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天雷逼近她的身体,却最终没有落到她的身上。 竺宴忽然出现,以己之身,为她挡下。 他醒来得一定很匆忙,因为他身上还穿着上元节那一日,她有心诱他沉沦欲海,事后为他穿上的那一身中衣。松松垮垮,有点凌乱。白色的,受了雷霆万钧的一击,便染了血。 他踉跄一步,半跪在她身侧,唇角带了血,眼底亦红得如染了血。他直勾勾盯着她,不知道是痛极,还是恨极,甚至没有躲过紧随而至的第二道天雷。 他挡着她,天雷便霹向他,他冷硬的背脊一颤,身体倒在她的身子上。 她听见他咬牙隐忍的一声闷哼,侧过头,四目相对的一刹那,她又从他风云密布的眼底看到了庆幸。 这一次,他不再慢了天罚一步。 他抱起她,哑声道:“我来带你离开。” 随着他们飞至空中,湍急的交觞水中一块玄铁破水而出,刹那间去了废铁的外壳,又恢复出上古神剑的光芒——正是片刻前才被她封印的坤灵。 令黎含泪看着竺宴,就在坤灵回到她手中的刹那,她什么都想了起来。 她醒了,比他迟一点点,从这个记忆阵中醒来。 她从前在燃犀镜中经历了天酒的一世,如今又在记忆阵中经历了令黎的一世,才知,原来,令黎就是天酒。 都是她,从头到尾都不曾有过别人……都是她,只有她一个。 眼泪刹那间夺眶而出,她仿佛用尽了前世今生的力气,紧紧抱住竺宴。 好,我们走。 天空中却忽然传来一声兽鸣,下一瞬,他们连同着整个记忆阵便被困进了槐安图中。 槐安图乃是由竺宴全盛时期的一半神力打造,灵力强大到可避天罚,记忆阵陡然间得了如此强大的神力加持,立刻重新开启轮回。 周遭景象迅速变幻,刚刚醒来的令黎意识重新变得模糊。她轻轻垂下眸,昏倒在竺宴怀中。 然而她的意识并未完全丧失,昏沉之际她听见竺宴与孟极打斗。 她还听见孟极诱哄的声音:“神君为什么要离开呢?留在这里不好吗?这里的令黎也是真的令黎,她那么爱你,为了和你在一起,她栉风沐雨化成人形;为了站在你身边,她刻苦修炼,与你结下姻缘灵契。这是你们最恩爱的一段时光,你们就这样长长久久地恩爱下去不好吗?” 孟极的声音不知用了什么术法,似有魔力,令黎听见她的声音,身体迅速无力,意志开始动摇。 她犹豫起来。 是啊,这是他们最恩爱的一段时光,他们日夜相伴,即便生生世世留在这里……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好。 就在她意识沉沦之际,却听竺宴冷笑一声:“缓兵之计对本君无用!” 而后,“撕——”的一声,布帛破裂的声音响彻耳膜。 与此同时,她也彻底陷入了昏迷。 她起初没有意识到那是什么声音,后来在梦中,她才终于意识到,那时槐安图裂的声音。 槐安图……裂了。 那时的竺宴带着她无法对抗全盛时期的自己,若是恋战下去,他的意识也会愈发涣散,会再一次陷入记忆的轮回之中,无限轮回,直至他们彻底迷失在记忆阵中。 他必不接受这样的结局,于是当机立断,坤灵剑斩破槐安图。 那是他们出来唯一的路。 可是槐安图裂,她唯一的希望也同时不复存在了。 * 第二日,竺宴一如既往去看她。 令黎已经起床了,她坐在镜前,甚至在对镜梳妆。 竺宴推门而进,在她身后停下脚步。铜镜中映着的容颜让他有一瞬的怔愣。 这些年她对红衣的执念如同她对开花的执念一样深,是以此刻见她忽然间换上了一身青色衣裙,虽也是一样的好看动人,他一时之间还是有些不习惯,微奇地看着铜镜中的她。 令黎在镜中对上他的视线。 竺宴问:“怎么换了颜色?” 令黎道:“你昨日不是让我想吗?我想起来了。” “想起什么?” “想起境尘仙尊同我说过,我是一株木灵,木系颜色有利于我修行。” 竺宴:“青色是不错,与你甚是相配。” 令黎:“我还记起了,境尘仙尊交代给我的任务。” 竺宴缓缓挑眉,意味深长道:“你果真记起了?” 令黎点头。 她站起来,返身走到他身边。 她想起当初交觞上下连哄带骗外加挟恩威逼,千方百计将她送去他身边那一幕,明明不过两年,却只觉恍如隔世。 她偏头安静了一瞬,忍不住浅浅笑了笑:“我当初觉得那简直是做梦,可如今想想,应当再没有比这更简单的事了吧。” 竺宴低眸注视着她:“的确没有比这更简单的事了。”
