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将她与徐勋之的虚与委蛇看了多少。 - 新科进士们原来确实在水榭亭台喝酒。 来小杏林赏花,是榜眼裴仲平的提议,他年纪大,酒后在亭台边吹风就头痛,胃里隐隐有翻腾之感。 “到底是不如你们年富力强。” 裴仲平看向年纪轻轻的状元郎,心中羡慕,想起方才一事,压低了声音提点:“道麟,我虚长你一些年岁,便厚着脸皮说说你,刚刚鸿胪寺的郑大人多番暗示,家有小辈仰慕你才学,想求一幅墨宝,你可知那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晚辈知道。”沈徵仿佛并不意外。 裴仲平愣了愣:“既然知道,何必拂了高大人的面子?日后为官,不说八面玲珑,长袖善舞,先别得罪了人。” “给了字墨,日后再回避交往,恐怕也一样得罪。” 沈徵似笑非笑,眸光如水,从不远处酒案上的某只空杯上转过,随着众人往杏林深处走去。 “道麟也别那么快就做决定。郑大人家的女郎素有才名,不是普通闺阁女子,与你定然聊得来。”裴仲平想到了什么,“难道是说,道麟有心仪的姑娘了?” 清风徐徐,送来零落飘洒的杏花瓣,裹着沈徵一句尾音渐渐飘散的话,“晚辈早已娶过妻,只是和离了,眼下只想专注仕途,并无他想。”
第5章 醉酒 倦鸟归林,樱桃宴已到尾声。 各家呼奴唤仆,预备驱车回城,池畔的东边栈道上,一行七八人踏着霞色而来。 为首一人身着奢侈的魏紫狩猎纹蜀锦圆领袍,五官深邃,入鬓长眉下压,无端蓄着一股冷意。 他身后两人鹰顾狼视,体格精壮,行走间身形不晃,下盘极稳,一看就是便服打扮、功夫深厚的侍卫。 四个仆役跟在最末,扛着足有半身高的青铜瑞兽鼎,鼎内水声哗哗,一阵浓郁酒香随之飘来。 “是太子殿下。” “没想到太子殿下竟亲自来了。” 各家纷纭议论随着太子高启泰一行人来到眼前,转而变成整齐一致的见礼,“拜见太子殿下。” 高启泰步履不停,略一抬袖,“孤来向新科进士们道贺,诸位随意。” 朱漆雕花凭栏后,方才在杏林吟诗作对的一群人早已回到酒席边,见状亦是远远迎上。 高启泰虚扶一把,待众人站定后,一一扫视而去。 这里面的有他熟悉的,例如谢珲与卢耀卿,还有两位京城世家子弟,也有他不熟悉的,例如叫他打赌输给了六皇弟的寒门仕子沈徵。 他喜怒莫测的目光锁定那张年轻俊秀的脸,“这位就是父皇钦点的新科状元?果然年少才高。” “殿下过奖。” “你可知文试之后,孤与六皇弟看过答卷,和他打了一个赌,赌殿试上谁能够夺得新科状元。” 高启泰话毕,不咸不淡地看了一眼卢耀卿。 卢耀卿心虚地垂下了视线。大暐朝每届科考,进士都是北方仕子多,南方仕子少,京官里这种差距就更为悬殊。 谁料这届,状元与榜眼都是南方州县来的。 沈徵没直接答话,向高启泰露出了问询的神色。 “六皇弟可把我最爱的一匹马赢走了。”高启泰轻轻揭过,“不过,朝廷新得一批博通经史的鸿才,孤很高兴。” 他抬手一挥,仆役弯腰,从青铜酒器底座取出一批黑釉酒碗,拧开酒器漏嘴,灌满酒液,递到各位新科进士手里。 酒气充盈在小小亭台里,浓郁灼烈,风吹而不散。 