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如逸难得松了眉头:“大树,你是个明理的,好些事多亏有你在外头跑。夜深了,你早些休息,接下来我们还有大事要做。” 毛大树不好意思道:“多谢姑娘挂怀,姑娘和余姐姐也早点安歇。” 众人各自回了房间,都有些难眠。 次日天光才刚透亮,方如逸便起身洗漱,余照顶着两个乌眼圈进来服侍。 方如逸从铜镜里一望,见她鼻头红红的,像是哭了一夜,沉声道:“照儿,事情越乱,心要越稳,魏临也不愿见你如此。” “姑娘,奴婢明白,就是有些忍不住……”余照吸了吸鼻子,极力按下哭腔。“也不知道魏大哥如何了。” “魏临是你的心上人,他出了事,你难过些也正常,但千万别被难过冲昏头脑。” 余照用力点头:“姑娘,奴婢记住了。今日姑娘是不是要去私铁坊?可那里昨晚出了事,如何是好?” 方如逸拉开抽屉,点了点装着地契铺面的木盒子:“契书在我这里,便是告到陛下那里去,我也是这间私铁坊的东家。既然他们要闹事,我们不妨把事情闹得更大一些。” 她盯着那只木盒,冷笑一声:“何龄仗着自己背靠梁王,以为从此就得了通天的依仗。可京城里到处都是官,她一个皇商女,难道还想同官斗么?” “姑娘想怎么做?” 方如逸起身走到桌案边,把昨夜写好的一封状子交给余照:“你去京兆府,把这份状子递上去,就说我名下的私铁坊遭了贼,损失惨重,请府尹看在我爹爹的面子上,带人过来查查。” “姑娘,这样能查到何龄头上么?” “让京兆府来人,不过是做做样子,把事情闹大,我倒不指望他们能查出什么来。虽说我方家是武将出身,可毕竟是官,岂是商户能比的?我从不用家中的官势压人,可对付何龄这样的小人,什么样的手段,我都嫌不够。” 余照把状子小心收好:“奴婢明白了,现在就去!” 送走余照,方如逸进了后院,敲开自己哥哥的房门,方孚远早就起身了,此刻正坐在房中读兵书。 “要不要跟我去私铁坊看看?” 方孚远翻了一页书:“我听大树说,你让大家都稳住心神,怎么自己反倒坐不住了?” “私铁坊总是要重开的,况且我还想了法子,让何龄不敢再对这间私铁坊下手。” 方孚远抬头看她一眼:“你要报官?” 方如逸惊讶:“你怎么知道?” “商户就算再怎么猖獗,也越不过官老爷去。”方孚远合上书页,伸了个懒腰。“也罢,我就同你去瞧瞧。” …… 梁王府内,元轼坐在桌案前,心不在焉地用着朝食。 昨夜他派出高手,在私铁坊大闹了一场,虽说没能把铜模带回来,可也算是知道,江与辰的人已经同方如逸勾搭在一起,何龄查出来的消息,多半都是真的。 既如此,自己也没什么好顾忌的,反正方如逸不懂铁冶生意,私铁坊里的物件也被砸了个七七八八。江与辰如今不在京都,她没了依靠,行事自然会小心谨慎些。 只要她心中忌惮,明白同何家还有自己争斗的下场,便不会再碰这间铺子。 想到此处,元轼脸上浮现一丝阴狠的笑。 方家这张牌,虽说已经不由自己掌控,可若是将来时机得当,也不是没有打出去的机会。 毕竟,铜模还在她方如逸的私铁坊里埋着,若一朝事发,到底是谁在私铸铜币,又怎能说得清呢? 元轼昂起下巴,缓缓舀了一勺粥,正要送入口中,一名侍卫却从门外匆匆奔进来:“王爷,方家报官了。” 他的手一顿:“报官?他们为何事报官?” “说是昨夜,名下的私铁坊里被人抢走了不少财物,请京兆府带人过去查查。” 元轼举着勺子不言语,片刻后却舒展眉头:“我们的人做事妥帖,不会给人留下什么把柄,方如逸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尽管让官差去查……” 话一出口,他忽地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方如逸安排江与辰的手下在私铁坊外蹲守,不正是知道私铁坊有问题么? 怎么会突然大张旗鼓地查人?除非…… “不好!” 元轼指尖一松,勺子“啪”地摔在地上,断做几节。 “方家一定是挖出了铜模,所以根本不怕官差来查!” 他的身子猛然一抖,要是方如逸昏了头,当着官差们的面,把何家私铸铜币的事抖出来,虽说伤不到自己,何家也有法子脱身,可势必会纠缠上几个月。 自己在朝中布局的大计,才刚刚重新开始,怎么能在这当口,被拦腰截断! “快!你亲自去私铁坊盯着,有什么消息立即回来报本王!” 侍卫得令,登时跃出王府,直奔城南的私铁坊。 到了那里,只见高墙下已被官差牢牢围住,坊门大开,府尹王实因亲自带人过来,正站在院中,对方孚远和方如逸陪笑。 “少将军身上还有伤,连陛下都担着十万分的心,怎么还亲自到这私铁坊里来了?” 方孚远生得本就威严,此刻板起脸来,越发让人心惊:“王府尹,私铁坊本是舍妹买下的,因为不通铁冶,便一直锁着没动。 未曾想到,天子脚下,居然有贼人如此胆大,连一间荒了大半年的工坊都不放过。