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泽深咬着牙根道:“连玉,我看你是不想学功夫了?” “想,想, 想, 我闭嘴, 我现在就滚。” 这次她滚得很迅速,也很利落。 “哐当哐当”,门开门关,人已出去了, 屋子里终于安静下来。 孟泽深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再一次质疑起连玉的身份来。 外祖陶家往上往下各数三代,也找不出一个这么跳脱的人儿来。 若真是舅父的血脉, 这性子只可能是遗传自舅母。 那他对舅父选人的眼光,实在是不敢苟同。 连玉从房中出来,正好与柏松和寒竹两人相遇,两人正有说有笑的,在院子中谈论着什么。 她瞟了一眼柏松抱在怀中的,一个鼓鼓囊囊的蓝布包袱,问道:“里边是什么东西?” 寒竹上前一侧身,把抱着包袱的柏松挡了个严严实实,怒目警告道:“男人的事,女人少打听。” 连玉直接听乐了,用嫌弃的眼神把寒竹上上下下扫了一圈:“你是男人吗?小雏鸡。” 春香院中走过一遭,那些嘲讽男人的脏话,都是一箩筐一箩筐地往耳朵里塞,她想不听不学都难。 这哪里是单纯的寒竹,能抵挡得了的。简直一个回合就给干翻了。 他气急败坏地指着连玉:“你还是不是女人,大庭广众地说这种话。” “我不是呀,我还是个孩子呢。你还是不是男人,竟然还要跟一个孩子计较,果然不是个男人。”连玉一边说,一边轻轻地摇头,那样子仿佛对寒竹真是万分失望。 “你……你……岂有此理,我要去告诉公子。” 连玉见他抬脚真要往主屋走,立马开嘲:“你还是不是男人?一点小事就要去找你家公子告状。真是不知羞,三岁的孩子都知道有事自己上,找爹的是怂包。” 见寒竹被她说得硬生生止住了步子,连玉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气,可不能让他进去,不然刚谈好的事情,说不定转眼就黄了。 她也不敢再打蛇随棒上,叫了柏松,便走。 柏松磨磨蹭蹭地走在后面,见连玉已经拐出了门口,赶快跑了回来,跟寒竹道歉:“都怪我,你别往心里去。” 寒竹豪气道:“不关你的事,我俩本来就有梁子。你快走吧,回去晚了,她再欺负你。” “等回头我跟公子说说,把你要过来,不让你跟着那个母夜叉受苦。” 松柏:“不用,不用。小姐,对我挺好的。我先走了哈。” 说完,抬起步子,嗖嗖嗖地追着跑了出去。 寒竹最后哼哼地那句:“她算什么小姐。”柏松并没有听到。 他没想到,刚出了院门一转身,就差点撞在连玉身上。 原来她一直没走啊,那刚才的话岂不是都听见了。 这种被抓包的感觉,让柏松羞愧地垂了头,嗫嚅道:“小姐,我没有要走。” 连玉转身往前走去。 她的手中摇着一株黄色的花,那花是在刚才的院门口摘的,花头开得很热烈,香气却很淡雅,随着她手指的摇动,香气一阵浓一阵淡地飘过柏松的鼻子。 他不认得这是什么花,不知道它叫什么名字,此时,却觉得那花头像极了他的脑袋。 小姐摇着的不是一株黄色的花头,摇的是他的脑袋,他的命运。 他的心也跟着那黄色的花头,一颤一颤的,走过花丛,走过游廊,走出了这座府院。 忽然,连玉从前面回过头来,看着柏松灿烂的一笑,夕阳的余晖正好照在她的脸上,给她的笑容镀上了一层温柔的光。 这笑容,那么美好,那么纯净,那么圣洁,没有小巷之中的凶狠,没有刚才院中的尖利,有的是抚平一切忐忑的温柔。 柏松的心就这样安定下来。 “这有什么,想留的人,不会走,想走的人,留不住。”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是强求不得的,来去如沙,自由随风走。你若是有了更好的去处,我自然不会拦阻,断你前程。”她说这话的声音,很轻,很温柔,像这黄昏的夕阳一样,是温暖的。 可他却不知道,此时连玉心中真实的想法。 ———屁哦,没有价值的人,当然不需要强求,有价值的人,那必须强求,死也得强求。 柏松诚恳地保证道:“小姐,你放心,我不会走的。” “我娘说过,做人最忌讳这山望着那山高,一定要踏踏实实勤勤恳恳,一步一个脚印。” “以前那是没办法,被黑老大胁迫,才做了坏事。我以后一定做个好人。” 连玉瞪了他一眼,提醒道:“做什么好人?你跟着我,最重要的是听我的话。” “那你不是好人?”柏松疑问道。 连玉冷哼一声:“什么好人坏人的,世间的事和人,哪有那么界壁分明,非黑即白的。” “杀一人,而救千万人,救一人,而误伤千万人,谁又说得清哪个是好,哪个是坏呢。” “那你……”连玉啪地一巴掌拍断了他的话。 又露出了刚才那种明晃晃的笑容,盯着他的眼睛,道:“我当然是好人,还是世界上最好的大好人。