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那位大人看一眼沈家那三间小草房也知桑萝的窘迫了,笑着道:“娘子这圣旨和圣上亲笔题的字还得先交给曾刺史才成,圣上的意思,这圣旨着州署衙门制成碑文,圣上亲笔题字也得制成牌坊和匾额,待都做好了,才交回由你们家里供奉起来。” 桑萝松一口气,忙将手中圣旨和圣上亲笔转呈给了曾刺史:“劳烦大人了。” 圣旨宣读毕,赏赐的银两绢帛也要给沈家人的,银两还好,沈安抱得住,绢三十匹,沈宁哪接得了?就是沈金兄弟三个来帮忙也接不住。 桑萝只能和沈宁一起,引着内侍往家里的两间屋去,把桌上的笔墨纸砚和正在读的书都收了,腾出地儿来放绢帛。 外边已有内侍在交待桑萝往后怎么保存圣旨等一应事宜,桑萝认真记下,谢过那内侍,又悄悄给塞了个钱袋。 内侍一过手便知里边是银锭了,看这一家住的草房,心下有些讶异,眸光一闪,却还是笑容满面接下,“谢娘子赏了。” …… 钦差仪仗来得快去得也快。 曾刺史和长史是陪同着一起走的,范妃娘倒是留了下来,看了看沈家的房子,笑着提点桑萝:“桑娘子,这宅子怕是要加紧修一修才是了。” 不然圣旨都没处供奉。 桑萝笑道:“多谢夫人提点了。” 原是想等农忙毕的,眼下确实得加紧了,不过宫里赏了二百两银子,房子还真可以建好一些了。 范妃娘笑:“也莫叫我夫人,原是半个同乡,我闺名妃娘,你唤我妃娘便是。” 这话倒叫桑萝愣了愣,不过想起前番献犁那次,范妃娘见了她也格外亲近,两人谈话也颇契合,她对范妃娘其人也是颇为敬佩的,因而笑道:“那你也莫叫我桑娘子了,我单名一个萝字,妃娘若是不弃,唤我一声阿萝。” 说着都相视笑了起来。 范妃娘看了看沈家的三间草屋,又道:“你家园宅地不大吧?” 总共也就四口人,范妃娘最近没少换了男装跟着丈夫各县跑,大齐分园宅地的政策她还是知道的。 桑萝点了点头。 范妃娘道:“也不差这一两日,你们家有圣旨和圣上赐的牌坊,这情况有些不同,不拘这一块地,等赏赐的田地和林地划下来后,从那里边也可以划出一块来并入园宅地里,这样屋子能宽裕些。褚司户一会儿应该就会过来办这事,你自与他商量就成。” 皇帝赏的银两和绢帛是宫中出,田地却是歙州州署划拨的。 桑萝一听园宅地还可以再扩一扩,眸中露出喜色:“好,多谢妃娘提点了。” “这当什么谢?好了,我也得回去了,你若得闲,往州署后宅去寻我说话也成。” 这才领着婢女告辞离去。 …… 刺史夫人一走,陈婆子她们可彻底放飞了,刚才都不敢靠近,这一下都凑了过来,就是神情还跟做梦似的。 “真是皇帝老爷子给赏了啊?” 田一百亩啊,山地一百亩,还有二百两白银,绢三十匹,陈婆子照着自己脸上猛掐了一把,呲了牙,真疼的。 不怪她这样。 皇帝赏的啊。 排开皇帝赏的这一桩来说,田地山地加起来两百亩啊,这不是老了官府就会收回去的田地,这田地是能子子孙孙传下去的啊。 两百亩啊,什么概念,照着大齐现在的授田法,男丁满十八可授永业田十亩,这得生出二十个儿孙来,二十儿孙还都得养到十八岁上才能拿到朝廷这么多地吧? 陈婆子算算自家人口,得生多少代家里才能有二百亩的永业田啊?恐怕她活到八九十也没那可能。 还有二百两白银,眼前这些人,除了许家,谁听过这么大的数啊? 三十匹绢,绢是什么价钱呀,送进城就能换出钱来的实在货。 大家七嘴八舌的,根本也没轮上桑萝回答。 周村正也激动:“还给做牌坊,阿萝,刚才听清了牌坊上是给写什么吗?念的那一串,我都没太听明白。” 桑萝摇头:“圣旨上并未提此事,怕是要等牌坊和匾额做好那日才知了。” “对,盖房子!阿烈、阿萝,你们家得加紧盖房子了,皇帝老爷赐的匾额不得有地方挂啊,我刚才听得一耳朵,圣旨也得供奉起来的是不是?”周村正像忽然醒过神来,道:“我们到时都来帮工,我再往隔壁几个庄子喊一喊人。” 有邻近瞧热闹的乡民也在庄子里,听得这话也笑:“沈师父、桑娘子,要盖宅子喊我们一声,到时我们也来帮几日工。” 许多人笑着应和。 桑萝和沈烈一一谢过。 因赏赐绢帛颇多,得要整理,大家激动归激动,都凑到庄子外围去聊了,也方便跟附近闻讯来的乡民说话,沈家很快就只剩了自家人。 沈金兄弟三人没走,跟着沈宁一起去看那绢帛。 哥儿三个见天做重活杂活,那手糙得都不成样,压根就不敢碰一碰。 “大嫂,这得值多少钱啊?改的那个犁朝廷给这么重的赏的吗?” 他刚才可也是在边上的,二百亩的地,二百两的银钱啊,庄里大伙儿激动的话,沈金光会激动了,都说不出话来。 多吗? 是多的。 桑萝知道怕是与她献犁的节点和曾刺史的相帮有关,天下归心是为美谈。 不过这却是不好跟沈金说的,桑萝道:“圣上求才,对我的嘉奖也是给天下有识之士看的。” 沈烈清了清嗓子,看看桑萝,笑:“应该是你那日的话颇得圣心,我和小安从州学回来时衙门布告栏处刚贴了新诏书,你猜猜是什么?” 