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受?”林迎问。 光年很轻很轻地哼了一声。他还是伸着手。林迎任由他抓着自己,打算继续睡觉。 可他的劲儿越来越大,整个人缠裹而来,两人的皮肤贴在一起,特别烫。林迎烦起来,不轻不重推了他一下。 他却变了气息,暗中的神色也能瞧出冷厉。林迎觉得此刻好像回到台风天的那辆汽车,自己又变成了他的掌中之物,顿觉心烦意乱。林迎伸出手,想好好揍他一顿,却听见他饱含痛楚的低唤: “李荧荧。” 三个字,每一个都相当清晰。 两人的皮肤还有些许碰触,林迎颤抖一缩。她仓皇推开光年,赤脚爬下床,冷意从脚底心往上钻,又似乎是从心脏往外攀。 不是“迎迎”。 是李荧荧。 木子李,荧光的荧。 一种无法形容的羞耻砸在林迎头上。她快速朝外走,脚还踢到了蚊香盘。走廊要冷很多,灯也是冷白色。林迎抱着胳膊,进入客房。 确实太久没打扫,一屋子灰尘。 林迎咳嗽了几下,缓缓坐到床上。被子上也满是灰尘,摸起来沙沙的。 她弓着背,僵硬地躺下来。黑夜十分缓慢,过了许久,林迎陡然发现,客房的窗户没有窗帘。 那道小小的窗户外,黑夜无垠,大雪纷飞。 - 在一楼卫生间洗脸刷牙后,林迎走到厨房,餐桌上放着小米粥和一叠甜豆腐乳。她脸上缺乏表情,连用餐的时候也是。 本来七点会在院子里早读,但因为近日下雪,便转移到室内。林迎慢吞吞走进主卧,光年已经坐在书桌前。他看着英语书,低头的样子和朴素的卧室相融,有种浑然天成的静谧。 林迎拉开椅子,坐下,抽出语文书开始读。 林迎没有主动发起话题,光年就缄默居多。那个早上他们竟然一句话都没有说,管自己背诵、学习。 指针转到十二点,光年合上试卷,转身,问:“中午吃什么?” “都可以。” 林迎低头进行最后一道大题的演算。虽然到了考场上,几乎没几个人能把压轴题做到满分。笔尖在纸上刷刷飞舞,光年的视线停留片刻,淡淡挪开。 “好。” 这场冷战和初雪一样降落得毫无预兆。 严格意义上来说,是林迎单方面发起的冷置。对于她的爱答不理,沉默寡言,光年照单全收,并未表现出任何的愤怒。 只是那天下午的考试,光年将试卷递过来,如常准备互换批改,林迎却没有接。光年转过身,坐直了,认真看了她好一阵,最终将凝在空中的试卷收回。 晚上,林迎还是去客房睡。她花了一点时间,将客房简单擦拭过,被子也放阳台吹了吹风。所以那晚她睡得安稳许多,梦中也都是数学公式、物理大题。 五点半左右,林迎被藏匿在客房的蚊子扰醒,她厌烦地挥手,不得不去主卧一趟,将电蚊液拿来。 她打开门,一股滚烫的气朝她滚来。林迎皱起眉,在黑暗中试探地走了两步。她摸到床边,光年只有一个黑暗的轮廓,却能瞧见显然的痛苦。林迎赶紧将床头灯打开,光年浑身是汗,没有触摸也能感受到热气。 林迎顿感焦急,凑近想探一下光年的体温。 光年半梦半醒,察觉有人靠近,他微微仰起脸,唤了一声什么“荧”。 林迎怔住,抿紧唇,退开两步。 她回到自己房间,立刻给女儿打电话。 女儿和女婿冒着风雪开车来接,要把光年送到市医院。 “妈,您不跟我们一起去吗?” “不了。”
第34章 日记情人节 一月三号。 林迎在笔记本上写下日期。 一月三号…… 林迎把这个日期写了两遍,忍着泪意,记下所有的细节。 “那天开始,光年起了高烧。 凌晨一点,女儿把他送到了市医院。医院里做核酸的队伍很长,女儿非常着急,她害怕光年是阳性。但医生说,这已经不重要了。光年转急性肺炎了。 医院出于防控要求,只允许一个家属陪护。当晚女儿就留在医院,守着光年。而我开始了居家隔离。” 社区有人打电话来问,光年去过什么地方。我说没有去过任何特殊的地方,只在元旦那天去过批发市场。对方告诉我,那就是了。元旦假期过后,批发市场爆发感染。” “我很后悔。” 一大颗眼泪往下掉,将“悔”字晕染。 她虚虚地握着笔,笔记本上的字成了一团一团黑色的阴影。 这场病来得措手不及,虽在冰冷的大数据中,不过是今日感染人数加一。 林迎一个人待在家中,有时发呆,有时胡思乱想。 她不断告诉自己,这只是一次重感冒,一次发烧。2023的全民阳康那阵,不是很多人都挺了过去吗?不要担心。 但过了几天,女儿发来一个视频。 在微微摇晃的镜头中,光年双眼紧闭,面色苍白,昏茫地躺在小小病床上。他的额头似乎有汗珠,手背因为打针而青筋狰狞。 那个视频只有七秒钟,林迎反复看了很多遍。她忘记什么“迎迎”还“荧荧”,她小心地问女儿:“他现在到底怎么样?” 反复高烧。断断续续有两天了。 林迎把手机关闭,坐到书桌前。她又打开笔记本。 一月七号。 “他看起来又热又疼。” - 后面几天,儿子女儿没有再发来视频。 他们说:“好一点了。” 林迎稍稍放下心,但她依旧写不进去试卷,背不进去书。