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萝一愣:“劁过的?” 范妃娘笑着点头,道:“我当初带过来的牲畜家禽一批是从太原买到的,有大有小,初时没经验,一些小的路上病死了一部分,后边往陈留又补给一批,所以最初太原带过来的那一批猪要大得多,只是当时把家禽牲畜卖与百姓,自然是按大小轻重来计价的,那时大多数人买只两月龄的小猪且还拿不出钱,哪里舍得买大的?那些大的我就自己安置在庄子里让人养着了,听闻劁猪之事时不久庄子里就有小猪,所以我那儿还真有合适的。” 话便这样说定,范妃娘也不耽搁,逗了逗两个孩子,给两个娃儿一人套了一对小银镯子也就告辞要回去了。 桑萝没成想还能收两对银镯,待要说什么,被范妃娘阻了,道:“是见面礼,没几两重,也就是戴个吉祥好看,你可别推推让让,我不习惯这些。” 桑萝也不习惯,索性笑着相谢,只送人到门口,范妃娘便让她留步了,道:“孩子在屋里呢,回吧。” 沈宁和许文茵几个进城去了,四个小姑娘是有自己的小生意的,她生了孩子这两个月沈宁几乎就被捆在了家里,今儿难得出去,桑萝也不寻人去找,四下看了看,正看到沈铁,唤了他过来,让往隔壁村跑一趟请郑大郎兄弟过来帮忙杀一头猪。 …… 武定四年冬,大齐皇帝入主京都的第一年冬天,十一月的长安城颇为热闹。 自十一月中起,长安城里陆续有各州县的车队入城,大乾也有朝贡制度,京都百姓对此是极熟悉的,从前是每岁十月就有土贡入京了,大齐许是今年才一统,又免三年税赋,好些州县甚至是今年才打下的,倒是还要晚些。 每日里都有车队或从城外,或从码头,过东市一路往最近皇城的几个坊市而去,那里有前朝就设立的诸州进奏院,正是诸州长官入京述职、奏事或供奉贡物入京时的住处。长安百姓出入东市就能瞧着不少热闹。 大齐虽是新立,但各州县送土贡入朝还是颇为讲究的,别的不说,只装箱就颇精美,反正说是土贡,看起来绝对不土,虽数量和阵仗上比之从前的大乾好了许多,但供奉帝王的东西,谁敢轻忽?总之东西必不会差,装箱也绝对讲究。 对此见惯不怪的长安百姓们,十一月二十三日,偏就瞧见了一个异类。 可不是异类吗? 六辆马车,看为首之人身上的官服和押车之人身上的差服,一眼可知这也是州县送贡物入京的,可这送的是什么? 六辆车上,六个木笼,笼子里是四大两小六头远道而来却养得还算精神的——猪! 猪! 见过贡奇珍异兽的,没见过给皇帝贡猪的。 这一队人一入京城就引得街上百姓纷纷驻足,掩嘴笑的,交头接耳的,不知多热闹。 “领头的看官服颜色是六品下的品级?州长史?这是哪个州的?” “那猪倒养得不错,但猪肉不都咱们这些人吃吗?贵人会吃猪肉?” 有那闲汉,便笑着与同伴道:“走,跟去看看。” 便有不少人跟在车队边上,一路的瞧热闹,偏这一行人也不知是来得迟还是怎的,也不去进奏院歇脚,直接就往皇城方向去了。 贡物入宫之前是先交太府寺检验接收保管的,一进皇城,这热闹普通百姓就瞧不着了,不过六头活猪进了皇城,这一路过去经过的各司衙门可不少,猪在笼里时不时吭吭几声,里头的官员没惊动,各有司衙门守门的那眼睛全跟着飘。 活猪进皇城,可不是新鲜吗? 都猜是干什么来的,然后有离太府寺近的,就看着那车队停在了太府寺门口。 贡物? 全都傻了眼。 下边州县今年是挺穷的,可也没有拉几头猪来上贡的吧?还是活猪! 这哪一州的,这么缺心眼? …… 太府寺,近几日忙得脚打后脑勺的太府寺丞听说又有州县送贡物来了,迎了出来,车队已经入了院,他一看到那贡物也傻了眼。 心里冒出一句和前番看到车队的守门吏一句一模一样的心声——这哪一州的,这么缺心眼? 他很快知道了,因为领队来的歙州长史已经笑着与他一拱手,自报家门了。 歙州。 歙州啊,别说,接待歙州长史的这位太府寺丞对歙州还真有印象,先是有农妇献犁,一句愿盛世长安,建业城改叫长安城了;后又有歙州刺史夫人范氏千里送粮种家禽和牲畜为陛下表彰,封了个三品淑人。 就为这个,长安城里各家官眷那一阵子可是没少折腾,长安城外的乡间百姓因此没少受益就是了。 这位太府寺丞看着那笼子里的六头肥猪,跟车的除了官差,显见得还有两个养猪的好手…… 他再看歙州长史,心下实在是一言难尽。 歙州长史方才介绍了自己,姓何,那太府寺丞便道:“何大人,你们歙州今年的贡物就这六头猪?” 陛下是不让劳民伤财啊,可歙州也太不讲究了吧?还是说,还要给那位曾夫人再造一造势?确定这真能造势?不会起反作用? 何长史笑道:“怎么会,自是还有其它贡物,不过因这生猪走水路不便,我是带着它们先行出发的,我家大人带着其他贡物后一步走水路来。” 太府寺丞笑笑,道:“那验看登记吧。” “有劳。” 太府寺验看贡物自有一套章程,先细作检验,若是粮食牲畜还需要验过斤两。 