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其昌瞧沈烈一眼,只笑一笑,没追问,倒是举箸挟一块酱干,问沈烈:“这是何物?” 沈烈:“酱干,我们祁阳县集上就有卖的东西。” 褚其昌:“……这么说来祁阳倒是比歙州强,我在歙州从没见过这个。” 陈大山笑笑:“是嘛,还成,咱们祁阳这东西不贵,几文钱能炒一盘。” 但祁阳都没了,你们这哪里买来的? 褚其昌也不说穿,又挟起一片薯蓣,眯着眼瞧了好一会儿:“这是东福楼做药膳的薯蓣?” 不怪他瞧好一会儿,东福楼这东西是炖汤用的。 许文庆笑:“山里挖的,不过我们现在也有种。” 一句话让褚其昌背脊都直了三分:“这东西能自己种?” 挟起素毛肚,得,又是他不认识的,褚其昌觉得哪里不太对,好似是反了,这一桌人,他才更像是山沟里出来的那个。 等从盛着鱼汤那盆里看到郑家最引以为豪的黎祁,每每设宴必有的黎祁,在歙州地界郑家的标志之一的黎祁时,褚其昌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再看沈烈时神情都不对了。 想起今日回来汇报底下各县情况时刺史大人还特意问到大兴庄的情况,他当时答得那叫一个利索,户籍都不需翻,张口就道:除了许家魏家,其余人家都是祁阳县十里村村民。 褚其昌欲哭无泪:“沈老弟,你与为兄说句实话,你们真是十里村的?祁阳县十里村?” 都为兄了。 陈大山一口酒含在嘴里,差点呛到。 作者有话说: ①蓬荜生辉出自元·秦简夫《剪发待宾》。可以理解为是在架空的时间线里还没有这个词,所以褚其昌会是那样的反应。
第224章 乡民? 沈烈说如假包换,褚其昌信吗? 压根不信! 身穿布衣却气度不凡、出口锦绣的妇人,从没见过的红酒、酱干,郑氏当宝贝当门面炫耀了几十年的黎祁,据闻是郑老夫人当年带过来的陪嫁方子,还有那新奇精致的圆形饼状糕点,这种种,哪一样是寻常小富户家里见得着的?更何况普通乡民? 酒可以说是多年前故人相赠,这些个食方子难道还能是旁人赠的?或是就正好这么巧,几个时辰前有人给送了这么些吃食来? 不过褚其昌也不傻,沈家带了这许多人出山做了大齐的子民,还帮着朝廷进山找人,兄弟俩更是一起去参加了州学的考试,至少从这一方面来说,沈家人是没问题的,是认可大齐的,这就很好。 至于沈家是什么背景,那酒是故人所赠还是沈家有方子,还有那黎祁、酱干、糕点的方子,与他何关?左右他褚其昌没存那心思,也没那本事打这些个方子的主意。何必深究? 有本事才好呢,他交好都来不及。 因而得了沈烈一句如假包换后,褚其昌瞧着他,而后就一拍沈烈:“好,咱哥儿俩再喝一个!” 这下成哥儿俩了。 推杯换盏间便把这事揭了过去,今天喝的什么,吃的什么,俱都不问了,沈烈说什么,那就是什么。 放开这一桩,这一顿饭吃得是真快活,菜色新奇丰盛手艺好不说,那冷吃兔配上红酒,对于褚其昌这样的老酒虫来说实是极致享受了,哪怕褚家家境还行,从前又哪里吃过这一口?更别说这几年下来,就是他家里也不是想吃什么就有什么的了。 好酒好菜,正事也好谈,褚其昌很快说了来意。 诚如桑萝所料,褚其昌过来祝贺是顺带,有事急找沈烈才是真,不是为别的,正是为人口一事烦忧。 “沈老弟,我带着一帮人手往下方诸县转了一圈,荒芜啊,良田全都成了荒滩,看着委实是心痛,奈何人太少了。虽圣上平定各方,不少从前流落乱军中的人陆续回故里,然数年战乱,或死或流亡山野的人太多了,只说咱们歙州治下,有几个县如今与废墟无异。若非如此,我也不必心焦至此,一回来就急急往你这里奔。” 一口醇香酒,愣是叫他喝出了愁滋味。 沈烈早也猜到了他的来意,只是没想到褚其昌会来得这样快罢了,原打算今夜就与陈大山商量的事,这会儿当着褚其昌的面倒是不好再说了。指尖在桌面轻点了两下,他自己有个前程可奔,至少有方向,到底还是不想陈大山错过一个可能的机会,便道:“褚大人稍待,因之前跟我们一起的卢家兄弟如今也不在庄子里,紧着要出去的话人手缺得多,我去寻人问问,看还有没有其他人能腾出空来,片刻便回。” 当即让许文庆陪着褚文庆吃着,唤了陈大山出去。 陈大山心下莫名,面上倒是不显,只跟着沈烈出去,走得远了才奇道:“这时候去哪问?” 庄子里各家也得顾着自家的农事,要凑够六个人手也不是那么容易,真要凑的话,或许冯家找一找还成,还能跑到隔壁庄子去? 沈烈摇头,看看自家灶屋方向,低声道:“不是真找人,是想问问你,你有没有想法往州署衙门里谋个差事。” 陈大山一愣:“刑爷他们那样的差吏?” 沈烈点头:“是,我留心过,他们人手不多,眼下正是要用人的时候,尤其往深山里走,根本找不到合适的人选,你要不要趁这个机会给自己打算打算?要山地二十年的使用权还是要个差事?” 陈大山也意识到了,眼下是州署衙门有求于他们,沈烈说的这事没准还真能成。 他垂眸犹豫。 