舍妹胆小,若不是我在京中住着,她多半只能忍气吞声,吃了这个暗亏,给王府尹送个今岁安泰的人情!” 王实因哭丧着脸:“少将军这话从何说起!本官管理京都,向来是劳心劳力,兢兢业业。你看,贵府刚派人递了状子来,本官就亲自带人过来查看了,一定不让方姑娘吃什么暗亏!” 方孚远冷着脸道:“那好,既然官府来了人,我们也放心。王府尹,有劳了。” 王实因拱了拱手,一叠声地指挥起手下的人来,命他们快些翻找,看看贼人可否留下什么痕迹。 十几个官差,把私铁坊里翻了个底朝天,愣是一点线索也没发现。 王实因的后背冒出冷汗。 虽说自己是个从三品的文官,论起来不比方岱这个正三品的昭武将军小多少。 可眼下方孚远为国所负的伤,前几日才又发作了一回,正是陛下心尖尖上的担忧,若是今日砸抢私铁坊的贼人查不出来,只怕传到陛下耳中,免不了龙颜大怒。 他百般纠结,拼命想了老大一通讨好的话,正要说给方家兄妹听,可方孚远却忽然叹了口气:“看来这贼人有些本事,连王府尹都查不出来,想必他们早就做了周全的打算。” “正是正是!” 王实因大喜过望,很快又努力沉下脸,呵斥了手下几句,转头对方孚远陪笑道:“少将军,今日来得急,府衙里那些个查案的好手都没过来,不如少将军和方姑娘先回家安歇,明日本官带些好手来,一定把贼人翻出来!” 方孚远回头看了妹妹一眼,见她点头,才缓了语气道:“王府尹如此上心,我们实在感激,那明日便看王府尹的手段了。” “放心放心!” 见方家兄妹出了私铁坊,王实因也带人离开,藏身暗处的侍卫松了口气,飞快奔回两王府。 元轼正在书房内走来走去,焦躁不安地等着消息。 一进门,侍卫便道:“王爷,王实因亲自带了人过去,好在我们做得隐秘,他什么也没查出来。” 元轼急忙问道:“铜模呢?” “方家兄妹没提起这件事,莫不是并没有发现?” 元轼心头一震,他们不是没有发现,而是故意不说! 这对手段阴毒的兄妹,从前真是小瞧了。 他们让官府来查,又没查出东西,分明就是做给自己看,让自己着急! “这是要跟本王明牌啊……”元轼冷笑一声。“那便看看,你方家究竟有什么本事,同本王斗。” ----
第90章 献策 ===== 王实因带着人,在私铁坊里查了整整五日,把里外翻了个底朝天,却连贼人的一片布渣子都没发现。 庆德帝本就担心方孚远的伤势,又怜他妹妹这些年独自在京都住着,勉勉强强做个农具生意,维持官宦人家的体面,多半受不了如此的惊吓,干脆把这桩案子交到了大理寺。 次日,方孚远一道陈情折子送至御前,庆德帝立即准方家重开私铁坊,指派宫中几个侍卫过去守着,说什么搞不好贼人红了眼,又要上门抢砸,刚好趁机一举拿下。 一来二去,没等到贼人上门,方家的这个私铁坊,像是得了御赐的尚方宝剑一般,还未炼出几块熟铁,就有客人急着登门,非说此地风水极佳,定能锻造出上乘佳铁。 方如逸知道,铁还是那个寻常的铁,可方家得了皇上的照拂,外人只道他家在天子面前颇为得脸,炼出的熟铁也跟着青云直上,富贵连天了。 方家兄妹不懂铁冶,幸亏伍十九是个中好手,不过三两日的功夫,便联络了好些老实的工匠,把旧的炼铁炉推倒,在院中重新造了一个。 第一炉熟铁见了日头,铁光映得大家伙满脸通红,心里也暖了。 方如逸本以为,元轼多少会伸手进来,阻止自己重开私铁坊,可等坊内的单子都排到下月去了,也没见谁有何不轨之心,梁王府与何家更是安静。 余照心里总也放不下:“姑娘,我们的铁冶生意都做开了,怎么何家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 方如逸捧出账簿翻开:“元轼是个做事谨慎的,见一击不中,便按住了心思,不会再随意出手。如今我们摆明了要同他不对付,没想出两全之策前,他是不会来招惹我们的。” “那这段时日,我们是不是可以放心些?” “应该可以吧。”方如逸说着却有些皱眉,飞快翻了几页账簿。“铁冶生意的开销竟然这么大,我们的炉子都没开几回,三千多两就这么出去了。” 此时已近黄昏,屋子里颇为暗淡,余照点上灯来:“姑娘莫急,奴婢听说铁冶就是这样烧钱,等把熟铁卖出去,利钱就会更多。” “说得也是。”方如逸合上账簿。“我们之前都是做小本生意的,盐铁一道,从未涉足过,总听旁的人说,手握盐铁就是巨富,倒是不曾想过这盈利前的成本,也是一笔大钱。” “姑娘先别愁,伍师傅已经去想法子了,他本就是锻铁的老手,我们只管等着。” 方如逸点点头:“也是,我的确也不懂这些,明日你跟我一道去坊里看看,马上就是三月,春耕也起了,买农具的人多,需要买熟铁的也就多了,坊里的炉子不知够不够烧。” “那奴婢今晚先和大树说一声,让他把马车套好,免得公子又把那匹行路最稳的大黑马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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