桑萝疑惑,沈安已经笑了起来:“我和大哥刚才急着回来也没顾着看,不过听让我们回来的差吏大哥提了诏书名字,两张诏书,一为桑氏献犁嘉奖诏,一为建业更名长安诏,大嫂,那位差吏大哥说更名长安是用的你那日那句盛世长安。” 桑萝一双眼瞪圆,目瞪口呆。 沈烈则轻笑出了声:“阿萝,那诏书是大齐各州府都发的。” 换一句话说,他家阿萝闻名天下了。 …… 大兴庄这边热闹喧腾,另一边,钦差和曾刺史一行人出了大兴庄,这一趟宣旨的差事算是了了,回到刺史府坐下,待得上了茶水曾刺史才有机会问:“李大人,这宣旨之事怎么劳动您过来?” 李瑀是谁?那是早早就跟着齐王身边打天下的,虽是文士,却也极受齐王倚重,出谋划策、招揽人才、安顿后方,而今官拜四品,如果只是给桑氏嘉奖,怎么也不至于劳动李瑀走这一趟。 二人从前同在齐王麾下,也是有几分交情的,曾刺史这才敢问。 李瑀叹息:“倒也不是不能说,这一趟来一则代圣上看看南边情况,二则,要往会稽走一趟。” “会稽?您是说……” 李瑀一笑:“就是子骞你想的那样,现在别说是下方各州县用前朝旧纸,朝中也是一样。” 曾刺史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骆氏想的什么,大齐眼下一统了,谁还能翻得出花来不成?卡着用纸对他骆氏能有什么好处?” 李瑀冷笑:“他们想的大了,如今只说族中掌着造纸方子的子弟于战乱中没了,方子一时未找到,圣上也说不得什么。” 至于想的什么,却是不细说。 李瑀不说曾三郎也能猜得出来,无非是利益,眼下朝中可没有会稽骆氏的一席之地了,想到骆氏子弟在大乾时在朝中所任官职,曾三郎眼眸眯了眯。打天下时未见骆氏在哪里,如今要官要爵倒是敢。 事情未有定论,李瑀也不多谈,道:“我在这边歇一个时辰,一会儿就轻车简从往会稽走一趟,你们州署衙门要是缺纸的话,该做准备还是准备起来,想等骆氏的纸,怕是没那么容易。” 曾刺史点了点头,听他下午就走,道:“一路远来,不歇一晚?” 李瑀摆手:“差事要紧。” “行,那我也不多留你,中午招待一顿,再让内子给你们备些路上用的食水。” 李瑀笑:“有劳弟妇了。” …… 下午夫妇二人送走李瑀,范妃娘看着李瑀车马走的方向不对,这才问起原因来。 身边也无旁人,曾三郎道:“往会稽去了。” 范妃娘何等人,一听就会过意来:“去骆氏?” 她气笑了:“骆氏是真不怕把自己玩脱了?” “他怕什么,台面上的都是体面话,谁又会真撕破脸去?左不过就是利多利少谁先松口的事”曾三郎抿抿唇:“倒是我,一会儿得让衙门招几个能做竹简的匠人了,废纸眼见都用尽了。”
第244章 缺纸(修文) 往会稽去的马车里,此时的李瑀已不是上午传旨钦差的装扮了,着一身便服,同车的内侍不是别个,正是大兴庄里接了桑萝二两银子赏的那一个,自然,此时也不是宫里内侍的装扮了。 二人同车而坐,马车走了一程,李瑀掀开车帘往外看,等过了一两个村庄,又见有人烟时,转头问同车人:“岑内侍,咱们进去看看?” 那岑内侍此次出宫原就是带着任务的,岂有不应之理? “成啊,赶了远路,咱们进村讨口水喝?” 马车远远停了,不带扈从,只他二人步行入村。十多户人的小村子里转了一圈,又在老乡家里坐了一歇,回到马车里已是两刻钟后了。二人一上马车,那岑内侍就笑了起来:“李大人,这桑娘子颇有意思啊。” 竟是歙州乡民口中的活菩萨。 原来自入了大兴庄,不说李瑀,就是随行内侍们也发现大兴庄和外边的不同来了。 沈家住在庄子相对靠里的位置,一路过去,大兴庄里不计男女老幼,那精气神,哪是乱了几年的世道里能见着的?且不止人精神,庄子里各家屋前屋后还不少见家禽牲畜。 偏是这般异样的景儿,上至陪同而来的歙州刺史、长史,下至旁边跟来看热闹的乡民面上都无半点异色,显是习以为常的。 然而一路由北往南来的李瑀和一众内侍可不觉得正常。 被围了数月的京都不说,哪怕京都之外的多少地方,秩序也还在缓慢恢复中,百姓饥馑困顿才是常态,被祸害得厉害的地方,二三百里人烟断绝、鸡犬不闻也不鲜见。 李瑀与曾子骞说的话不假,他此次南来,一则是要往会稽去,二则,陛下居于皇城,他和岑内侍此来便是做天子的眼,来看一看南边情况的。 “是有意思。”李瑀何许人,一进村子就发现这村子里与大兴庄相似,虽不如大兴庄富裕,然家禽牲畜也是有的。 一个谋臣,一个天子近侍,有心观察和套话,村子里转了一圈,知道的事情就多了,山鸡、野兔和羊来自大兴庄,鸡、鸭、鹅、猪、牛是刺史夫人范氏之手笔,就连薯蓣种植、魔芋豆腐和神仙豆腐也听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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