差事嘛,还是州署衙门的,不是不心动的,大齐如何他不知道,从前大乾的差吏,那差事是可以子子孙孙往下传的。 陈大山却没当即应下,犹豫片刻,问沈烈:“我能问问,弟妹的山地准备怎么用吗?” 沈烈没成想他这时候问这个,挑眉:“你是想把山地经营起来?” 陈大山挠头:“我哪会经营,不过弟妹应该会吧?衙门里当差是挺好的,但你也知道我没识得几个字,也不大愿意学那个,我看刑爷那帮人写写算算都是会的,你帮我问问弟妹呗,要真能弄个百多亩的山地划算不划算?” 沈烈没话了,“反正出来了,一起去吧,你自己问问。” …… 桑萝听了陈大山来意,道:“百多亩山地,经营得好大财发不了,小富是能有的,不过也有风险,种东西要看天,养东西怕遭病,没有稳赚的事。” 陈大山可不知道桑萝的小富是哪种富,于是问:“比当个差吏富吧?” 周葛也看桑萝。 桑萝给这夫妻二人瞧得笑了起来,点头:“不遭我前头说的那些风险的话,自然是比差吏要富裕得多了。” 陈大山乐了:“那就成了,不用稳,这世上有多少事是稳的?” 转头就与沈烈道:“我还是要山地,还得是这个适合我。” 又与桑萝道:“弟妹,咱们两家这关系,我就不说外道话了,我们家的山地怎么经营你指点指点呗,或者往后那豆腐酱干什么的,我看弟妹你懂捣鼓的东西挺多的,这些不都需要原料吗?你看你用得上什么我们家种什么也行,到时只要你要用,都比外头便宜些销给你。” 在十里村时那么穷,离着县城还远,桑萝都能带着几家人捣鼓起一摊子营生来,没道理这都住到歙州城门口来了,她会在家里闲着。 周葛眼睛也亮了亮,当年陈家、卢家、施家跟着桑萝做生意的事村里人都是知晓一二的,因而跟着直点头:“是,阿萝你带一带我们,我们只给你供食材也是成的。” 生意桑萝当然是要做的,已经在这个时空扎了根,沈烈有沈烈的追求,她自然也有自己的重心,她点头,却并不夸海口,只道:“我也是摸索着做,你们真要是想学的话,随时来瞧来问都成。” 事便定了。 沈烈和陈大山也不多耽搁,忙就回去,褚其昌一见二人回来,急忙问道:“如何?” 沈烈笑道:“庄子里农事也忙,人手上还是差着一二人,明日由大山再往附近问问也是成的,褚大人只听过旁人管我叫师父,却是不知,我们避难山里的时候武师父是两个,大山便是另一个武师父了,论武艺绝不在我之下,对山林的熟悉也是一样,他外祖家原是猎户,山林里的一些事情我还是跟他学的。” 把陈大山推了出去。 褚其昌听得兴起,许文庆在一边也是连连应是,说起他陈师父一手长棍使得如何如何出神入化,好在知道眼前坐着的是个朝廷官员,没有嘴瓢到把弓箭和刀法拿出来说。 男人们酒桌上聊起来,那是颇为热闹的,尤其褚其昌今日来这儿的目的基本已经达成,又有好酒好菜,越发酣畅,桑萝她们那边做好饭食都吃好了,这边还喝着呢。 褚其昌也是半个武人,虽是个学文为主的半吊子,比不得沈烈、陈大山那般身手,却也不是那起子只会拿笔杆子的。 四个练家坐在一处,端得是好食量,一桌九人份的好酒菜,吃得那是半点儿不剩,褚其昌最后是扶着墙走的。若非戌时一刻城门会关,冷吃兔也吃完了,一小坛子红酒也半滴不剩了,他还不舍得走。 当然,他携了礼来,桑萝也没让人空着手回,足足给装了一小坛子的冷吃兔让他用网兜给提了回去。 沈烈、陈大山和许文庆一路相送出庄直到通往歙州城门的官道上,才叫褚其昌叫住止步。 褚其昌出城时拎着个提盒,回城时提一个陶坛,满面红光,怎一个尽兴了得! 回到褚家,褚太太闻得他一身酒味,一边埋汰:“端得是哪个人物,考个州学叫你急巴巴的扒拉了家里的纸墨匆匆送过去作贺,这一身泥点子的官服都赶不及换下来?” 又稀奇:“怎还有酒味?现在哪里还有酒?你这是往林家还是王家去了?” “什么林家王家,我去的那是沈家,就我说的那福将!”褚其昌笑着接了这么一句,又把手里的网兜递给妻子:“这是好东西,沈家给的回礼,这个天气说是能放得了几天的,明儿中午你和爹娘孩子们一块尝尝。” 褚太太一听福将就知道丈夫说的是谁了,这些日子乐呵的,可不就是一伙山民自己出来了不算,还帮着往外带了不少人嘛。 她瞧瞧手上那麻网兜网着的土陶坛,还真是乡下人家常用的那种,颇有几分好奇:“考上州学的是你说的帮你往外带人的那些乡民?乡民里竟有读书人家?” “乡民?”褚其昌看妻子一眼,呵呵一笑:“我这回是看走眼了,这可不是什么寻常乡民。” 褚太太还要再问,褚其昌却是不肯多说了,只心里盘算着,那酒从未见过,干系太大,且沈烈说了只那一小坛,不管真假,这事是不能再提的。 黎祁嘛,容易扯上郑氏,自也不提。 倒是许文庆说的能人工种植的薯蓣……褚其昌接过下人送上来的热巾帕捂了把脸,享受了片刻热敷的舒坦,巾帕取下后一面擦手一面就笑了,刺史大人那里他又能建一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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