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基听了,很是感动,抬手揉一揉她的脑袋,道:“好,不闲着。” 日光偏西之时,连玉捏上一沓金箔纸,抱着小狐狸去了后山,无事的日子里,这便成了她每日的课业。 她在两座墓碑之前各燃一处火堆,自己坐在两处火堆前,拿起金箔纸折金元宝,折成一个,扔入左边的火堆中,再折一个扔入右边的火堆中,做的那是不偏不倚,绝对公正。 送钱是真的,等人也是真的。 小狐狸老老实实蜷缩在她的腿上,身后摇着火红的大尾巴,眼睛滴溜溜乱转,寻找着什么,寻找的是那只总过来偷窥的九尾狼。 今天,那个“偷窥狂”没有来,小狐狸很无聊,很寂寞。 “咔嚓———” 一阵阴风刮来,小狐狸打了个哆嗦,连玉也拢了拢身上的外衣,转头望去,织锦黑袍绣着金丝兰花纹路,再往上看肩部垂下来黑黄相间一条毛茸茸。 那只被她抓过的九尾狼,立在此人肩上,一脸得意地看着她。 再看,是一张玉貌仙姿的脸,脸很白,天色阴沉沉,冷风飕飕,那脸更见苍白。 两人四目相接,时光仿佛沉寂了一般,没有人动,没有人出声,只有阵阵阴风拂动树枝摇曳。 坐在地上的红衣小姑娘,站在树下的黑袍公子,一个怀中抱着赤火狐,一个肩上立着九尾狼。 火光闪耀中,这一看彷佛定格了时空。 风过,卷走了连玉手中刚刚折好的一个金元宝,落在黑袍公子脚侧。 他弯腰捡起那只金元宝,抬手一抛,投进了“萧霁川”前方的火堆中,“雷小姐,怎么在这里?” 连玉:? 他走上前,在碑前停下,手中有一个竹篮,篮子里放着各种纸做的珠钗首饰,还有纸做的衣服,首饰精巧,衣服细致,一看就是特别用了心的。 连玉看看那赤红色的衣服,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怎么觉得有点相似呢。 她忽又再次抬头看向他,手指着墓碑上三个小字:“你是沈兰台?” “嗯。”沈兰台看她一眼,“雷小姐,还没说你为何会在这里?” “什么雷小姐?你不认识我。”连玉指一指自己的脸,甚至怕他看不清楚,从地上站起来,翘着脚往前凑了一凑。 沈兰台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两人的距离,沉声道:“雷小姐,请自重。” “什么雷小姐?你真的不认识我,你再好好看看。”连玉一跺脚,又要往前凑。 沈兰台又后退半步,道:“去年,驿站之中,与雷小姐有过一面之缘。” “驿站?雷?”连玉恍然记起,“那个马车中的人是你呀?” “嗯。”沈兰台从她身侧绕过去,停在“萧霁月”的墓碑前,将竹篮中的首饰一件一件投入火堆之中,“多谢雷小姐的祭奠。” 连玉往旁边让了让,坐回“萧霁川”的墓碑前,继续折金元宝,丧气道,“我不姓雷,不是什么雷小姐。” 沈兰台也坐了下来,坐在“萧霁月”的墓碑前,捋一捋,将那套红色衣服展平,投进火堆之中,侧首看她,这一看便注意到了她身上的衣服,回头又看了一眼火堆中已经燃烧过半的红衣。 …… 他清了清嗓子,掩去尴尬,问道:“小姐,贵姓?” “你看看我的脸,有没有觉得很眼熟?”连玉将手中新折的金元宝抛进火中,把脸转过来,凝视着他。 明眸皓齿,很漂亮的一个小姑娘,不过,真的没有眼熟。 他回道:“没有。” 小狐狸贴在连玉身后,九尾狼贴在沈兰台的身后,都露着个小脑袋在打量对方。 倏然,小狐狸一跃而起,扑了上去,一爪子扇在九尾狼的脑袋上,按住,接着四肢并用,将其按在身下钳住,对着连玉嗷嗷叫了两嗓子,表功。 九尾狼被按在地上,“吱吱”乱叫着挣扎。 连玉一见,急忙喝道:“阿狐松手。”她抢先过去,抱起小狐狸。 但小狐狸不知怎么,倒犯上了倔脾气,揪着九尾狼不松爪子,最后硬生生给挠下来两撮毛。 九尾狼狼狈地缩到主人腿边,凄惨地叫了两声,沈兰台抄手将它抱进怀里。 有一撮毛毛正是脑袋上的,现在看去,圆圆的脑袋缺了那一块,真是又凄惨又可怜又丑陋。 连玉尴尬道:“对不住啊,都是阿狐惹得祸。小家伙,你回去好好练练,回头找机会薅回来。男子汉大丈夫,在哪里跌倒,就要在哪里爬起来,姐姐相信你可以的。” 小狐狸在连玉手中,回头又凶狠又傲娇地瞪了九尾狼一眼。 连玉将它的头扭过来,楚楚可怜看着沈兰台。 沈兰台被她这串话,惊了一下,揉了揉九尾狼的脑袋,道:“确实是它没用,怪不上小狐狸。这小东西自从跟了我,便懒惰了。” 连玉又坐回去,继续回他刚才的问题:“我叫连玉。” “连小姐,抱歉,之前认错了。” “无妨。”连玉拜拜手,眼睛盯着“萧霁月”三个字看了看,“我想问问她的事情,你介意吗?” 沈兰台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疑惑道:“你是说阿月?” “嗯。”