第116章 令黎仰着脸, 安静地注视着他,视线从他的眼睛,到他银白的头发。 她翻掌, 坤灵出现在她手中。 她双手捧过, 送到他面前。 竺宴眉心一跳, 倏地逼视向她。 令黎平静道:“我昨夜冥思苦想了一夜, 总算想起, 我应是要将坤灵还给君上的。” 竺宴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眼底温和荡然无存,冷冷看了眼她送回的坤灵, 又盯着她:“你可知, 自己在说什么?” “坤灵本是神帝创世之剑, 原就属于君上, 只是偶然流落交觞,被境尘仙尊拾得,解了封印。境尘仙尊不敢据为己有, 两年前才派我前去从极渊贺寿……”令黎看着他,又重复了一遍, “物归原主, 将坤灵还给君上。” 她的神情平静极了,眼睛里毫无波澜。 竺宴的下颌线却绷得死紧, 身侧的拳头攥出了青筋, 他直勾勾盯着她:“你说你想起来了, 这就是你想起来的东西?” 令黎面无愧色点了下头:“嗯。” 竺宴一动不动, 看她的眼神从一开始的愤怒, 渐渐变成凄冷。让人想到山间最孤独的野兽,生来我行我素, 从不会受伤,然而终有一日,他还是受了伤。 他的眼尾渐渐泛红,哑声问:“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令黎背脊笔直:“物归原主,本就应当。” “好,好好!好一个物归原主!” 竺宴一拂袖,坤灵便被他收走。 令黎双手一轻,无端怔了一下,等她再抬眼,眼前空空的,竺宴已经离去。 竺宴寒着脸大步离开,手中提着坤灵。 无漾从外面回来,正与他撞见,见他这是离开交觞的方向,惊讶问:“君上要出去吗?” 自从记忆阵出来,竺宴寸步不离守着令黎。虽然令黎假装失忆,不肯与他相认,但他明显也没有真的与她动气,只是日日心照不宣地陪着她演。 如今忽然离开,无漾自然也没有往他是被令黎气走这方向想,还以为是魔域出了什么大事,顿时警惕,又见竺宴手中还提着坤灵,自然更加紧张:“怎么坤灵都拿回来了?这不是你送给令黎的聘礼吗,送出去的聘礼还能拿回来?” 竺宴眼风倏地扫来,刀子似的。 无漾脖子一凉,霎时噤声。 竺宴冷笑一声,带着坤灵离开了交觞,衣袍掠起的风也跟刀子似的。 无漾一扇子拍自己脑门上。 他今日是被木头附体了吗?怎问出那样的蠢问题? * 无漾借口送账本去见令黎,他并未放轻脚步,然而人都到她面前好一会儿了,她也没注意到有人进来,兀自坐在那里,失神地望着窗外。 “还在后悔呢?” 听见声音,令黎这才回过神来,看向无漾:“什么?” 无漾幸灾乐祸地笑了一声:“后悔也来不及了,人呢,现在是已经离开交觞了,正在气头上,我估计你现在去追也追不回来了。” “不是我说你啊黎黎仙尊,”无漾扯过一只凳子,自来熟地坐在令黎面前,“你说你使使小性也就算了,几万年了,竺宴哪回不是让着你任你欺负?但你怎么能连人家送你的聘礼都还回去呢?你可知你这还聘礼比拿剑挖他的心还要狠呐!” 令黎看着无漾,一时没有声音,脸上似有些空白。 片刻后,她木然地问:“什么聘礼?哪个聘礼?你在说什么?” 无漾:“……” 无漾也被气走了,同竺宴一样,一怒之下离开了交觞。 等他们都走了,令黎跳上獾疏的背:“回神域。” 獾疏毕竟是一只还未成年的幼兽,还没有长出大人的心眼子,令黎说她想不起来了,它还就真以为是记忆阵吸食了她的记忆,她是真的想不起来了,陡然听见她说“回神域”,震惊不已:“回……回?” 她怎么用的是回? 她不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吗!为什么要用回? 令黎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摸了摸它的头。 獾疏怀着震撼与不解的心情,驮着令黎回神域,半路遇见青耕,青耕以为他们要去吃好吃的,死皮赖脸跟上。 自六百年前神君堕魔,这些年来神域也几次遭逢巨变,如今的神域几乎彻底换了一批神卫。他们没有见过令黎,疾言厉色拦下她的去路。 “你们不认得我是谁?”令黎问出这句话,刹那间有些恍惚。 沧海桑田,早已物是人非。不管是对天酒而言,还是对神后令黎而言。 “罢了,”她道,“烦请神官通禀,交觞令黎,求见斳渊君。” 两名神卫相视一眼,神情微妙。 一人道:“如今下界仙山的仙子都能随意上来神域了?” 另一人道:“神域有结界,若无传诏,下界众生无法上得天听。说,你究竟是何人!” “神后娘娘!” 正纠缠间,一道声音传来。令黎循声看去,与不远处一道视线对上。 她默然片刻,再开口,恍然如梦。 “岁稔星君,许久不见。” * “都以为娘娘六百年前在神魔大战中陨灭了,不想竟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当年在枕因谷中,岁稔星君曾是令黎的授业恩师,也是神域之中为数不多与令黎交情深厚之人。 故人多年未见,乍然重逢,话难免多了,一叠连声道:“娘娘可是回来寻神君的?娘娘不知,神君当年误以为娘娘陨灭,一时钻了牛角尖,如今已不在神域多年。” “不过无妨,现下娘娘回来了,神君若是知晓,定然片刻间追回来!” “我这就派人去请神君……哎,算了,夜长梦多,还是劳烦娘娘同臣亲去求见神君,这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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