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为神君,却无丝毫苍生之爱。 令黎想起之前在典籍中偶然看到神尊的传记,不知是谁在上面批注了一句话,说,大爱即是无爱。 大爱即是无爱,那像竺宴这样,显然就无爱呢? 不仅无爱,还无解。 令黎找了个时机,问:“你不是不喜被人打扰吗?他们就跪在你的门前,一门之隔,跪了那么些人,一言不合的时候还会吵吵几句,你就不会觉得被打扰了吗?” 竺宴看向她:“我年少时,大部分时间,门口都有神侍看守。他们虽不得入,我却也不能出。” 年少? 典籍中关于竺宴的记载极少,少到只有一句话——神帝血脉,于神族混战中平乱,自此君临天下,成天地之主。 关于他年少时的故事,无只言片语。仅有的那些诸如他身体里的魔脉,那都是小道消息,真真假假,也不知究竟孰真孰假。 令黎对他年少时的经历有些好奇,双手托腮,坐在他面前,问:“为何会有神侍看守你?” 竺宴低眸看向她:“因为犯了错。” “什么错?” 竺宴沉默,琉璃色的凤眸中露出思索,却许久没有回答。 “你自己也不记得了吗?”令黎笑眯眯打趣,“可是因为犯错太多?” “不多,统共也就一个错。” 令黎皱了皱鼻子:“骗我。” 错一个怎会大部分时间都被关在这里不得出?听说龙族凤族的成长期格外漫长,要足足两万岁才成年,他说年少时大部分时间都被关着,那岂不是差不多被关了两万年? 天,两万年,那得犯多少错才能被关上两万年? 要换做是她,她也不记得了。 “没有骗你。”竺宴淡道,“确实只有一错。” “什么?” “生。” 令黎愣住,呆呆望着他。 竺宴:“我生,即是错。” 令黎直直看着他,许久没有说话,只是保持着双手托腮的姿势,仰脸望着他。像是没有听明白,又像是什么都明白了。 夕阳斜照进扶光殿,在两人身上投下一片苍薄的花影。 眼尾渐渐漫出红色,长长的睫毛轻轻动了动。半晌,她哑声道:“你是对的。” 竺宴看着她。 “你是对的。”她又重复了一遍,轻而笃定。 “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你都是对的。” 你生来无错,自此之后,更加没有错。 是他们先对你无情,所以不论你如今如何绝情,你都是对的。 令黎忽然道:“让他们去漱阳宫外跪吧。” 竺宴挑眉。 令黎摊了摊手:“这都三日了。” 竺宴不解:“三日又如何?” 令黎为难道:“再跪下去就七日七夜了,七日七夜……多不吉利啊。” 听起来像是头七。 竺宴:“……” 原以为你是来说情的,结果却是来搞迷信的! * 令黎本意确实是去说情的,她从一开始就觉得竺宴对这件事的处置有点小题大做了。 原本也就是口角,而且她还赢了,也没输。结果竺宴直接将学塾解散,将枕因谷关闭了。 平心而论,一开始,她心中是有一丢丢爽的,毕竟是她们先欺负她,仗着血脉高贵看不起她是木头。如今可好,大家都别进枕因谷了。 可是爽完后想到这件事的影响,想到竺宴或许会因此被神族诟病,她又觉得给个下马威震慑一下就行,差不多可以见好就收了。此时刚好枕因谷弟子在扶光殿外已跪了三日三夜,她觉得就坡下驴是个不错的选择,便主动来找竺宴,想再向他递一把梯子。 只要她的梯子递得足够有诚意,那就不算朝令夕改,而是神君体恤,宽大慈悲,他还能落个好名声。 直到听他说那一句“我生即是错”,她忽然就打消了所有的念头,只剩下酸楚的感觉,清晰地蔓延过眼角和鼻间。 他生来连自由都没有,还谈什么好名声? 她从前不理解为什么他除了问政,几乎都在扶光殿闭门不出,扶光殿就那么好吗?如今她才明白,原来他是独自一人在这里太久太久,太久了,早已将这样的生活活成了习惯。 他年少时大部分时间都被禁足在这里,如今即使身为神君,成了天地之主,他也没有改变年少时的习惯。 他将糟糕的经历活成了习惯。 她不知道那是怎样一种心情,只是感觉心口有种细细密密的疼。 他行至今日,还有什么理由不随心所欲?再没有理由了。 令黎拉开扶光殿的门,对弟子们道:“神君是不可能收回成命的,你们自行回家吧,不必如此折腾自己。” ”我不……“ “那便去漱阳宫外跪。”令黎淡道,“这是神君的神谕。” 神谕都下来了,枕因谷弟子们只得离去。 葭月揉了揉自己酸疼不已的膝盖,本想与暮商一起偷溜回家,但两人刚溜了两步,又被其他弟子架回去,一起前往漱阳宫外。 其实跪谏这种事,拼的就是一个谁能坚持到最后。 他们或许以为,神君为了自己的名声,必会妥协。可他们又怎会知道,对竺宴而言,名声恰恰是最讽刺、他最不需要的东西。 坚持不到最后的只会是那些弟子。 哪日晕了,自然会被抬回去。 令黎以为,等弟子们跪到晕倒,这场闹剧就可以结束了。没想到,这场闹剧结束得还要更早一些。 一日,斳渊在扶光殿外求见。 令黎如今是竺宴的神侍,竺宴没什么要她做的,她便负责开门传话这些琐事。 她走出扶光殿,礼貌地向斳渊行礼:“斳渊君。” 斳渊注视着她,神情不明,没让她传话,却是忽然问:“枕因谷关闭后,你在何处修炼?” 令黎愣了下,心道斳渊君与她只有一日的师徒情谊,竟如此记挂她? 她忙道:“就在扶光殿中,扶光殿灵气充盈,丝毫不逊于枕因谷。” 斳渊:“感觉如何?” 令黎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道:“感觉很好,神力精进还迅速了些。” “撒谎。” 令黎嘴角一僵。 斳渊淡道:“扶光殿的灵气强大不错,但神帝的灵气一向是遇强才强,神君生来强大,他自然不会想到,孱弱如你,根本无法像他一般随心所欲运转此间灵气。只有枕因谷的灵气,来源于神尊,才是天生就能为你所用。” 令黎皱眉,不知道斳渊忽然跑过来跟她说这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她有些不耐烦了,正想说“神君不在”,竺宴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请他进来。” 这一日,令黎不知斳渊同竺宴说了什么。 但斳渊离开后的第二日,一大早,令黎就被竺宴喊起来去上学。 令黎:“……?”
