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萝莫名就想起月前在县城门外不远看到的那几个疑似流民的人,问沈烈:“像你们这样从敌境逃回南边的人多吗?” 沈烈摇头:“应该不多,很难全须全尾的逃回来,家在北边的还好,到底离着还算近,撑得到逃回家乡,要回咱们这边的话大部分人是不敢走深山老林的,一个不好就填了猛兽的肚,尸骨都不剩,走外围的话极易遇上反军,加之疫病横生、往南的官道和外围小道又被封锁,大部分人不是走投无路加入了反军,就是病死饿死在半道了,能回来的应该少之又少。” 至于他们能回来,得益于他和陈大山都有些打猎的手段,陈大山外祖家原是猎户,他们家逃难之前他没少被几个舅舅教这些东西,而逃荒到南边以后,十六岁的陈大山就和当时才十四岁的沈烈结伴往山里摸,先从野鸡野兔练手,慢慢也敢往深山里走。 军中两年旁人都只能靠点子军粮度日,他俩则时常往山里摸点东西出来打牙祭,还能给分在了一处的施大郎和卢二郎分些。 有这么些年的历练,不说跟猛兽博斗,但两人靠着经验至少能及时避开猛兽出没的地带,又能猎到食物,一行四人这才能安然回到这边。 当然,也不是没碰上过狠茬,几人身上穿着御寒的狼皮就是这么来的,也算是九死一生。 桑萝听了沈烈的话,心中觉得她们几人月前碰到的说不准就是从敌境逃回来的那少数。 她点头,试探着问沈烈:“你觉得南边会乱吗?” 沈烈迟疑:“说不好,南边的日子比北边相对还是好过不少,大多数人只要日子过得下去就不会动造反的念头,但如果北边的反军有胜算,各地恐怕会争相呼应,反的人多了就不好说了。” 现在乱的是北边那些过不下去的百姓,以及当初去了敌境死里逃生回来发现家人或死或流亡愤而揭竿的,但那些世家大族呢?就真的没有野心吗? 怕是都在观望。 大乾朝,包括大乾朝之前的朝代,开国皇帝是世家篡权上位的并不少,公侯易位为帝在这个时代是件很容易被人接受的事情,就算是沈烈这样的平头百姓也没少在县里的说书人口中听到过这些。 一旦那些人也觉得时机合适了,就不是老百姓跟不跟着反的事了。 何况现在皇位上坐着的那个也不是爱惜百姓的,谁知道还有几天太平日子呢。 桑萝沉默了,半晌道:“南边日子也不好过,今年征了四次徭役,两次租税,把明年的租税都先预征了,朝廷开了这个先河,明年再缺粮了会不会预征后年大后年的呢?” 沈烈愣住:“征了两次租税?!” 一旁的沈安就点头:“不止是征两次租税,连战亡了的人也得交税,因为没有官府给的阵亡书,但大家都没有啊。” 他大哥几人是回来了,可村里另外那些人呢,并没有回来,这也得交税。 沈烈拳头紧攥着,他是命大,回来了,但大多数人是真的都死在边疆异国了,连尸骨都无人收殓,这样的情况下还要盘剥他们家人,难怪会有这么多人揭竿造反。 桑萝心下叹息,道:“我一会儿跟你一起过去,你出门的时候喊我一声。” 外边的情况以及各家后续的打算她还是得去听一听的。 至于和离分籍单过什么的,就不用想了,她看看沈烈,真要乱起来,跟着他在一块儿比她自己一个人的生存率要大得多。 桑萝是最惜命的了,小命第一。 沈烈一点也不知道就这么几句话的功夫,他这媳妇差点没了,又保住了,听桑萝说要跟他一起过去,笑了笑,点头应下。 桑萝又交待沈安一会儿把他的澡巾给他兄长用,这才离了灶屋。 出了灶屋一段后就缓缓的长出了一口气,她看了看主屋的门,得,想想今晚怎么睡,以及怎么说服沈烈先不做真夫妻吧。 沈烈生得不错,行事说话看着也还顺眼,但这跟可以直接做夫妻是两回事,桑萝顶多能接受先搭伙过日子。
第98章 他真镇定 灶屋里,沈烈耳尖动了动,他侧头看向灶屋门的方向,见桑萝只站了站就走了,像是往另一道院门那儿去了。 他问沈安:“咱们家今年交了多少租税?” 说这个沈安可太清楚了,大拇指一按,四根手指伸出来:“四石四,哥,粮食可贵可贵了,我们家当时根本没有这么多粮,还是大嫂跟买咱们家货的掌柜借了钱才买了粮食把税交上的,后边又征徭役,家里没有青壮男丁也得去人,大嫂又用了一石粮雇了周大伯家的人给咱们代役。” 五石四。 沈烈只想一想都觉得愧疚,家里的租税全叫她一个女子担了起来,小安阿宁的是她交,他这个死活不知的人也给她凭添了两石的负担。 “咱们这儿现在粮价多少你们知道吗?” 家里的事情桑萝从来不会瞒着两个小的,粮价的事沈安和沈宁还真知道。 “三百五十文一斗了,大嫂一直有在一点一点囤粮,但是太贵了。” 沈烈点了点头,问主屋架子上堆的那些都是粮食吗? 两小只齐点头:“基本是谷子,还有几袋是面粉。” 沈烈默默估算了一下,原本能吃一年多的粮食,多了一个他的话,顶多只能撑到来年夏末了吧。 他几口扒了碗里的饭菜,出门把碗筷洗了后,就到了主屋门口,桑萝正坐在桌边,桌上放着一大捆芦苇杆子和三卷麻线。 沈烈敲了敲敞开着的门,见桑萝抬眼看到他了,这才进屋。 