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刚动了动,他便疼得皱紧眉头,双手撑着地面,连呼吸也颤抖了。许久,他才抬头道:“逸儿,无论杜迁想让你做什么,都别理他。” “我知道,我没有受他胁迫。”方如逸认真点头。“许是他良心发现,这才带我进来。” “良心?”江与辰冷笑一声。“一个投靠逆贼的人,能有什么良心?” 说话间,他又疼得低了头,方如逸看得心里难受,连忙问道:“可有医者给你上药止疼?” 江与辰苦笑道:“这里是大牢,我是囚犯,医者只会在我快死的时候,给我吊吊命。” 话一出口,他却有些后悔,努力仰头,做出轻松的模样:“逸儿,我这伤不过是看着吓人,其实没伤着内里。不信你把把我的脉。” 他拿起方如逸的手,搭在自己的腕间。方如逸认真听了半晌,末了还是摇头:“我不懂脉象。” “我的命硬的很,没那么容易死。” 江与辰勉强扯起一个宽慰的笑,想伸手去握方如逸,却发现自己手上沾满泥污。他在衣衫上抹了两把,可却沾上了更多的血渍。 他低头望着肮脏的双手,和方如逸因为搀扶他,而被血污沾染的衣衫。这一刻,他突然觉得,自己竟是如此狼狈,连心爱之人都被拖累了。 “逸儿,要是我早知道会有今日遭遇,当初就不该非逼着你定亲。我……” 他有些说不下去,可话里话外的意思,却被方如逸一一洞悉。 “你想跟我退亲?” 江与辰默然不答。 “你觉得我方如逸是大难临头,只顾自己的人?”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江与辰连忙道。“我只是觉得,不该拖累你。” 方如逸握住他的手:“要说拖累,论起来,却是我拖累了你。与梁王有仇的,从来都只有我一个,你不过是被我拉进局中罢了。如此说来,倒是我该同你退亲的……” “你休想!”江与辰急得不行。“我费了多少心思,才让你答应嫁给我。只要你答应了,我绝不会放手!” “那你刚才在做什么?” “我……”江与辰顿时语塞,不知从何时起,在方如逸面前,他总会乱了阵脚。 “阿辰,你的意思我都明白,可事到如今,你我早就绑在了一处,退不退亲的,难道会有什么区别么?” 江与辰低下头,她说得没错,不管是江家、方家,还是左家、王家,在元轼看来,都是必须尽数拉下马的死敌。 一封退亲书,又能保得住方如逸几何? “阿辰,我是个商贾,动的自然也是经商的脑子。不怕告诉你,我就是要求利,求财,富贵一生。如此,才有底气护得住我方家。这几天我自己想过了,你江家有权有势,又有富贾做亲戚,嫁给你不亏。 虽然眼下突逢大难,可人活一世,哪有总是顺顺当当的?阿辰,我明白富贵险中求的道理,只要能渡过此劫,何愁将来没有安生的日子?” 江与辰定定地望着她,她说得轻描淡写的,仿佛只是在闲谈今夜用些什么饭食。 他们如今遇上的,哪里是什么普通寻常的难关? 这是生死大劫,一个不小心,便是史书上的一笔“谋逆”。 他知道方如逸机敏多智,可却没想到,走到绝境中时,她依然是这般淡定从容,还想找出绝处逢生的时机。 如此一比,倒显得他江与辰气短。 “砰砰砰!” 守门的狱卒敲了敲牢门,示意一盏茶的时间到了。 方如逸起身走到门口,有狱卒盯着,她不好相问傅世子的事,回身道:“阿辰,屈打成招自古有之,若真有人存心用这样的招数害你,我必不会放过他。” 江与辰笑了笑:“放心,没人能害得了我。” “方姑娘,快请吧,再晚些许,小人也不好交代。” 狱卒连声催促,方如逸不好多留,从原路出了刑部大牢,才到大门外,却见杜迁正站在那里。 “杜主事,今日多谢相帮。”方如逸本不愿与他多言,可一想到刚才他说的那些话,心头一动,低声道:“杜主事是心甘情愿帮梁王的?” 杜迁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叹了口气。 方如逸又道:“卿本佳人,奈何为贼?” “上了船,才知并非同路之人。”杜迁的目光遥遥望着宫城的方向。“可那又如何呢?我已经上船了。” 方如逸没有再劝。 每个人的路都是自己选的,或许杜迁有不得已的苦衷,可他还是选择不回头。 “杜主事,告辞。” 方如逸行了一礼,很快坐进马车,往家中赶。 一路上,她把江与辰的脉象和余照细细说了一遍,这才知道原来傅杉用的那些刑,的确没有伤着内里。 余照松了口气:“想来傅世子还是手下留情了,只是不知他心里到底向着哪一头?” 方如逸沉声道:“不管他向着哪一头,我们都不能指望他或者别人,有些事情,必须牢牢抓在手里才好。” “姑娘的意思是?” “具体的事,我得再想想。”方如逸缓缓道。“这两日事情发生得太快,太突然,把我们原定的计划都打乱了。” 说完这句,她不再开口,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到了家中,余照去厨下吩咐做饭,回到内室时,却见方如逸仍旧在桌案边坐着,皱着眉头一言不发。 “姑娘还在担心江国舅的伤势?” 方如逸摇头:“照儿,梁王这回突然发难,想来年后就会登基。若真被他得手,只怕将来我们几家都没有活路。