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显然小瞧了斳渊,虽然枕因谷忽然多出了个盛重的观礼,多了无数双眼睛盯着,但丝毫没有影响斳渊的评判标准。 最终,十一名枕因谷弟子全部通过。 这对枕因谷弟子而言是个好消息,对神族族长和长老们却绝对不是。 考核过后,他们围在靳渊身边,你一言我一语,痛心疾首。 “你怎就不再坚持一下?” “正是,你若是执意不让她通过,我们也不会多说什么!此事就此含糊过去,却能为我们再争取到四十年的时间。” 靳渊淡淡反问:“莫说四十年,就是四十万年,你我也无法造出槐安图那等神器,又怎好意思去为难她?” 众长老无言以对。 “不对!如此厉害的神器,我们尚无法造出,她一块木头又是如何造出的?” 靳渊:“是神君。” “神君竟,竟如此迷恋她,甘愿耗损巨大神力,助她通过考核?” “不好!若果真如此,她一旦为后,我世家大族的女子哪里还有机会入神君后宫!” “正是这个道理!早知这扶桑如此坏事,当日就是拼尽全力也该阻止她入神域,祸乱君心啊!” 靳渊冷眼看着这些人,漠然离开。 神君的后宫从来就不只关乎神君的喜好,那更是平衡各方势力的一个重要战场。他原想告诉她这个道理,可她从来就有一套自己的认知,不受他人影响,凌驾于所有外在的看似理所当然。 他早该知道的。 一万年前他无法让她回头,一万年后依旧如此。 不同的是,一万年前他用尽所有,一万年后他另有筹划。 他理应,乐见其成。 * 当夜,十一名枕因谷弟子一同宴饮,庆贺学成出谷。教授他们灵诀、典籍、神器的三位先生都收到了帖子,最受喜爱的斳渊却没有来。 弟子们同窗百年,令黎入学迟一些,与他们也有六十年情谊,素日里虽有亲有疏,到了分道扬镳的前夕,眼见距离要拉开了,关系倒是普遍近了几分。 宴饮间,情绪上来,有人感慨了一句:“若是兰时与沃雪不曾误入歧途,如今她们也能学成离谷,往后大好前程,也不至于落得一个灰飞烟灭、一个不见天日的下场。” 葭月立刻反驳:“沃雪的入学名额一开始便是抢了未染,若真让她学成,反而显得天道不公,如今这样倒是因果轮回,没什么不好的。” “可未染如今已是三大仙尊之一,比起咱们都要风光许多,也未必不能说是因祸得福。” 岁稔星君饮下一杯,笑着摇摇头:“未染一心想留在神域,这样的福分,她可未必想要。” “什么意思?” 岁稔星君看向令黎一眼,令黎正好奇地准备往下听,忽然对上岁稔星君的视线,她怔了一下,岁稔星君已经转开目光。 面对弟子们的好奇,岁稔星君只简单说了一句:“当年未染被兰时她们构陷,失去了入枕因谷的名额,曾来求过我,我虽然知道她受了委屈,可惜我能力有限,也帮不了她。” 令黎不解问:“既是委屈,为何不去求神君作主?” “神君……”岁稔星君顿了顿,“神君一向不爱理会这些事。” 令黎皱了下眉。 竺宴虽然冷血,但据她观察,他只是嘴硬加傲娇,倒也不会真冷血到这个地步吧?明知有神女受了冤,也不理会? 弟子们喝得都有些多了,流景一向是弟子中最稳重的,此时却脑子犯迷糊,口快道:“不,并非如此!是因为未染对神君生了男女之情,神君本对她无意,她却胁迫神君做了他不愿意做的事,所以后来未染栽在兰时手上,才无颜去求神君。” 此言一出,信息量巨大,众人惊呆,齐刷刷看向流景,争先恐后问:“什么不愿意的事!” “难道他们……”一名弟子两根手指亲密地对了对,“?” 暮商看了令黎一眼,皱眉斥道:“流景你喝多了,神君神力权势无边,怎会受未染胁迫?” 流景一张脸通红,辩驳道:“我才没有喝多!那已经是一万年前的事了,那时神君还不是神君……” “好了流景,你喝多了,睡会儿吧。”岁稔星君出言将流景打断。 有岁稔星君威严在,流景脑子短暂清醒了片刻,拍了拍脑门,当场就趴下睡了。 只听到一半的令黎:“……” 她转头去看岁稔星君,岁稔星君假装没看见,扭头与他人喝酒去了。 她又去看葭月,试图从葭月口中问出后续:“神君还不是神君,然后呢?” 葭月酷爱八卦不假,但热爱与擅长是两码事,她虽热爱这个事,但消息一向不怎么灵通,像这等万年前的秘辛,更是属于她的消息盲区。 她与令黎大眼对小眼,片刻后,看向她身后:“然后,神君来了。” 令黎:“哈?” 葭月指了指她身后,与此同时,在场众人纷纷起身,朝她的方向拜道:“拜见神君!” 令黎回头一看,竺宴站在门外。 他身形高大挺拔,如松柏翠竹,身后皎皎月色落了满院,在青石上泛出银白光辉。 “你怎么来了?”令黎立刻开心起来,起身走到他身边。 正要邀请他一同坐下喝一杯,竺宴道:“亥时了。” 令黎一愣,还没领会过来他的意思,岁稔星君已经十分有眼力见儿地接道:“时辰不早了,大家都散了吧。” 令黎这才明白过来:“啊,你是来接我的?” 竺宴:“你可真聪明。” 令黎:“……” 她是木头不错,但是讽刺得太明显了她也是能听出来的啊! 众人纷纷起身,正准备四散回家,竺宴看向他们:“你们明日也要早起试嫁衣?” 众人:“……” 猝不及防一碗狗粮扑面喂来,险些被当场噎死。 神君都发话了,宴饮继续,只有令黎被提前接走。 今夜是满月,令黎和竺宴并肩走回扶光殿,月光照了一路。 令黎低声嘟囔:“你这样忽然出现把我带走,会显得我很不合群啊。” 竺宴:“你是神后,不必合群。” 令黎想想也是,很容易接受了。 竺宴转头看向她,见她眉目低垂,白皙的脸颊透出浅浅嫩嫩的红,他问:“喝酒了?” 令黎:“一点点,不多,他们喝得比较多。” “你没跟着喝?” 令黎看向他,轻轻眨了下眼:“我是木头,木头要忌水,不然会变成朽木。” 竺宴:“……” 竺宴侧开头,低低的笑声从胸口溢出。 令黎主动牵过他的手,竺宴反手握住她,两人一时没再说话,安静地走在一起。 眼下节令正是芙蕖花开,往扶光殿这一路,芙蕖幽香浮动。 走了一会儿,竺宴忽然道:“那可真是可惜,我原本还想说若你喝多了,我可以背你。” 令黎立刻闭上眼,体力不支倒在他怀里。 竺宴揽着她,闷声笑问:“你喝的那酒里是掺了迷药吗?” 令黎眼睛睁开一条缝,仰头望着他。那张一向不苟言笑的脸此刻下颌线条放松,看着她的眼睛里有光浮动。 令黎耍赖道:“不管,我就是喝多了!” 竺宴忍俊不禁,蹲在她面前:”上来。“ 令黎立刻爬到他背上。 扶光殿地处僻静,一路无人。星幕低垂,天地显得格外辽阔。 令黎双臂抱着竺宴的脖子,凝着他嘴角浅浅的笑意,看了许久,忽然咕哝道:“你好不经逗哦。” “嗯?”竺宴偏了偏头。 “到底是谁在说你冷漠?你明明就很爱笑啊,不怎么好笑的笑话就能把你逗笑,还可以笑这么久。” 竺宴:“……” 他要谢谢她的夸奖吗? 夸奖的后果就是,竺宴不笑了,此后一路像个工具人一样背着她。不管令黎怎么逗他,甚至挠他痒痒,他都面无表情。 还警告她:“再动就下来自己走。” 令黎再不敢乱动,乖乖抱着他。 令黎轻哼:“你还挺记仇……所以你就是因为记仇,才放任兰时欺负未染吗?” 竺宴脚步一停,令黎抬眸看向他。 竺宴目无波澜,又继续往前走,大方承认:“嗯。” 令黎吃惊:“所以未染真的曾让你做了你不愿意做的事?” “嗯。” 令黎惊讶得微微张开了嘴巴,脑子里紧接着浮现出某位同门说起这事时那模仿亲亲的两根手指,视线不由自主就停留在竺宴的嘴唇上。 大约是她的目光太放肆了,竺宴立刻警觉,轻斥一声:“你在乱想些什么?” 令黎被斥,呆呆问:“哈?难道不是这样吗?” 竺宴又想笑了,这次是纯粹被她气的。 “你当我是什么?”竺宴冷声道,“她若敢,早被我杀了!” 令黎想象那画面,竟丝毫不觉惊讶,以他那自爱的烈性子,可能性还真是挺大。 她问:“那是什么?” 竺宴安静了一瞬,道:“她要停云瑟。” 令黎:“你送给天酒的定情信物?” 竺宴没有说话。 这百年间,神域总有流言说未染无辜,不满兰时只手遮天,对未染肆意构陷。可他们岂知,未染和兰时本就是表姐妹相争,愿赌服输罢了,根本没有谁是纯纯小白兔。 未染的母亲,就是星回。 当年天酒灰飞烟灭,仅留下一缕残魂,无法转世,也无法托身于其他灵躯。他走投无路之际,星回告诉他可以将她放进扶桑神木之中,重修元神。可是这话却被星回的女儿未染听见了,未染那时年纪不大,却十分喜欢他。她以此为要挟,要交换他的喜欢,否则她就将天酒还活着并且变成了一棵树的消息泄露出去。 竺宴杀心顿起,当即就要斩草除根,是星回抱着他的腿苦苦哀求。 竺宴这才按下杀心,冷道:“你若打消你的痴心妄想,我便许你一个愿望,但若你贪心不足,我现在就杀了你!” 未染被杀气腾腾的竺宴吓坏了,不再提非分之想,转而许下另一个愿望:“那我要停云瑟。” 停云瑟是他送给天酒的东西,他从不将送给她的东西再送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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