不少人脸色微妙,高启泰嗜酒,尤其是后劲大的烈酒。自坠马跌伤休养一段时间后,高启泰性情变得愈发古怪,稍一被忤逆就勃然大怒。朝中多有不满,弹劾折子却被压下。 年纪最大的裴仲平左右为难。 他撑到樱桃宴尾声,胃里早翻江倒海,这一碗喝下去,说不准要在众目睽睽下,抱着栏杆作呕,让本该春风得意的一天,变成众人茶余饭后的一则笑谈。 “太子殿下,小老儿年纪大了,为免酒后失仪,请允许小老儿以茶代酒。”裴仲平恳切地请求。 “是吗?”高启泰挑眉,未分他一眼,从仆役手中取过黑釉酒碗,仰头一饮而尽。 有的时候,没有回答就是一种回答。 众人纷纷举碗,裴仲平被晾得脸色发红,酒是陈年烈酒,在场好几位年轻郎君方一入喉,就呛咳得涨红脸。 他咬了咬牙,正要抬手,酒碗被一只手按住,腕骨没入一截绣着金边的绯红罗袍广袖。 沈徵不知何时已喝完了自己的那碗酒,将空碗轻轻抛在酒案上,取过裴仲平手里的酒,朝着高启泰举道:“是道麟害得太子殿下输了宝马,理应再自罚一杯。” 高启泰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沈徵饮毕,再翻掌,依旧是酒碗倒悬,一滴未落。 “倒是个痛快人。” 高启泰笑,随手一指,侍从会意,酒碗斟满。 三碗,四碗,五碗…… 本就是阔身酒碗,一碗可顶寻常小酌酒杯的三只,沈徵饮酒的速度变得愈来愈慢。姜玥肉眼可见,他的唇色随着每一次饮酒,都变得比身上绯罗衣袍更重一分。 本还剩下一小半酒的青铜酒器很快见了底。 高启泰一脚空空如也的酒器,嗤笑一声,“孤的东宫,何时连件像样的酒器都寻不出来?” 随行仆役闻言,颤巍巍地跪地一片,面如金纸。 高启泰看了一眼随行侍卫的腰。 今日赴宴,两个侍卫按他吩咐并未佩刀,高启泰盯着其中一人垂下的颈脖,“算了,都起来,这大好日子。” 仆役们慢半拍才站起,腿软得更加厉害。 场面话又说了几句,高启泰带着侍卫仆役扬长而去,樱桃宴这下真的散了大半。 迎风楼台里,沈徵放松地坐着。 裴仲平感激涕零,“道麟啊……我实在是……实在是”话未说完,傍晚凉风一吹,胃里有什么直直往上奔涌。 裴仲平捂着嘴巴,转身跑去了池边,惊天动地地呕了起来,把谢珲吓了一跳,“裴榜眼,没事吧?” 谢珲扶着快要把胃吐空的裴仲平,回头看沈徵,“道麟你能自己回去吗?我先送送裴榜眼。” 沈徵点头示意他放心,问最后收拾宴席的侍女要了一碗不怎么顶用的萝卜汤,就着晚风慢慢饮下。 红日西沉,曾经觥筹交错的楼台变得冷清。 男人清瘦的侧影伴着寂寥余晖,有几分萧索。 姜玥远远看着,冰丝帕子在指尖绕了一圈。 她香囊里有一颗褐色圆丸,是不久前从南宫太医那里求来的解酒药,混着水喝下去,不消一刻钟就可解酒。 银杏留意天色:“小娘子,各家都散了有一会儿,路上定然通畅了,我们还不走吗?等下赶不及闭坊门。” “你替我把解救丹给……”姜玥话音戛然而止,就在她犹豫的这么一会儿,已经有一抹娉婷身影来到沈徵身侧。 来人一袭粉白的齐胸襦裙,挽着微光熠熠的织金披帛,是户部侍郎谢家,谢珲的妹妹。 谢家小娘子对着沈徵巧笑倩兮,招手唤人把沈徵扶起,一口一句清脆的“道麟哥哥”,欢喜藏都藏不住。 银杏等了半天不见下文:“小娘子有什么吩咐?” “没什么,走吧。”