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舫波点头:“也罢。能算数也比现在强些,一身蛮力无处使,许家也不图他入仕。要真能学学经商,还能帮衬我孙媳。” -又过几日,孙景天趁午歇来找江满梨共商租船队的事。带了位皮肤黝黑,宽额阔鼻的郎君来,长相颇有些蓬丰人的特点。 正当午歇的时间,江满梨馋着后院晾了几个月的火腿,没忍住片了些许。却又怕时候腌得还不够,不敢急着拿来做腌笃鲜,想了想,又从旁取一条腊肠、一条腊肉,分别片来。 三种腌肉能作何?反正砂锅是现成的,不若就做个多加了火腿的腊味煲仔饭。 做煲仔饭的诀窍在油和火候。 先小火,锅底抹油,煮稻米。煮至将熟,码上片好的三种腌肉,打鸡子一个,照喜好加些个时蔬。 春蔬多且鲜,为着夜宵涮火锅备了不少。江满梨挑挑拣拣,决定放几叶嫩得一掐就出水的矮黄。藤丫不爱吃,自个想了半天,选了菠菜。而阿霍则是半数矮黄、半数菠菜地放。 放好菜肉鸡子,盖盖,自盖边淋一圈豆油,转大火猛烧。这步至关重要,便是能否烧出焦脆正好的锅巴之关键。 待到听得肉片滋滋响,揭开盖子,鸡子也熟了,便淋酱油、盐糖调得的料汁下去,小火再来片刻。 孙景天一进铺门便闻见煲仔饭的香气,很是激动,直道“香极”。江满梨只好把自个和藤丫那两锅先给二人。 煲仔饭香气四溢,上有三种腌肉,甜、咸、香麻俱全。下有锅巴烧得大块焦酥,沾了料汁,滋味十足。拌匀了一勺子下去,连同鸡子、菜蔬挖起来,口口咸香带脆,十足过瘾。 孙景天边吃边与江满梨道:“这位郎君唤阿特查,常年来往东南各州水路,对河海商船最是熟悉。” 江满梨一听便晓得他要说什么了,客客气气打了招呼,也不管他吃得狼吞虎咽,赶忙问道:“郎君见过那支’南利商船队’?” 那阿特查官话说得不错,地道的东南口音,咽下口中的肉饭,点头道:“见过不止一回,若是没记错,他们当是按月往来于东南几州,只有五六条船,但皆是威武的大舸。” 五六条船,于这个朝代的商船号而言,算是规模较小的。寻常船号八.九船,中等的便能达到十七八船。 再有大些的,尤是东南几州的大船号,三四十船的也有。往来罗涡、蓬丰、富里真等藩国,贩丝瓷茶叶,运回各式珍奇珠宝。船号东家,那是当真富可敌国。①而那南利商船的船体大,称舸,江满梨略略一思索,恐怕与他们以冰贩鱼有关。这朝的冰块皆靠自然保存,要运得久而融得缓,就得运得多。非大船不可。 还是问道:“郎君可晓得他们那商船上运何物?” “详说不能,”那郎君道,“但听当地货行提及,说是多以鱼虾海鲜为主。尤以贵价海鱼贩得最多。” 那便是了,冰贵,自然要厚利才合算。这般想来,那南利商船当真以冰贩鱼的可能性极大。 “阿特查能带咱们去寻。”孙景天读懂了江满梨的表情。 “当真?”江满梨喜道。 阿特查点点头,道:“不能说满,但可以循着他们往来的规律一试。总归能找到,就是若运气不好,需要费些时间。少则两三个月,多则五六个月。” 又道:“再者,便是要有人同我一道去。孙郎君以同我说过江小娘子的想法,若是寻到了,你们立时便可商谈。以免误了时机,再要碰见,又是一番功夫。” “这般久?”江满梨有些惊讶。 她先前考虑过,如若真要寻那船队,免不得有个人要南下一趟。然心里猜来回测至多不过三个月。五六个月的时间耗费出去,她是着实没有料到的。 “五六个月何妨?”孙景天笑道,“我去便是,就算要一年半载也无不可。” “可若是一年半载,我们不若自个想法子试着运冰,”江满梨垂眸思索着,“他们既能做到,咱们当也可以一试……” “阿梨,”孙景天突然唤她。见她愣了一下,笑着道,“我听吕掌柜和曹铛头都这般叫你,我也学一学,可否?” 吕、曹二人皆长她许多,又是自到了京城便结识的,大家同在郭东楼做活,难不成还称她一帮厨为“江小娘子”么? 不过孙景天此问也有道理。都是工坊的生意伙伴,其余几人都称呼得顺畅,只他二人小娘子来小郎君去的,也忒麻烦。 便也笑着应了,道:“虽不太习惯,但也无不可。” 孙景天一喜,便道:“我家中排行第九,那阿梨也称我孙九郎罢。” 不等江满梨答应,又接着方才的话头道:“我记得阿梨上回与吕掌柜、曹铛头说租整只船队的由头,是为’并购’。” “取兼并、收购之意,以租代买,逐渐将这冰运的商船生意合至江记品牌之下。不仅要运咱们自个的酱卤,也可以承运其他商号的鲜货肉菜、海味珍馐。只要载货够多、经停州府愈密愈短,每趟运输之成本也能愈低廉。” 江满梨怎能想到孙景天竟然将她那日所说一字不漏地背下来了。很是惊讶,点点头:“没错。” 又听孙景天继续道:“那既是要’并购’,咱们便不必自个费那心思。