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夜里,楚涟汐才终于知道,那粗使婢女究竟经历了什么。 她们所有人都以为,将她们这些十六七岁的女孩子带走的,是府中的大少爷。事实却并非如此。 需要借由伤害她们的身体、以消去心头之火的人,是老爷陶增。 陶增的性格中,有极为残暴的部分,可他却不得不在妻子面前将这部分的天性遮掩起来。是以,当情感压抑到一定程度后,就必须要有个发泄的出口。 师尧当初也曾经历过这些,不过师尧生命力顽强,还知道如何表现自己的柔弱激发男子的同情心,所以她闯过了这一关。 那天晚上,楚涟汐当真以为,她会和之前的人一样,凄惨地死在屋子里。然而,就在陶增强行撕开她的外衣,准备在她身上发泄怒火的瞬间,有仆役不管不顾地撞开门冲进来,口中高呼:“不好了老爷!少爷他……他出事了!” 见识过陶增的残忍后,楚涟汐对他的儿子已经没了任何心思。她总觉得,父亲和儿子之间,必然有着某种共通性。 此前她听到少爷病倒的消息,都会为此担心不已,许愿替少爷分担一二,可在那天晚上,她的眼泪却是为自己而流,承载着劫后余生的喜悦情绪。 然而,这点欣喜的情绪很快就如潮水般退去,转而被彻彻底底的恐惧所覆盖。她也没有被送回原本的院子里,而是被留在了少爷的院子里继续干活,成了这边人人可欺的卑微婢女。 此事对楚涟汐的打击实在太大,哪怕实际上她没有被欺辱侵犯,可在睡梦之中,不论她怎么奔逃,也无法从那双大手、和那条鞭子可袭击到的范围中躲开。 于她而言,生活中所有可期盼的事尽数消失,余下的,只有一日比一日剧烈的恐惧与绝望。 所以,当她因为陶至的病情恶化受到牵连,几乎被打死的时候,她反而觉得早该如此,这世间已无半点值得她留恋之物。 雨丝冰凉的触感沾上脸颊与手脚,将楚涟汐唤醒的时候,她整个脑子都不太清醒。小鱼像之前几回一样,悬浮在她身侧,静静地望着她。 她在杂草丛生的坡地上坐了好一会儿,才向着小鱼问道:“小鱼……难道又是你救了我?” 不等小鱼给出回答,她忽地自嘲一笑,出声道:“你救我做什么呢?在这儿世间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小鱼上下飘了飘,语气中带着几分疑惑:“原来你已经不想活啦?我还以为你会想和你的弟弟见上一面,特意安排着给你喂了能呈现假死症状的药。早知道是这样,我就不那么折腾啦……” 说罢,她轻轻地叹了口气,像是为无心之失而无奈似的。 “难怪我被打的时候,都没怎么觉得痛,就昏过去……”楚涟汐语气猛地一顿,突然反应了过来:“等等!你说我弟弟——难道他还没有死?” 小鱼愈发不解:“你应该很久没见过他了,只是没见到而已,怎么就认定他是死了?” 这话让楚涟汐又是一愣。 她似乎,因为弟弟的年纪太小,觉得陶家一定不会放过他,就暗自认定弟弟撑不住,大概率已经死了。又或者她是因为连自保都难,就只想着先顾好自己,完全没考虑过跟弟弟有关的事。 见她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原本代表着绝望的灰白色倒确实散去不少,落照询问道:“怎么说,要跟着我去见见你的弟弟吗?他也经历了一些事情,不过,至少现在还活得好好的。” 楚涟汐脸上有血色逐渐显露,可听到这样一个建议,她还是很肯定地摇摇头:“不!不行!我……我现在不想见他。” 说这话的时候,她极用力地抠着自己的手掌心,像是想要用这种痛楚来覆盖过去记忆的影响。等稍稍冷静了几分后,她才轻声解释道:“我现在连自己都顾不好,就算见了他,也只是让那么小的他为我担心而已。我必须得……必须得先找回我自己,才能重新成为他的姐姐。” 落照用短手托住脸,控制着脸上代表着嘴巴的那条缝纫线往上翘了翘:“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也刚好知道一个还算不错的清净去处,要我陪你去看看吗?” “那真是,最好不过。” 然后楚涟汐就看到,从小鱼那不太完整的脑袋部分,飞出了一大团棉花。棉花落到她手上的时候,还轻轻蹦跶了两下,像是有生命一般。 ---- 感谢橘喵本猫的一瓶营养液,贴贴!