第82章 她昨日多多少少被斳渊那一句“孱弱如你”给打击到了, 不服输地熬了个大夜,一遍遍练习灵诀,到很晚才睡, 结果一大早被叫醒, 她痛苦得恨不得原地去世。 她痛不欲生地冲门外的竺宴喊了一声:“你可以假装今日没有通知到我吗?” 说完就单方面替竺宴同意了, 扯过被子蒙住脑袋, 从头到尾眼睛都没有睁开过。 留竺宴一言难尽地盯着她的房门。 这要怎么假装? 竺宴直接推门而进, 去扯她的被子, 令黎就闭着眼睛和他拉扯。 “我不管,这么重要的事你都没有提前一天通知我, 这不算数……”她一边拽着被子拉扯, 一边闭着眼睛嘟囔。 竺宴:“……” 他要怎么说?说他也是天亮才刚决定的吗? 她昨夜熬了多晚, 他就在她院中站了多晚。看着她一遍遍运转灵诀, 明明已经很努力了,法诀也没有出错,却收效甚微。一个隐身术法, 她尝试无数次,却因为灵力不够, 每次都只能隐藏一半。 斳渊说得不错。 扶光殿中充盈的灵气只能让她体内的灵力不至于流失, 却也无法为她所用。她太弱了,扶光殿的灵气是强者的灵气。 只有枕因谷中神尊的灵气, 与她有血脉亲缘, 才能助她修炼。 她还是要回枕因谷才行。 “起来了, 晚了斳渊罚你, 本君不会去救你。” 令黎没睁眼, 眼皮却动了动。 她现在有点讨厌斳渊。 她睁开眼皮,有气无力地看向竺宴:“你摸摸我……” 竺宴眉心一跳。 什么你? “你摸摸我啊……”令黎咕哝道, 胡乱拉过他的手。 竺宴的心顿时跳得飞快,脑子里不合时宜冒出些久远的画面。 令黎却只是将他的手贴在自己的额头,眼巴巴望着他:“我发烧了,你感觉到了吗?” 竺宴:“……” “我病了,你能替我去请假吗?” 竺宴耐心终于用罄,用力扯开她的被子:“起来。” 令黎见他如此绝情,知道是躲不过了,认命地吐出一口气,不情不愿从床上爬起来,盘腿坐在那里,耷拉着眼皮,看起来像是还在打瞌睡醒神。 竺宴催促道:“快点换衣服。” 令黎发着不大不小的起床气:“你在这里我怎么换?男女有别你知不知道!” 竺宴:“……” 男女有别若是有灵性,能被你气死。 你说有就有,你说没有就没有。 竺宴转身出去,给她带上门,等在院中。 等了许久还不见她出来,以为她又睡过去了,抬步就想进去抓她起来,房门从里面打开。 竺宴的脚步倏地停住,直直看着门内的女子,身形定住。 令黎在汤谷化形,醒来第一眼见到的是应缇,应缇告诉她木灵穿绿色系的衣裳有助于修炼,从此她便一直穿着天水碧色的衣衫。此刻,她却舍弃了平日里的绿衣,换上了一身瑰丽的红衣。 黑发白肤,明眸皓齿,瑰红的衣衫随着她的走动,裙踞轻轻浮动,仿佛一朵娇艳欲滴的凤凰花。 她一步步往她走来,竺宴一动不动。他们之间短短的一段距离,竺宴却宛若经历了沧海桑田。 他一直都知道她就是天酒,再清楚不过。但此时此刻,连他竟也再分不清她是如今的天酒,还是一万年前那只变不出原身的凤凰。 天酒遗传了尊后的凤凰血脉,理应是一只红色的凤凰,却因为受神尊血脉的影响,生来便是人形,两万岁以前甚至从未变出过凤凰原身。她小时候特别想变回凤凰,时常会穿上瑰红的衣衫,宽袍广袖,她就穿着明显不合身的衣衫在天上飞来飞去,宽大的衣衫也随风飘啊飘的,像凤凰的羽毛,她便如此假装自己是一只凤凰,逗得尊后笑得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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