江记是以吃食起家,阿梨的手艺才是咱们最大的资本,你只管好好钻研吃食,莫要偏了重心。寻商船的事,交给我来办。” 正说着,忽听得有人敲门。调子拖得老长:“江小娘子可在?” 孙景天是第一回 听这声音,可江满梨藤丫不是。藤丫在后厨忙着准备宵夜的食材呢,一听这动静,拎着菜刀便出来了。 江满梨连忙起身先拦住她。小声道:“莫慌,孙九郎在呢。” “谁是孙九……”藤丫愣了一愣,忽而看见孙景天闻言唰地转头,反应过来了。菜刀放下去,拿有些怪异的眼神看看江满梨,又看看孙景天。 “哎呀,不似你想的那般。”江满梨说着,听得孙景天笑了一声。 话音刚落,又听外头唤得两声“江小娘子”。江满梨看有两位郎君在铺子里,索性去卸门板开铺门。 哪知门一开,外头是一位郎君携着一位娘子。那郎君生得好生威严,虎背熊腰,却是衣冠楚楚,器宇轩昂举世无伦。而那位娘子头戴幂篱,婀娜窈窕。 二人身后恰恰跟着那位曾来买过兔儿月饼、买过红糖糍粑的胖郎君。 江满梨怎会想不起来?怎还猜不出来? 心底吓了一大跳,面上还是装得镇定自若。先小声小势安抚住了藤丫,又将孙景天和那位阿特查只当寻常老客一般,请回座上。 最后毕恭毕敬把二位贵客请进堂,坐西堂最靠里、羊毛挂毯下的一桌。 方从柜台拿了菜单要去招呼,便见那娘子竟取了幂篱,唤那胖郎君道:“福衷,请江小娘子上个鸳鸯火锅,头一回来,问问哪种寻常卖得好?” 又唤身后的女婢道:“金蟾,去绞个干净的湿帕子来,要不能太热、不能太凉的,我要给阿郎拭手。”
第85章 还欠一个表白(三更) 头一回来?江满梨听得一愣。 那胖郎君果然过来请教锅底,并不刻意装出不认识江满梨的模样,然也绝口不提曾来买过吃食,只作头回来的寻常食客一般,问得仔仔细细。 江满梨满肚子的疑问。上回有冒充内侍的郎君拿着金叶子来逼她同意入股,打的就是这位娘子的名头。既然金叶子与贪墨有关,为何贪墨一事尘埃落定,这位娘子却毫发无伤? 然疑问归疑问,江满梨不敢妄自揣测此番用意,更不敢贸然试探。市井小民,行差踏错一步便是满盘皆输。 只能暂把惊疑都藏进肚子里,老实答了,推荐道:“毋米粥和酸汤鱼二种锅底是新增的,近来客人点得尤其多。然羊汤锅底售得最稳定,二位贵客若想吃涮羊,可选一半羊汤、一半粥底或酸汤鱼,配来也不错。” 胖郎君拿了菜单子过去。那娘子便柔声问:“阿郎想吃哪种?” 那郎君嗓音浑厚,道:“既是你想来的,你做主便是。” 那娘子也不推脱,稍微想了片刻,偏不点她吃过的羊汤锅,点了酸汤鱼和粥底锅子。锅底点好,给自家阿郎仔仔细细拭着手,又让那胖郎君念菜单子听。和上回一样,听见喜欢的“嗯”一声,便是要。 鸳鸯锅子端上来,底下小鼎炉炭烧得旺生生,侧着往里看去,是火红火红的一小捧。今日恰有些凉,手往鼎边上一放,很是暖和舒服。又闻着锅里逐渐沸腾起来的酸汤鱼,愈发开胃了。 这次有女婢仆从侍菜,江满梨不必再过去。堂内没旁的客人要招呼,孙景天二人来聊了几句收了尾,说好待定下启程的时间再来找她,便也离开了。 江满梨不敢退去厨下,装着算账,窝在柜台里头。 那阿郎吃得很是高兴,一刻钟不到便又加了几盘肉,唤那娘子“阿娴”,与她道:“你阿兄可有来信?” 嗓音雄浑有力,中气十足,越过那酸汤鱼的冲辣气息扑面而来,实在是江满梨想听不见都不行。 “嗯,”娘子声音就软和许多,给对方夹几片肉,道,“昨日刚收到,说铄州、楼州、泰州又有些苗头起来,但铄州连战皆捷,若乘胜追击,说不定能把楼州的乱势一并拔除。” “甚好,甚好。”那阿郎愈发满意,又冷不丁问,“粮草兵器,可还够调度?” 问这话的语气欢愉里带着些锋利,江满梨这个不知情者都隐隐听出些话里有话的意思。 悄默声拿眼角看去,发现娘子本是张口就要答的,却忽然努了努嘴,好似回想了一下,摇头道:“阿兄信里未说,大约便是够的罢。” 又娇嗔道:“阿郎问我这个,我一个娘子家,哪懂得这许多。” 那阿郎便又隐去了锋芒,转为笑着道:“有你阿兄宠着,什么不教给你?”说着示意娘子给他涮肉吃。 娘子顺从给他夹肉,道:“阿兄十七岁下边关,到如今二十余载未归过。我们兄妹二人自小失了父母,阿兄待我如父,他一走,哪还有时间教我什么。” 语气颇有些委屈,脸蛋不知是被火锅子熏得还是难受得,也红扑扑。话里话外,处处惹人怜惜。 那郎君未作声,只低头吃肉。娘子又像是妥协了一般,软软啜泣道:“阿兄搏的是命,粮草兵器就是命。命受着威胁了,他自然会想办法调度,阿郎只管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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