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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会是的。”贪狼悠悠地叼着一根草，吊儿郎当地躺在牛车上。 慕云生学着他的样子躺下来，差点滚下去。 贪狼告诉他，他被带回去的那个地方叫停云楼，停云楼的人都奇奇怪怪的，比他从前在街上看到的所有人加起来都要奇怪。 可那些奇怪的人对他却见怪不怪，好像楼主突然带了一个陌生的小男孩回来是很正常的事情。 难道以前贪狼也带小孩子回来过吗？可是慕云生在楼里上上下下翻遍了，也没看到和他年龄差不多的小孩子啊？ 只有一天，他照常去练功，出门时却看到一个怯生生的黑影躲在门口。他想起贪狼的教导，提着刀慢慢地接近门口，接着一闪身，刀刃恰好压在那道黑影的脖子上，冷着脸问她：“不许动！” 对方果然被吓住了，一动不敢动。 这套动作是贪狼刚教的，他还用得不熟练，刚才提着刀跨出门的时候，手中的刀差点滑出去，还好他反应快，一把捏住，这才没出了洋相。 面前是个和他年纪差不多大的小姑娘，被刀刃贴着，有些颤颤巍巍的，但还是强打起精神，装作不害怕地看着他。 慕云生没在楼里见过同龄人，有些好奇，但还是把刀刃往前递了递：“来干嘛？说话！” “我来找我姐姐的，我姐姐在你们这里。”小姑娘挺了挺身子道。 “你姐姐是谁？” “我姐姐是……”她说了一个什么名，但是慕云生并不认识，他基本上和楼里的人没有接触，大家平日里都是行色匆匆，没有人理会贪狼带回来的小屁孩。 慕云生虽然不认识，却不愿意在外人面前丢了面，只冷冷地说道：“别在这里晃悠，停云楼闲杂人等不能进。” “可是我好久没见到我姐姐了，你让我进去找找好不好？”小姑娘嘴一瘪就要哭起来，慕云生不耐烦，连忙举起手道：“打住，我带你进去，别的我可不管。” 他确实把那女孩带进去就溜了，至于那女孩的姐姐是谁，为什么会找到停云楼来，他压根儿就没管。 “我到最近才想明白，那天见到的应该是美人面，她姐姐就是朱华。”慕云生对林粟道。 “那她们二人不是贪狼带回来的，是你带回来的啊？”林粟吃惊地问。 慕云生点点头：“贪狼后来问过我，是不是带了一个小女孩进停云楼，我不敢欺瞒，老老实实地应了，我看着那小女孩挺可怜的，还给她求了求情，让她在楼内和她姐姐团聚，贪狼答应了。” “那你怎么后面都没和她们见过面呢？你劝动贪狼让她们留下，应该和你经常见面才是啊。” 慕云生苦笑道：“因为我在受罚。” 慕云生其实是很害怕贪狼的。 贪狼或许是一个教武功还不错的好师父，但绝对不可能算得上是一个好父亲。他性情残暴、阴晴不定，心情好时对慕云生好声好气的，心情不好时就非打即骂。 慕云生擅自放外人进停云楼这件事，犯了贪狼的大忌。贪狼虽然答应了他的请求，把那对姐妹都留在了停云楼，据朱华所说，还把那老奴也接了过来，但是却把他关进了戒律堂。 停云楼的戒律堂，不仅是为了惩罚一些出任务时背叛的叛徒，更是拷打一些重要线索的场所，其中的手段五花八门，从里面走一遭，轻易死不了，但是至少也要脱层皮。 慕云生那次被丢进了蛇窝里。 方寸之地，密密麻麻爬满了各种各样的蛇，有毒的、没毒的、彩纹的、素纹的……他被提前喂了解蛇毒的解药，因此被蛇咬了以后，他不会中毒致死，但是意识还是会不清醒。 他被关在蛇窝里的时候，贪狼连吃食都不会送。他要是想活下去，就只能杀了蛇窝里的蛇，生吃蛇肉，生喝蛇血，他起初吃蛇肉喝蛇血的时候还会干呕，但是后面实在饿得受不了，只好忍着恶心往肚里咽。 被蛇咬了以后，有些时候他会生出幻觉，幻觉看见贪狼来救他，把他从蛇窝里救了出去，和他道歉，给他喂好吃的好喝的。 可是昏暗中他迷蒙地睁开眼睛，看见的还是吐着鲜红蛇信子的爬虫。 他也有几次想，要么就这么死了算了，一了百了。谁知道贪狼下一次兴起，又会想出什么法子来折磨他。 可是他又每每很不甘心，他没有被饿死在街头，也没有冻毙在冬日的风雪里，好容易有了一个遮风避雨之所，就算里面遍是死机，难道就这样放弃吗？ 反正左也是死，右也是死，死多简单，活下去才难。 就这样，慕云生在那暗无天日的地方活了不知道多长时间，他几乎都要习惯了蛇肉的味道，蛇窝里面的蛇也几乎要让他杀光了，尸体堆在一角，隐隐泛起腐臭的味道，他才从里面出来。 他出来的第一件事，便是问旁人如今是什么日子了。旁人答了后稍稍一算，他竟然在那毒窟待了半个月了。 贪狼看见他安然无恙地出来，高兴地手舞足蹈，连声直叫好，拍着手请人过来看伤，又在床上养了十天。 他养在床上的每一天，贪狼都会过来探病，坐在床边温声细语地关怀他，要他好好吃饭好好睡觉，练功也不急于这一时，先把身子养好了再说。 他很想问问贪狼，为什么要这样对他。可他想了很久，还是没有问出口，而是把那个问题咽进了肚子里，装作和从前一样面对贪狼。 在见他第一面的时候贪狼就说了，除了自己之外，都是敌人。贪狼之所以这样对他，想必也是因为把他当潜在的敌人吧。 慕云生这么想着，把心里对贪狼的依赖一点点地收了起来。 贪狼是什么人，杀手楼的楼主，凭什么对一个路边的小孩儿无缘无故地大发善心呢？ 那时候的慕云生，还没有触及到背后的真相，但是他隐隐约约感受到，如果自己对贪狼没有了价值，那么就会和蛇窟里被他杀掉的蛇一样，化成白骨了。