太府寺丞这辈子想是都没这么近距离看过猪这东西,没瞧出什么来,倒是他旁边的下属,看着看着,看出了不对来,那下属瞠目结舌:“这猪,怎的还不全乎?缺的还是……还是……” 太府寺丞看他一眼,又去看下属瞪着的那一处,没看明白,侧头问那下属:“缺什么了?” 那下属神色极其古怪,正好一旁另一车是头小些的猪,猪腚正对着他们这边,他清清嗓子示意太府寺丞看那边:“您瞧瞧哪儿不一样?” 太府寺丞一转头:“……” 那形状,他就是没见过猪,那两个……的形状,他一七尺男儿也知道那是什么啊。 太府寺丞眼角和嘴角不受控地抽了两下,他咽了咽唾沫,看向歙州长史:“何长史,你们这是何意?” “大人莫误会,我们歙州要献的猪就是去了势的猪,您只管照实登记入册,个中因由,元日殿上我家大人自会言明。” 太府寺两位官员:“……” 当下属的等着上官发话,太府寺丞看看一脸淡定的歙州长史,嘴角抽了抽:“照实登记。” 不过两日,歙州今年的贡物是几头猪的消息就在三省六部九寺五监和在京各进奏院中隐隐流传开了。当然,知道那猪古怪之处的是少数,不过纵是如此,曾子骞带着其他贡物走水路还未入京,他和范妃娘已经在京中京官和外官中又出了一回名。 他踩着十一月二十五日最后一天交贡物的点赶到长安城,带着几车的贡物交了太府寺,出皇城时正值各官员散值,一路遇到不少识得他的官员,每一个看到他都住了脚步,有三两相熟者交头接耳笑说着什么的,也有明着就与他打招呼的。 “曾大人回京了啊?送贡物入京来的?听说有几头肥猪啊,是尊夫人年初从太原送到歙州的那一批?” 笑得那叫一个玩味。 曾子骞全似听不懂那话中调侃,也笑着拱一拱手:“歙州清贫,凑不出什么精贵东西来,叫诸位同僚见笑了。” 有人便哈哈笑道:“子骞放心,陛下也知今年各州情况,必不会怪罪,只是再要有同之前一样表彰封赏怕是不能了,子骞回去要宽宽夫人的心,莫要失望才是。” 曾子骞含笑回以一抱拳。
第259章 曾子骞又双叒叕搞事了!!!! “当真是进了几头猪?”回到曾家,祖孙两个一照面,老爷子问的第一句话也是这个。 曾三郎早想到京城这边会有的反应,咧嘴笑出了一口白牙。 曾老太爷当然不会和外人一样觉得孙儿送几头猪来是要再显一显孙儿媳的功绩,只提醒道:“贡物元日是要上殿的,你这一年没少招人眼热,御史近来颇闲,仔细盯着你说事。” 送活猪入殿,非要强扯,给他扣个对圣上不敬、御前失仪的帽子也勉强能扣得的。不过说是这么说,看老爷子面上带笑,也知他并不担心。 …… 元日为朔朝,在京官员都要参加的,大齐京官员额未满,堪堪百余人,十二月的这个元日又格外不同,除却京官,有州刺史三百余,且在早朝之前太府寺已将各州土贡陈于殿外两侧,早朝开始之前,四百余官员依品次入宫,便是自夹道的贡物中穿行而过。 民生凋蔽,今上也明确了任土作贡之原则,但进给圣上的东西,谁又真的随意对待?因而歙州那昨天被洗过一个澡,今儿又酣梦被扰天不亮就叫人抬进宫里,眼下因着看到数百生人列队而来,在木笼里吭吭直拱的六头猪就格外的显眼。 一众官员不需看旁边的记号牌都知道这是歙州贡物了,经过那六个大号木笼前无不忍笑,都等着到歙州进贡时看好戏。 三百多州,每一州轮番进贡,每到一州,有侍人将贡物搬抬入殿,人参鹿茸锦缎绢帛全不稀罕了,殿中官员们满心只等着唱到歙州,便是皇帝,对歙州贡物也早有耳闻,他自然猜得到其中底细,也乐得亲眼看一看那被劁过的猪是不是当真如暗七报上来的一样长得快。 万众期待中岑喜唱了歙州刺史进贡,满殿手持笏板敛眉低目的官员双肩都可疑地抖了起来,曾子骞出列向前,身后侍人入殿,不需回头已经听到了身后烘烘吭吭的猪叫声了。 满朝文武这一下也憋不住,从忍笑暗笑转而成了哄堂大笑。 诚如曾老太爷所料,果真有御史蹦了出来,罪名比曾老太爷料想得还要花花。皇帝心情却是极好,笑着说本就是朝贡之日,生猪怎么就不能做土贡了?一挥手就让人归列了,抻长了脖子瞧那几头猪。 “爱卿这贡物新鲜。” 曾子骞也敢接,谢了一声赞,道:“臣进的这六头猪确有独特之处。” 百官又颤肩笑了起来,皇帝战场上杀伐决断,朝堂中待臣下却以亲和闻名,有那促狭的便笑道:“猪便是猪,还能有什么独到之处?莫非也效仿西晋王氏,以人乳饮??” 曾子骞觑他一眼,道:“林大人说笑了,我歙州百姓能以豆饭裹腹且是今秋之事,我忝为一方父母,何敢豪奢至此。这猪的猪特之处嘛……” 他卖了个关子,与一旁的太府寺丞道:“有劳大人念一念我歙州进贡之清单。” 这原是太府寺丞份内之事,且这一位可太清楚这猪独特在哪了,压了唇边笑意作严肃状便展开手中一份卷轴念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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