她最常做的事情就是打开笔记本。有时候能记录一些事情,有时候只是对着纸发愣。 一月十一号那天,光年清醒不少,他和林迎打了视频电话。 “家里还好吗?” 手机架在小桌板上,光年轻声问。 “一切照旧,都很好。”林迎试图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活泼,掩盖掉前段时间的冰冷。她说:“冰箱里的菜一直吃不完,怎么办呀?” “买太多了。”光年似乎笑了一下,很淡。 “我现在进度比你快了。”林迎又拿起一套卷子,“到时候没准你根本考不过我。” 光年只是笑。 他们又聊了一些家常,光年的神色有些倦怠,很快有护士走过来挂水。儿子的手伸过来,似乎要挂断通话。 “我不会用收音机!” 林迎突然喊了一声。儿子一脸茫然,光年微微抬起头,笑着说:“等我回去给你调。” 通话挂断,林迎胸口起伏,五官全部皱在一起。这不知从何而来的心绪催逼着她,她拨开笔记本,快速写下一些话: “烦!我想快点结束这个世界。我说真的,回到2023吧,回到那个台风天吧,我宁愿跟光年在车里吵架!” 林迎揪着笔记本的纸。 她觉得正有什么东西要离开她。 - 凌晨,光年再次高烧,陷入昏迷。 这一场高烧持续了整整两天,一月十三号的晚上,儿子冷不丁在家族群里发了一条消息: “医生说,回家里睡吧。” 林迎大脑空白。 她像机器人一样在笔记本上抄下这句话。她埋下头,在闷热的臂弯里,眼睛干涩,流不出泪。 - 出院手续办好那天,林迎站在阳台二楼,汽车缓缓停在门口。 明明才过去十一天。车门、台阶、家门,这短暂几秒钟,林迎贪婪地看着光年,把时间轴拉得很长很长。 他垂着头,闭着眼,明明天那么冷,他也无知无觉。 “妈,您多陪陪爸。” 儿子把光年背到主卧,放进大床。光年始终安安静静地睡着。 林迎守了他一下午,和他一起躺在床上。傍晚吃过饭,林迎再次回到房间,光年还是睡着。 林迎缓缓坐到书桌前。她把笔记本上薄薄的几页翻来覆去地看。最后她拿起笔,记下今天的日期。 一月十四号。 “现在我已经不想探究,yingying到底是谁了。” “他现在睡得很安静,什么话也不说,也不试图去抓什么东西。其实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他想要抓紧的并不是我,不是林迎……但此时此刻,在这个世界,我们俩,不是霍圆贾和张凤娟吗?” “我们不是要一起高考的吗?有一方怎么能反悔呢?” “我现在知道了,为什么童话那么美好。因为它的结局永远是‘幸福地在一起。’” 林迎越来越用力,最后那六个字深深刻在笔记本上。 她陡然松开手,笔就滚到一旁。像她老干的坏事,笔珠又掉了,小小一颗,转眼就消失了。 主卧里很安静。窗帘只拉了一半,外头是个晴朗的冬天夜晚。 床上在睡觉的人动了一下,林迎的肩膀也颤了颤。她竖起耳朵,听着床上持续的窸窣声。 一阵带着呲溜呲溜电流的音乐声响起,是收音机。 林迎转过脸,看见光年探出被窝,调试着床头柜上的收音机。他缓缓转着声音旋钮,乐声充满房间。 “来。” 光年朝林迎伸出手。 林迎走到他身边,他将被子掀开一半,让林迎进来。 他们俩又躺在这张木质大床上,彼此依偎,听着收音机里听不懂歌词的俄国音乐。 “我当时给你出的数独,你一直都没做吗?”光年轻声问。 林迎拉开床头抽屉,把那张皱巴巴的纸拿过来。“做了的。” “嗯,我帮你看看。”光年将纸展平。他的神色倦怠,眼目浑浊,却还是努力定睛于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 从第一行开始,光年将林迎填下的数字一一念出来。 “893517264。” “547826138。” “6,2,1……” 他的声音渐渐变弱,连简单的数字也说不出来了。 林迎拿起数独纸,认真地把整个数独九宫格念了一遍。每一行,每一列,最后斜着的两条线。 “……6,4,2。” 这就是最后的三个数字,最后的倒计时。 林迎问:“我做对了吗?” 光年许久没说话。 在林迎绝望灭顶的那一刹那,他突然伸出苍老的五指,紧紧握住了林迎的手。 他堕入了永远的安静,林迎却听懂了他的声音: “跳下去后,我会立刻抓住你。” 收容站里拥挤的拐角,小洋楼里朴素的木床。 他的承诺一如往常。 林迎以为她在那一刻明明足够镇定,但片刻后她发现她的整张脸都麻了,眼泪如泄洪般往下掉。 她死死反握住光年,明明光年的手已经没有任何力气,不会再给出任何反应。 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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