连玉点点头,“可以吗?” “你想知道什么?” 连玉又摸起一张金箔纸,手指翻动起来:“我表哥是孟泽深,我常听人将他和这位萧公子的名字放在一起,所以对萧公子也算熟悉。知道他去年春日出了事,表哥也觉得甚是遗憾。” “我见这两块碑文所书,卒日相同,这一位是不是萧公子的妹妹,可是与萧公子一同出事的?” “嗯。”沈兰台轻轻应了一声,问道,“你是孟泽深的妹妹?” “对呀,你认识我表哥?”连玉看他。 “很久以前,有过一面之缘。” “哦,那你们以后就算有两面之缘了。”连玉回道。 沈兰台:“怎么讲?” 连玉:“因为我表哥就在云天观里呀,我就是跟着他来的,你定能遇见他。” 她接着又问道:“他们为什么葬在这里,没有回淮南吗?” 沈兰台只注意到她是孟泽深的妹妹,倒是没管那个表字,因着孟泽深与萧霁川齐名,世人总将两人放在一处相论,再见她与阿月生得一般年龄,也是个爱着红装的小姑娘,心底便生了几分亲近,不似之前那般淡漠。 温声回道:“这处是我立的衣冠冢,他们真正的身骨葬在淮南。” “那为什么又要在此处立衣冠冢?”连玉不解。 沈兰台垂眸,又添了一件纸扎的首饰进火堆,淡淡道:“阿月未成年,入不得萧氏族地。我忧她无人祭奠,便在此处立了衣冠冢,时常过来看看她,送些东西,望她在下面日子能好过些。” 他又看看连玉身前的墓碑,接着道:“阿月从小是跟着哥哥长大的,她最想要的,可能就是有哥哥陪在身边。” “萧家将她的坟冢分离在外,孤苦伶仃。我便给表哥也立了一个,让他陪着阿月。” “爱妻”两个字在连玉心中转了转,她终是没有问出口,初初见面,问多了太过冒昧,遂将这一处疑问压了下去。 今日的金元宝已经折完,碑前的火堆也已经燃尽,连玉起身道:“我要回去了,沈哥哥,要走吗?” 沈兰台将九尾狼放到自己的左肩上,也站起身来,回道:“一起吧。” 两个人,一狐一狼,向着云天观行去,夕阳已落了山,天色暗沉沉的。 两人身后是两座空荡荡的坟茔,凝结着一个人的期望。
第86章 好久不见 夜色漆黑, 山间漫起迷雾,云雾升腾而起,笼住整个山头, 笼住山顶的云天观。 云雾后有一丝昏黄的光亮, 悬于空中, 若隐若现。 那光亮发出的地方,是塔楼的最顶层。油灯昏暗,堪堪照亮这一处斗室,孟泽深坐在这处微光下, 遥望窗外的云雾, 一缕冷风蹿入, 摇动油灯上的火苗, 满室微光晃动。 “吱呀———”老旧的木门被推开,沈兰台拎着一坛酒站在门口。 孟泽深伸手挡住风, 护了护油灯, 抬首看他:“好久不见。” 沈兰台关了门,笑着走进来:“是挺久的,二公子长得越来越俊俏了。” “你说这话, 是想让我夸夸你?”孟泽深轻笑了一下, “兰台公子, 如今真是花容月貌,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生得甚得我心。” 沈兰台在孟泽深对面坐下, 暧昧地眨了一下眼睛, 道:“我倒是欢喜,怕是二公子有心无力。”眼角余光, 轻飘飘从他腿间扫过。 孟泽深瞥他一眼,倒了一杯茶,推过去:“还是这么不正经,玉面银枪少将军的名号是你自己吹出去的吧。” 沈兰台歪着身子,靠在桌边,笑道:“还是这么假正经,喝什么茶,现在是十八岁,不是九岁,喝酒。” “你九岁的时候,酒也没少喝。”孟泽深嗤笑道。 “不准再提这事,再提我可就动手了。”沈兰台呛道。 当年在云京,他因为骤然得知姑姑离世,伤心难过之下,出来喝酒买醉,结果最后抱着孟泽深哭晕过去。 此等有损沈将军威名的事情,怎可再提。 沈兰台:“你这么个大闲人,怎么有空到蓉城来?老道士还说,你特意等在这里是要见我。” 孟泽深:“谁让你这个大忙人没有空,我就只能带着人来见你了。” 沈兰台从酒坛顶上拿下两个玉碗,起了酒封,倒了两碗酒,清冽的酒香瞬间溢满小小的斗室,随手端起玉碗道:“谁?能劳动你这个闲事不管的。” “人,你不是已经见到了吗?”两个玉碗相碰,孟泽深浅浅抿了一口。 沈兰台仰首一饮而尽,又去倒酒,问道:“见到了?有话直说,卖什么官司,没有心情陪你猜谜语。” 孟泽深放下玉碗,凝视着他:“后山两座坟冢,我看到了。” 沈兰台垂下眸子,淡淡道:“嗯。”没了刚才的潇洒落拓。 孟泽深接着道:“你身上有冥纸燃烧的气味,应该在后山见过连玉了吧?她每日都去。” “你妹妹?”沈兰台抬头看他。 孟泽深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确定不是你表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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