姜玥起身理了理裙摆,待入了马车,才觉樱桃宴上的炙羊肉腻味,一直留在她嘴里不散。 姜玥挑起车帘,看各坊还未禁行,吩咐车夫:“老何,改道去绿茗茶坊,买点饮子。” 银杏雀跃了一瞬:“如果是白日就好啦,还可以去排队买小娘子喜欢的杏花酥。”绿茗茶坊的杏花酥每日限量,天还蒙蒙亮时,就得起来去排队了,还不一定买得到。 从绿茗茶坊再绕道回到安康路,已是弦月高升。 清冷皎洁的月光,照亮了长街。邻宅依旧挂着一盏形单影只的灯笼,在夜色里发出渲染细弱的暖光。 姜玥只看了一眼,便往自家宅邸走。 银杏提着几只装饮子的瓷樽,哼着歌儿跟在她身后,轻快乱瞟的眼神一定,惊呼道:“那、那儿怎么坐着个人?” 她手指着府邸大门外的芭蕉树,大片浓绿芭蕉叶垂下,互为掩映,皎皎冷月与幽暗绿影之下,恰是一人背靠芭蕉树,在阴影里席地而坐的身影。 银杏有点害怕:“隆冬常有醉汉冻死街头。这还是春天呢,这人一动不动的,会不会出什么事啊?” “我去瞧瞧。”车夫老何解好马车,正要牵马入府门,闻言将缰绳递给银杏,提灯走过去探照,愣在了原地。 他今日送姜玥去赴宴,也远远看了一眼状元郎的清俊模样,怕认错又照了照,这一身绣着丹顶鹤纹的罗袍错不了。 “小娘子……”他为难道,“你亲自来看吧。” 姜玥提着裙摆,踩入芭蕉树下深深浅浅的鹅卵碎石。银杏也壮着胆,陪她来到芭蕉树这边,看清时吸了口气。 灯笼映照的人,醉倒在角落,面容平静如倚树闲憩。 姜玥看了好半晌,绛紫色裙摆转一圈,走出了两步,“老何回府里再找个人,一起把状元郎扶到前院房里,好生照料着,醒来再送走。”
第6章 早食 沈徵不喜饮酒,饮醉的时刻更少。 他曾经不明白这世上为何会有人沉溺于买醉。 故乡平洲县的邻宅男主人,年逾四十,日日无所事事,只靠发妻早起制作早点为生,日子过得一贫如洗。 而此人平生最紧要的事情,是拎一壶县城酒家的粗酿酒,喝得讲话颠三倒四,大着舌头在巷口赌钱。 酒让人失控,失态,沈徵不喜欢。 但这不妨碍他天生地好酒量,或者说酒让人熏熏然的效力总是在他身上延迟许久才现形。 比如今日樱桃宴,他回到居德坊安康路,才感到久违的失力与迟缓。宅邸只有他与书童洗浪,再加一位上了年纪的厨娘一起居住,入夜后便从内拴上了。 沈徵叩门多次,无人应答。 明明今日赴宴前嘱咐过洗浪,要留意戌时前后他叩门。半大不大的小子,做事总有顾前不顾后的毛躁与忘性。 酒力上涌,沈徵乏力,寻了一处隐蔽角落,倚着芭蕉树坐下,只要静静等待,这种飘飘然的感觉就会消退。 他不是第一次经历,已经很习惯。 可这次醉意不但没有消退,反觉浑身发烫,掌心似也烘着热气,眼皮很沉,如何费劲也睁不开。 恍惚中,有人扶起他,一路迈过数道门槛,将他安置在铺着柔软茵褥的床榻上。 扶他的人,手上带着厚厚的粗糙的茧。 这不是洗浪的手,洗浪的手只有薄茧。这也不是他在安康路的宅邸,他的床榻只铺着薄衾,枕头也没有这般细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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