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只去私宅倒也罢了。”元轼走笔落字,写下一个“龙”。“如今王家风头正盛,想来他也不敢带着外室四处招摇。 不过,他这人毕竟穷惯了,得了好便要显摆,半点不懂得藏锋。若是私蓄外室的消息闹得满京皆知,将来如何能得江介看中?我听说和他并级的陆堡已经知道了?” “是,今夜曾郎中去陈容容那里时,寻的就是陆堡的由头。” “他倒会装,还是得提醒几句。” “属下明白,明日一早就去办。” 元轼点了点头,落笔飞快,将剩下的“勿用”二字一挥而就。 “你告诉他,就说我送他四个字,‘潜龙勿用’。他饱读诗书,自然知道其中深意。” “是。” 元轼握着笔,自赏一回那四个大字,徐徐道:“花肆如何了?” “回王爷,已经抹好了墙面,再等两日就能让桌椅陈设进屋了。刘掌柜在城中透了消息出去,说是七日后开业,到时候还请王爷前去镇场。” “镇场倒是无妨,可我不想露面。告诉刘掌柜,开业那日给我安排一间妥帖的雅室,我有事要办,别让其他人瞧见我。再告诉曾得功和张焦,那日午后避开人,到花肆里来。” “遵命。王爷,何姑娘有信来。” 元轼的眉头微微皱起,有些不耐:“她又说什么了?” “何姑娘说,铜钱的事已经办好了,想在入冬前进京。” “啪!” 毛笔摔在洒金笺上,墨色氤氲,把那气势磅礴的“潜龙勿用”染得斑驳,甚是难看。 元轼的语气里带了怒意:“让她过完年再回来。” “是……” 见元轼没再开口,那人也不敢多问一句“要不要给何姑娘什么由头”,赶紧行了一礼,正要离开,元轼却叫住了他。 “方姑娘的农具生意可还顺利?” “回王爷,方姑娘的水车得了京中不少管家娘子的赞赏,风靡得很。” 元轼背手站着,语调柔和了些:“她倒也不容易。” “王爷可要帮方姑娘?” “不必,如今她正在风头上,一举一动颇受关注。我是个闲散的王爷,京中大小事由静观即可,没必要卷进去。” “属下明白。” …… 夜深时分,魏临回到江府,进了内院,见江与辰的书房门还关着,想着还是不去打扰他苦读,身子一转准备离开。 “这么晚才回来,去哪了?” 江与辰的声音从里面传来,魏临顿住脚步,扭头道:“公子,你不是在读书么?” 门一开,江与辰冷着一张脸出来:“是不是又去找余照了?” 魏临打了个哈哈:“那也是我的事。” 江与辰脸色一沉:“不是说了不准你去么!” “公子若没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了,困呐——”魏临说着便要出院。 “站住!”江与辰一把扯住他。“她怎么样了?” “她?谁是她?哪个她?”魏临故作茫然。“公子你还是指名道姓地说清楚罢,否则我怎么知道你在问谁?” 江与辰没好气道:“方如逸,她这段时日还在忙水车的事?” “那是自然,如今京中说起水车来,都要提一嘴方姑娘。她那木工坊里的匠人们忙得脚不沾地,杨西平和余然前两日才去了山南开木工坊,说是京中在山南有水田的世家多,也得用上水车。公子,这么多的事等着,方姑娘当然忙了。” “就算再忙……也不会连用饭歇息的时间都没有吧……你今日过去,她有没有问起我?” 魏临是个擅长扎心的:“她忙得很,没空打听你。” 江与辰的面色很是不佳。 不来看他也就罢了,居然连问都不问一句! 他生了会闷气,魏临见他不开口,自顾自道:“公子,梁王的人又在盯曾得功了。” 江与辰不解:“这有什么奇怪的,他们两个本就沆瀣一气,元轼要捏住曾得功,必得派人盯着。” “公子,你忘了,方姑娘如今与曾得功的大娘子私交甚好。之前我们都以为,方姑娘要对曾得功下手,毕竟曾得功那个外室暗中与何家做生意。 可我看了好几个月,方姑娘却一无所动,只怕她还没查出那外室的所在。公子,要不要暗中推一把?” 江与辰冷着脸道:“我为什么要帮她?这都大半年了,她连我如今在做什么都不问一句,还当不当我是她的生死之交了!” 他正要再愤愤不平几句,一名小厮跑进来,捧出一张拜帖:“公子,有位叫方如逸的姑娘送了拜帖过来,说后日想拜会……” 没等小厮说完,江与辰身形一闪,“嗖”地到了他面前,瞬间拿走了他手上的拜帖! “公子,这……” 小厮望着空空如也的双手,甚是茫然,魏临摇头一笑,挥手让他下去。 江与辰把那拜帖上上下下扫了好几遍,嘴角微微上扬:“我就知道,如逸她只是忙,没真把我忘了。” ----