第59章 祭品与娃娃(九) = “可惜,我还得赶回到你弟弟身边去,不能把本体留下来陪你,姑且就用这团同样很重要的棉花来代替一下吧。你只要跟着它走,就能找到我说的那个地方。至于以后,”棉花再次蹦了蹦,心情很好似的,“等你做好准备与弟弟见面,我会引着他来找你,顺便取回我的这一部分。” 此刻,弟弟果然在小鱼的指引之下,找到了这个村子里来,楚涟汐赶忙在包里翻了翻,将那团属于小鱼的棉花还了回去。 娃娃瘪了好几年的脑袋,终于恢复如常。 落照看看楚子毅,又看看楚涟汐,再次移动缝纫线露出笑容:“我想,你们对于今后的种种,已经有个大概的计划了?” 姐弟两个对了下视线,眼中的情绪全然不同。姐姐显然要比弟弟平静一些,但那种平静,是强迫自己忘掉某段往事后的沉静,风平浪静的水面之下,不定存在着怎样的情感。 楚子毅终于从姐姐的脸上看明白了一点情况。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故作老成地拍拍姐姐的肩膀:“汐姐……之后的事情,就交给我来处理吧。你不用再去想跟过去有关的一切了,我能解决。” 这是一个成熟男人的担当。 他出发之前,将新城的事儿都安排得差不多了。换句话说,就算他这趟出来再不回去,那边也不会任何问题。 在大概了解到父母经历过的事后,他根本放不下过去的种种。姐姐身上曾发生过什么,他暂时不得而知,可她的表情明明白白地告诉他,那绝对不是好事。 既然如此,他更要采取些行动。 楚涟汐张了张嘴,本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将嘴边的话给咽了下去。到了此刻,她忽然有些后悔,也许当初她应该主动去寻找弟弟。弟弟成长到今天这副模样,必然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她怎么就没有帮着分担一二呢? 好在,就算现在才开始并肩,从时间上来看并不晚。她已经有了亲人陪在身旁,再面对不堪回首的过往,也不算可怕。 ^ 璠城最近很热闹。城中最大的陶家,终于要和柳家结亲了。 类似的消息在民众之间反复传了不下十次,每次都有人言之凿凿、拍着胸脯保证,说这回一定保真。结果呢,要不了几天,风声就因为两家都没有任何表示而渐渐消散。 来来去去的,柳听楠都等成二十岁的大姑娘了。 但这一次不同! 陶家已经请了冰人,专程到柳家提亲去。提亲的阵仗弄得很大,只要陶家还想保留几分脸面,就不敢不认账。 此事拖到今日才最终被决定下来,是因为两家都有各自的顾虑,而一切的起因,则联系在陶至的身体状况上。 献祭仪式因为被献祭者消失而被迫中断,使得陶至受到严重反噬,身体恶化的速度反而加快,比原本还要不如。陶家担心外人的介入会将陶至的真实情况暴露于外人眼前,柳家则是听说了陶至身体不好的传言,担心柳听楠一嫁过去,他就会病死,以致她来不及留个孩子作为依仗。 就在双方都游移不定、不敢主动出击的时候,两家的观灵者无意中关出了同样的结论—— 陶至和柳听楠,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生来就该成为夫妻。 都得出这样的结论了,他们自然不再犹豫,当即做出决定,要尽快推动婚事的进行。 然而就在婚礼将要举行的前一日,一些不算好的言论传进了陶增和陶至的耳中。 据说,柳家实际上,对这门婚事是极为不满的。一名从柳家出来的侍女曾在大庭广众之下扬言,说自家小姐会嫁给陶家的病秧子少爷,不过是被逼无奈,等到那少爷死了,小姐便会带着本该属于她的那份财产回到柳家。 流言只能被称为流言,就是因为它无法查明来源,无法成为定罪的证据。许多人都听说了侍女的话,但真正在现场的,却没有一个站出来承认。 所以,就算陶增父子听了以后有再多的情绪,也不能将流言当真,在明面上表露出不满。 对近乎残疾的陶至来说,旁人时间过长的注视都暗含着嘲讽的含义,更何况是这样明晃晃的语言嫌弃。此事到底成了一根小小的刺,在婚礼还未举行时,就扎进了他的心里。 上花轿前,柳听楠自认她已经做好了准备。别说陶家大少爷是个病秧子,就算陶至手脚全断、吃喝拉撒都只能在床上解决,她也会尽心侍奉,直到拥有一个自己的孩子。不管这个孩子是怎么得来的,重点是,他一定会成为她的孩子。 可她没想到,陶至压根儿没来卧房。听下人传来的消息说,他宁可到粗使婢女的院子中去,搂着那几个负责清洗亵裤的洗衣婢一整宿,也不愿意碰她哪怕一下。 这样的事在原本的剧情中,也曾发生过。陶至认为柳听楠是奔着陶家在城中的地位来的,动机并不单纯,是以对方还未过门,他心底就生出了许多不喜。所以妻子进门的第一个晚上,他去找了楚涟汐,将后者当成了挡箭牌。 那时的他们都没有想到,他最后会对妻子情根深种,使得楚涟汐死在了嫉妒心之下。 今天的陶至,仍做出了和原剧情一样的选择。只是现在两人之间有了各种各样的流言隔阂,使得他们的情感进展偏离了原初的方向。 回门当日,柳听楠是独自一人坐马车去的。当柳家老爷夫人看到女婿没有跟着来,心里就有了数。两人对此又怨又气,怨女儿的表现不够好、未能笼络女婿的心,气陶至不肯给女儿、给柳家面子,连表面工作都不愿意做。 对上父母失望的目光,柳听楠暗自一咬牙,终于做下了一个决定。 她原本就考虑过不被丈夫喜欢的可能性,并构思着要用苦肉计解决这个问题。她只是没想到她连一次都见不到丈夫,可这并不会影响计策的实施。 于是,半个月后,当陶至再次推着轮椅进到粗使婢女的院子里,一个对陶家“怀恨已久”的婢女在他想要一亲芳泽时,从衣服中取出匕首,恶狠狠地刺向了他。他行动不便,根本无法逃开。 若不是柳听楠及时赶到、挡在了他的身前,他的性命会如何,还真不好说。 眼看着浑身是血的妻子倒在了自己怀中,陶至到底没办法像过去那般,对着她冷漠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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