不然,怎么会把你从黑老大那个魔窟里拯救出来。” “我这样的大好人,说得话当然都是对的,你以后可要好好听话哟。” 柏松悄悄腹诽,你这话也就能骗三岁的小孩吧,真是不好意思揭穿你。 “你包袱里是什么?”连玉的眼睛又瞟向了他怀中的包袱。 他下意识地往怀里紧了紧,低声回道:“是寒竹送给我的一些衣服。” 松柏真的好怕,她突然要打开包袱看一看,里边那块寒竹送给他的,专门用来缝制亵裤的白色布料,千万不能被她招摇过市的抖出来。 好在,她只是随口一问,好像并没有要打开看看的意思。 人依然在往前走,大门已在不远处。 “你要记住,寒竹是你的敌人。”连玉嘱咐道。 “可是,他对我很好啊。”柏松不太理解。 连玉:“他那是在用财物腐化你。” 柏松:“可是,他对我真的很好啊。” 连玉站定脚步,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叹息道:“还是吃饭吧。” ———短短两个时辰,友军已经阵亡,不如回去多吃点饭,填补一下心灵的亏空。 第二日早晨,辰时未到,连玉就已经翻墙进来,等着上课。 然而,却被等在墙下的寒竹打了回去,他拿了鸡毛当令箭,对着连玉来了一套全武行。 声称:“公子吩咐,以后你翻一次墙,打出去一次,直到你学会走正门为止。” 连玉只得讪讪地又爬了出去。没有想到,寒竹这两手功夫,打起来,还真有点招架不住。 连玉再一次感受到了,找一个正了八经的武学师傅的重要性。 从这一日开始,她便乖觉起来,老老实实走正门,规规矩矩地上课,学起东西来很快,掌握得也很好。 好到完全出乎孟泽深的意料。他甚至开始怀疑,之前那个刁钻的小姑娘,跟现在这个不是同一个人。 在经过了三天的磨合之后,连玉开始觉得孟泽深只教自己一个人,实在太轻松了,这简直是资源浪费。 她可是最见不得浪费的,便开始计划着,把飞霜和柏松一起都弄来。 在她的优良表现和冲破苍穹级别的马屁吹捧双重加持之下,打着“一只羊也是赶,一群羊也是赶”的大旗,终于让孟泽深点头同意,把飞霜和柏松一起弄过来了。 然而又两天,柏松却因为身体虚,基础差,上课的时候完全跟不上,最后被发配给了寒竹,单独教学,打基础。 飞霜本就是个极为规矩的姑娘,学起礼仪来便是事半功倍,那些在连玉身上需要特别说教改正的东西,在飞霜身上根本不存在。 这也是因为连玉的灵魂来自于异世,早有一套成熟的社会认知系统,会悄悄地没有意识地排斥这个世界的社会意识。 孟泽深的教导,其实也只是让她发现了这个问题,然后学会了更好的伪装自己,去适应这个世界。 在武学方面,飞霜学起其他的不慎灵通,但是在剑之一道上,却仿佛开了天窍一般,一点就通,学过之后,还能够举一反三,融会贯通。 孟泽深便专门传授了她一套剑法。 连玉却恰恰与飞霜的情况相反,什么兵器武功,都学得很快,短时间就能掌握诀窍,把住脉门,耍起来有模有样的,但是等掌握到八分的时候,就很难能耐下心来,继续精进了。 好在她也不是追求成为一代宗师,这八分的功夫,再加上自己天生神力的加持,行走江湖差不多够用了。 孟泽深也无意于去培养一个顶尖高手,所以两个人都对她这个灌了八分水的瓶子,还算满意,一来一往,很是融洽。 山中不知岁月,她们这一日又一日地练着,大有要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架势。 等到进入腊月,竟清山上飘起了第一场雪。 一个人的到来,打破了这种宁静。 禹州地界的冬天,是很少下雪的。 总是一连数天的,飘着蒙蒙细雨,空气潮润又阴冷。 整座城,整座山,笼在白茫茫的雨雾之中,像传说中的天上仙乡一般。 因着竟清山地势高,每临冬日也会下几场雪。 山中植了一片梅树,这梅树有些年头了,枝干苍劲虬曲,叫一句“老梅”也不为过。 然每到雪落,一朵朵梅花娇艳绽放,像是一个个千娇百媚的红裙少女一般,在等一场雪落红梅的邂逅。 孟泽深是个爱好风雅的性子,自不会错过这一场盛景。 雪落的第二日,举目已是一片银装素裹,天空中仍飘着零零碎碎的小雪粒。 他披了黑色大氅,擎一把水墨色青竹伞,向着山顶那片梅林走去。 身后不远处跟着一个圆滚滚的红团子,走在皑皑雪地上,正是连玉。 这样冷的天气,也只有她一个人有兴趣跟着出来了。 她没有撑伞,也没有戴帽子,任雪花亲亲密密地留在她的头发辫子上、脸上、衣服上。 她喜欢这样,喜欢这样真实的感觉,喜欢这样亲密的碰触,这是她人生中见到的,第一场真实的雪。 她在雪地里奔跑,跳跃,像个快乐的孩子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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