第46章 大仁 在慕云生十岁的那一年, 他正式作为停云楼的一员，开始接悬赏任务。 贪狼出任务的时候也带过他几次，所以他也还算得上得心应手。偶尔杀人的时候, 对方会奄奄一息地盯着他的眼睛，不甘地诅咒他：“你们这样做, 就不怕有朝一日遭报应吗？” 慕云生刚开始跟着贪狼杀人的时候, 是想过的。 他和恶犬抢食是迫不得已，如果他可以大大方方地吃包子，不用每天为饿肚子发愁, 他自然不会去跟狗抢吃的。 可他如今杀死这些人, 却算不得迫不得已。他们没有把他逼到死境，他也不会因为不杀他们有什么无法承担的后果。本是阳关道与独木桥，为何他要横插一脚结束他们的性命呢？ 慕云生捏着自己手里的刀的时候，是这样迷惑过的。就算他们与人有过节，那人又想要他们的性命, 那慕云生是谁？他有这个结束别人性命的权力吗？ 他带着疑惑提刀，干净利落地解决了面前的人, 并没有把这个问题带给贪狼。 以他的性格，大概只会拍拍灰，反问他蝼蚁之命又何足惜。 慕云生收了刀, 连身上的血都没擦, 一声不吭地往回走。 何况贪狼最近的身体不太好, 还是不要拿莫名其妙的问题去打扰他了。 贪狼的身体其实一直算不上太好，反反复复的, 慕云生经常见他在吃药, 却不知道是什么病。从蛇窟出来开始，贪狼也给他每天一副药, 叮嘱他要天天喝，他问贪狼这个是治什么的，贪狼只说是为了强身健体。 他没多想，乖乖喝了。 停云楼上下，多是穷凶极恶之徒，甚至可以说，没有犯过什么罪的，基本上不会来停云楼。楼里多是朝廷的重刑犯，在江湖上恶贯满盈，只是因为停云楼算是法外之地，官府的人大多敢怒不敢言，所以也让他们在停云楼逍遥。 慕云生平日里，不太爱与停云楼的人接触。 既是穷凶极恶之徒，一般的条律都制约不了停云楼的人。因此除了完成任务之外，这帮人渣什么都做。或是放火烧宅，或是强抢民女，或是杀上头了，直接将街坊四邻都全部屠尽。 慕云生厌恶这帮没有底线的人，停云楼的任务，只有他每次干干净净地去，干干净净的回。 以至于有一次，他接了一个悬赏，到了目标家里时，那个人看见他竟然很从容。 “听闻停云楼的慕公子是个懂克制、有底线的人，没有死在停云楼其他人手下，真是万幸。我至少不用担心，我的家人也会惨遭毒手。” 对方看见慕云生，似乎并不慌张，而是理了理衣冠，从容地坐下，甚至还给慕云生倒了一杯茶：“慕公子请。” “我是来取你性命的，不是来和你聊天的。”他没见过这种人，冷着脸道。 “我看你年纪应该还小，如今多少岁了？十岁？十二？怎么想到走到这条路上的？”那人并不理会慕云生的冷脸，自顾自地提问道。 “流浪的时候，被楼主捡回去的。”对方的语气实在太过温和，让慕云生也忍不住多说了几句。 “还是个孩子啊……”那人叹了口气：“我早就秉明圣上，这条税法是行不通的，大梁本就风雨飘摇，这条税法只能叫百姓受更多苦罢了。这一道政令下去，该有多少人又要吃不上饭了啊……” “你能让天底下所有人都吃上饭吗？”慕云生用刀指着那人问道。 “我自然没有那么大的本领，”对方并不害怕，悠悠喝了一口茶，对他说道，“但是，这样的事，总要有人去做。” “你不能做了，你就要死了。我虽然看你有趣，让你多活了一会儿，和你聊了会儿天，但是必然是不会让你活到明天的，否则我的任务就失败了。” “你以前的任务失败过吗？”那人笑着问他。 “自然是没有。”慕云生抬了抬下巴，有些骄傲地说道。 “那看来，我不必求情了，慕公子定然是不会放过我的。”那人点了点头，脸上温和的笑意突然一肃：“既然如此，慕公子能不能答应我一个要求？” 慕云生摸不准他想做什么，沉默地看着他。 “我知道想要杀我的人是谁，我也知道他为什么要杀我。但是慕公子，我想恳求你，让我在死之前写一封信。” 慕云生犹豫了，任务上只说让他杀了这人，没说不准让他传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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