第32章 互利 ===== 方宅。 窗外遥遥传来二更的敲梆声,余照进了屋,对方如逸道:“姑娘,送信的小厮回来了,说拜帖已经递到江府上,没多久里头就传出话来,说后日江国舅定在府中相候。” 方如逸略略安心:“看来他的气消了不少。魏临可有说什么?” “魏大哥说,江国舅这几月不是不愿见姑娘,实在是从前浪荡惯了,没在诗书上用心。眼看春闱在即,他一直在房中苦读。不过,他时常念着姑娘,总让魏大哥打听姑娘的消息。” 方如逸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见夜色已深,便躺下安歇。 余照吹熄烛火,关门离去,可方如逸却在床榻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此次主动登江府的门,其实是无奈之举。 她手底下得力的人不多,查不出陈容容的住处,也不知曾得功都是几时同他这位外室相会,须得走个偏门,才能掌握消息。 男人么,升官发财后绝少有忍得住不炫耀的。 曾得功是贫寒人家出身,一朝得势,有了从前不敢想的银钱显名,多半不懂藏锋隐忍,定要向关系不错的僚属自夸一番。 既然不好暗中查访,那就走明路。 昨日,她已给徐瑞去信,问他愿不愿意做江国舅的塾师,本以为徐家哥哥心气儿高,不愿屈居贵胄家门,没想到他竟满口答应。 如此自然是极佳的。 前世的徐瑞才高名显,步入官场后,却被元轼打压,以致郁郁终身。 若是能早些让他和江首辅牵上线,一来凭他的才能,定能得江首辅赏识。二来他跟在江首辅身边,也能结识六部大臣。 元轼想安排曾得功进内阁,此时多半要他处处讨江首辅的欢心。说不定都不用徐瑞主动什么,曾得功自己便要同他攀谈吃酒。 让徐瑞从曾得功那里套句话出来,未必是件难事。 唯一让方如逸心生愧疚的,是这步棋既利用了徐瑞,也利用了江与辰。 她叹了口气,把被褥扯开些许,好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不停地告诉自己,这样做是最正确的选择,她得这样做。 那日知晓江与辰的真实身份,她不应该意气用事,同他大吵一架,而是好好把握自己和江与辰相识于微的情分,攀上□□助徐瑞步入朝局。 于江家,于徐家,于她自己,都是件好事。 她从未想过重来一世后,自己能这般清醒理智,不计较其他,只看利弊。 她不是不明白什么叫做一举三得,可这步棋一走,心里总是别扭着。 方如逸深吸一口气,努力按下那些扰乱清梦的烦恼丝。 元轼是个心狠手辣的,想同他斗,怎能总是捏着一颗仁慈仁善的心? 该用之人还是得用,这样做,对徐瑞和江与辰并没有坏处,说到底,也算不上什么利用。 她这么想着,困意渐渐袭来,胡乱睡了一夜,次日起身,把江与辰的脾性喜好一一录下,派人送去徐家,让徐瑞背熟。午后,她又查看了几回要送去江府的拜谢礼,还有从前江与辰借给她的头面衣衫。 第三日上,她一早便装扮起来,心里盘算了好些客套话。 既然打定了主意要攀上江府,自然不能像从前那样,对江与辰有什么就说什么。 他终究是皇亲国戚,自己一个无依无势之人,得摆正身份才好。 方如逸望着梳妆镜中的姿容,金钗了了,却恰如其分。这般大方得体的妆饰衣裳,任谁见了,都瞧不出一丝的错。 她微微叹气。 从今日起,只怕自己与江家的距离近了,同江与辰的距离却要远了,再也不能像曾经那样,随心所欲地谈天说奇。 “姑娘,徐公子到了。” 方如逸起身:“走吧。” 出了外门,她果然瞧见徐瑞正站在马车旁,按照自己嘱咐的那样,穿了身时新的圆领青衫。 两人上了车,方如逸面露歉意:“徐哥哥,你愿意屈尊去做江国舅的塾师,我心里十分感激。” 徐瑞忙摆手:“如逸妹妹多虑了!既是你相请,我岂有不从之理?其实我素来仰慕江首辅,只是他如今不再主持科考,想做他的门生也难了。” 他思索片刻,又道:“昨日你写在信里的话,我看了之后感慨良多。你说得很对,若我想有所为,必得让他人觉得,我可堪大用才行。这世上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帮另一个人,定是有所求,才有所予。” 方如逸暗暗惊讶,徐瑞身负才学,是个骨气奇高的,素来觉得只要自己是匹千里马,早晚能得伯乐赏识,却不知千里马常有,而伯乐难寻。 与人相交,说到底讲究的是个互利,你靠着我,我也靠着你,才能和和气气地长久往来,一同向高处走。 如今他能想明白,将来定不会陷在有才不得赏的困局中,实在是件喜事。 徐瑞继续道:“从前我总觉得,京中贵胄尽是那些庸碌之辈,仗着家世显贵,把持着入仕升迁的道。可往上数数,他们的先祖也并非出身高门,拼劲一世乃至几世的积累,才把家门做到如此地步。 他们的子孙固然有不少平庸无能之辈,可他们却个个都是能青史留名之人。若是我只用子孙的能耐,来评价其先祖的才德,那便狭窄了。” 方如逸颔首:“徐哥哥,你能通透这些道理,实属不易。说来惭愧,其实我请你做江国舅的塾师,也是为了我自己。” 她眉头微蹙,眼中浮现凄苦之色:“何龄不肯放过我,去岁下山南时,她派人杀过我。” “什么!” 徐瑞惊得一下站起来,脑袋“咚”地撞上车顶,他顾不得疼,捂着头急道:“那你可报官?” 方如逸摇头:“虽说有证据,但何家是皇商,家大业大。若我就这么找上门去,只怕她暗中使些手段,照个人出来替罪,自己仍旧逍遥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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