我想着,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拼一把。” “姑娘想怎么做?” 方如逸沉声道:“我看太子这回出来得匆忙,并没有将玉玺和兵符带出宫。军中素来是认符不认人,要是将来太子起事讨伐逆贼的时候没有这两样,只怕京师外的将领并不肯听他号令。” “姑娘的意思是,得想法子进宫,把玉玺和兵符偷出来?” “没错,眼下马上就要过年,给宫中供灯的灯笼坊,不是让大树的远房亲戚打理着么?没人知道其实是我们的铺子。虽说宫中新丧,可还是免不了要点灯过年,给百姓祈福。 今岁是梁王主事,一定想做点花样出来。干脆就让他们做一些能藏人的大花灯,我,魏临,还有他手底下的高手,一起进宫。” ----
第154章 密筹 ====== 余照听得心惊胆战:“姑娘,这太冒险了!那毕竟是皇宫,如今又在梁王的手里捏着,哪能那么容易就进去?再者说,今岁的大花灯点不点,还两说呢!” “大花灯一定会点。”方如逸目光笃定。“昨日我已经让大树给徐哥哥传话,让他务必劝梁王点灯。” 她望着窗外:“这会宫中多半就会有消息传出来了。” 没等她让余照出门去瞧,毛大树便裹着风雪,匆匆奔进院中:“姑娘!宫里刚刚传出消息,梁王说今岁的大花灯照点不误,只是分例减半,不能同往年那样隆重了。” “知道了,赶紧喝杯热茶,休息去吧。” 毛大树一走,余照惊讶道:“姑娘,梁王还真要点灯!奴婢记得,按照旧例,先帝去世,是年的春灯便不点了。也不知徐翰林说了什么话,竟然让他连旧例都不顾了。” 方如逸的脸上却多了丝欣喜:“梁王称帝的野心是藏也藏不住了。一个人在春风得意的时候,只瞧得见恭维他的人,听得见赞颂他的话。想必徐哥哥没少说些他爱听的话吧。” “姑娘,你真要进宫?”余照忧心忡忡起来。“要不……奴婢陪着姑娘一起?” “傻子,你是会刀枪,还是会斧剑?”方如逸捏了捏她的手。“看看这双治病救人的手,抡起拳头来也不过巴掌大,若是你在宫中出了什么事,将来魏临岂不是要恨死我?” “可是……” “好了,到时候我也有一件天大的要紧事,得着你去办。”方如逸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地契。“这是去年我让你去郊外置下的宅子,还记得吗?” 余照拿起来一看,点头道:“记得,当时姑娘不许奴婢告诉别人,买宅子的时候,还让奴婢蒙了脸,神神秘秘的。” “这处宅子只有你我二人知晓,我本想把它用作对抗梁王失败的退路,如今这情形,必得拿出来用了。” 她附耳余照说了几句,主仆两人商议了大半夜,才各自安歇。 次日午后,余照坐车出门,瞧见大街上的情形,心里甚是不快。 国丧礼虽然没撤,可那些个红彤彤的大年灯被挂了上去,映得白布也一片红艳,反倒比往年更加喜庆热闹,没有半点悲痛先帝殡天的意思。 她心里存了对梁王的气,催着车夫赶紧往珠宝铺的方向去。到了铺子外,她和往常一样,捧着本账簿进门。 掌柜的将她请到内室,毛大树和他那远房亲戚,灯笼坊的毛坊主,已在那里坐等。 一见她来,毛坊主赶紧起身:“余姑娘,你可算来了!小人昨日听说宫里照旧要点大花灯,真是想不通!国丧期间,就应该点白灯,怎么还要满宫都挂得花里八叉的?要是先帝和先太子瞧见了,不得气活过来啊!” 毛大树听他说得出格,忙捅了他一下,毛坊主反应过来,赔笑道:“余姑娘,小人是个乡下手艺人,不会说话,您可千万别计较!” 余照伸手请他们两人安坐:“毛坊主,连你一个平头百姓都知道,国丧期间要挂白灯,宫里的主事之人又怎会不知呢?” 毛坊主重重拍了拍桌案,丧气道:“谁说不是……真没想到,那梁王居然是个两面人!陛下和太子一走,他就高兴得在宫中放花灯,装也不装两天!” 他不解地望着余照:“余姑娘,小人也是个有心气的,本想今岁弃了宫中的生意不做,可是今儿早上,我表哥奔了来,非要小人继续做年灯,还要那种一人高、几人高的,说是方姑娘特意嘱咐的。余姑娘,这是为何啊?” 余照不明着回答,端起茶来饮了一口:“毛坊主,若是明知一件事不能做,我们却非要去做。不但要做,还要做得比上面的人要求的更好更完满,你猜这是为何?” “为何……”毛坊主苦思一阵。“要么就是彻底放弃了,上头爱咋咋地,咱们啥也不管了。要么就是……方姑娘是要——” 他的双眼忽然一亮,右手举到脖子边,用力一划。 余照搁下茶盏,点了点头:“毛坊主,这是要掉脑袋的事,你可想清楚了?” “光棍一条,怕啥!”毛坊主把胸脯拍得震天响。“小人父母早就没了,都是表哥拉扯我长大,又去求灯笼师父教小人手艺。后来得了方家的恩惠,才把这间灯笼坊做起来。 小人虽然识字不多,但从前也启过蒙,明白忠君的道理。陛下、娘娘和太子死得蹊跷,那梁王又突然脸一抹,在宫里高兴得点大灯。两下里想一想,谁都知道这里头大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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