,自然是愿意反的。 又有老者仍记得当年战乱时的情景,心生恐怖,但还是壮着胆子杂在人群中问:“真的是韩公要反秦么?” “阿武已经去县中,准备拿下县尉,劝反县令了。”石狡坦然相告,“县中兵卒亦多有相随者,韩公于南,阿信于北,也当先后起事,以为呼应!”韩信已经有字,不过对桃溪里的人来说,还是只认识“阿信”。 这话半真半假,但此时本也不必说得太清楚,众人已经信了,青壮纷纷站出,请求分发武器,愿为韩公作战。石狡早就准备好了,令人抬过武器发放。里门监也早就被说动,关上了里门不许随意进出,其他人等也被要求回屋安坐,不得走动。 徐春与几个妇人却盯上了一个悄悄从人群中退出来的人,互相使了个眼色,跟在了后面。 那人悄没声的溜到里墙毁坏处,正踮着脚往缺口处爬,屁股陡然一痛,他嗷地一声,扑通摔了下来。 几根捣衣棒劈头盖脸地砸下来,徐春恨声大骂:“吃里扒外的竖子,想去告发韩公?先吃我们的打!” 她不知韩武已经有所安排,桃溪里没做看守,往县城去的路上却有人守着,真有人去县里告发,一逮一个准。她家良人已经躲出去一个多月了,陈虎每次回来都说父亲没事,她却怎么能放心得了。方才在人群中听见韩家要反,徐春便想,反就反了——就是为韩公而死,也比无声无息死在边境,连尸体都不知落在哪里的强。 所以她一看有人鬼鬼崇崇地往外溜就多加了小心,叫上几个要好的闾左妇人,狠狠地教训了这贼子一场,这才将人绑了送到韩家。 陈胜称王。 这个消息传到淮阴县的时候,最为此感到烦恼的大概就是县尉白朱了。他毕竟是从关中到淮阴为官的真正的秦人。 而且他做到县尉,为人自然一点也不迟钝,这些楚地吏员们的私语,县中怪异的气氛,让他警觉不已,连着三个休沐日都没休息。韩武来找他的时候,他还在校场操练最新一批前来服役的正卒。今年他扩大的征召的人数,很是着紧他们的训练,甚至常常亲自来校场巡视督促。就是因为心头那点不安,想在县中多维持一批军事力量。 “虽然陈贼妄自称王,但想必很快就会被关中调集的大军剿灭。正卒的训练要一年,那时也该平定下来了,到时让他们解散回家也不必担心了。”白朱心里想着,看着手下王百将喝令士卒各自解散各自回屋,默默点了点头,他不应该这样焦虑的,只要秦军精锐还在,就不必担心楚人心中的骚动。 韩武就是这时带着家中隶臣陈赤,和两个蹭着学武的小伙伴一起来的。 “县尉,你都好长时间没教我了!” 白朱严肃地脸上露出了一点笑意:“放他们进来。” 他本来受韩川所托教韩信,但韩信后来没回来,他还有些遗憾。结果发现韩武也是个练武的好苗子,便又教上了。石狡和陈虎就是跟着蹭的。 校场不是随便能进的地方,韩武喊人也是因为经常被白朱带过来练武,门口的士卒没赶他走,还让他在门口大喊大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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