他把目光在芦苇杆子上落了落,有些疑惑,不过还是先往放在桌边地上自己的那个大包袱去了。 桑萝只道他是拿衣裳洗澡,也没多话,把三卷麻线抿到一起,开始搓细绳。 沈烈却不是拿衣裳,而是拿出一个布包来坐到了桑萝对面,那布包被他展开,一个做工不算多精致的木盒被放到了桑萝面前。 桑萝有些疑惑,望向沈烈:“这是?” 他把木盒打开,里边收着的俨然是一根看着年份就不差的人参。 桑萝愣住了。 沈烈道:“这八九个月大多时间是在深山里走动,我运气好,挖到了一根人参,听小安说家里今年租税和徭役用了五石四斗粮食,都是你借钱买的粮,这人参给你吧。” 桑萝看看那人参,又看沈烈:“你知道这参的年份吗?” 皮老颜色暗,铁线纹又细又密又深,桑萝虽不能具体判断准确年份,也知道这东西差不了。 沈烈点头:“挖的时候有三枚掌状复叶,大山懂看这个,说是应该最少有三十年。” 桑萝:“那还给我?” 沈烈被她问得愣了愣,家里买了那么多粮,他全副家当也就这人参值钱了,给她不是应该的吗? 他愣了一愣后便道:“我现在只有这个。” 桑萝莫名想笑,怕他看到,低头垂眼缓了缓,这才抬眼道:“买粮陆陆续续大概花了十一两多些。” 她指了指墙边那一木架的粮袋:“包括这些。” 沈烈看着她没说话,显然在等下文。 桑萝这回眼睛真的弯了起来:“所以用不着这一根人参,你真要为这个家尽尽力的话,人参卖了给我六两银子也行。” 没要十一两,毕竟这些粮她也要吃的。 沈烈不妨她会这样说,十一两,给她六两,这又是怎么个算法? 他心下有一瞬觉得怪异,不过也不深究,道:“不用了,都给你,要是有多的话你再买些粮食囤着吧,数月前途经齐州,当时那边的粮价已经是六百六十文一斗了,这会儿不定涨到了多少,世道要是要乱的话,几年之内怕是都不会太平,趁着这边粮价还不算高,还是多囤些安稳。” 桑萝听到六百六十文一斗,呼吸都紧了紧:“你说数月前就六百六十文一斗了?” 沈烈点头:“对,大概四个月前。” 四个月前,那时候还是原身在。 桑萝穿越过来时是八月初,那时的粮价涨了,但没涨到特别夸张的地步,七十文一斗,只是后边到九月,粮价一下子就上来了,从八十多文到一百五十多文,且一直限售。 相较北边,南边的反应迟了月余,到现在祁阳县粮价涨到三百多文,那北边粮价该涨到了什么地步? 只这么想一想,桑萝都有些头皮发麻。 她之前还是有点乐观了,因为粮商虽然限售,倒也没有限得太过份,把粮全往北边捣腾,现在听沈烈说了北边的情况桑萝才确定,不是粮商不想把大部分的粮全往北边捣腾,而是盗匪丛生,反军四起,粮食根本不敢往那边送。 县里几家粮铺现在惜售粮食,未必没有坐等起价或以备后用的打算。 桑萝把装人参的木盒盖起,用布包好,道:“好,过两天我们去趟县里,把这人参卖了,都换成粮吧,我那里也攒了些银钱,到时找药铺开点儿常用方,再备些药。” 世道一乱最缺的就是粮和药,粮是生存必备,药是关键时候保命的,而银钱到了那时反倒是最无用的东西。 沈烈没想到她反应这样快,三百五十文的粮价也不见眼睛多眨一下,心里也挺服气,不过想想也是,听小安和阿宁说的,她一直在囤粮,不管是一开始的八十多文一斗还是后边的三百多文一斗,显见得一直是很重视这一点。 看她把药收了,沈烈才准备去拿衣服洗澡,刚站起身,想到什么,目光落在桌上的那些芦苇杆上:“你这是要做什么东西吗?” 桑萝才把那人参收好,听到沈烈问,一时倒不知道怎么说。 她是想编两张帘子。 沈烈回来了,总不能让人下山到别家借住,大冬天的灶屋里打地铺也不现实,虽然他一路穿山过林也没床睡,但这算是他自己家,没道理有床不让睡。 桑萝没想过提这样无理的要求。 她寻思着让他跟沈安睡一张床,沈宁跟她睡,两床中间再挂一张帘子,隔一张帘子再隔两个孩子,总不至于有什么问题。 桑萝自问看人还行,虽对沈烈算不得多了解,但短暂接触下来觉得人品应该还可以,最重要的是她其实也没有更多选择。 所以,算是一种妥协。 沈烈这下问起,桑萝抿了抿唇,心下一横,觉得倒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机,便道:“我想做两张卷帘,装在两张床中间,白天能卷起,夜里可以放下。” 沈烈眉头动了动,就听桑萝道:“正好,我有一事与你商量。” 沈烈心中模模糊糊好似意识到了什么,又像隔着一层纱,一时没想明晰,听她有事与他商量,便又坐了下去。 “你说。” 桑萝覤了覤他神色,道:“不知道小安和阿宁有没有跟你说起过,我是北边逃难过来的流民?”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302 首页 上一页 94 95 96 97 98 9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