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玥揉着信纸发皱的一角,慢慢点头,此时恰好许一飞来回禀。他成功逃脱后,在外面藏身处换回了寻常衣饰,绕了一圈回到姜府。 没有时间伤春悲秋。 姜玥询问完细节,又向姜仲昆补充最近几月皇都发生的重大变化,两人合计起来。 直至第二日晨钟敲响,姜玥都没有再听见六殿下再遇刺客的消息。反倒是高澹听闻了昨日的惊险,一时震怒,给高启行加派了两位护卫。 朝中谣言四起,有人揣测行刺是反对改税党所为,有人怀疑尚禁足东宫的太子,否则高澹怎会只加派守卫,而没有勒令大肆严查。 旧的风波还未平息,新的动荡又起。 高澹龙体抱恙,连着停了三日早朝,本来由中立大臣代理的东宫政务有一部分渐渐转移给了高启行。一时之间,无人再提就藩期限之事。 沈徵的第一信,在四日后寄到。 翌日便有第二封。 接着第三封。 多数是言简意赅的报平安,偶尔是查探所得的进展——“已达宋州定和县。” “老弱妇孺至男丁青壮,大胜教徒甚众。” “教内等级森严,供奉层层剥削。招揽新教徒者,可得新纳供奉一分。” “已得大胜教职,探明内幕,找到证据。” 冬月天寒,接连大雪。 厚雪封道,邮驿变得更慢了,从宋州来到的书信断了好长时日,再寄过来时,已将近除夕。 “廿五启程归,雪路难行,恐食言。” 信筒沉甸甸,姜玥一倒,滚出一颗晶莹剔透的琉璃珠,不知在哪里寻摸来的赔罪礼。 “玥,神珠也。”——他从前在私塾教孩童习字,拆文解字时,也无意中这么解过她的字。 姜玥捻起那颗琉璃珠,指甲仿佛能触到宋州的满天飞雪,心尖一角却暖。从宋州回皇都的官道就一条,沈徵赶不及的,大可由她来赶。 姜玥想到就做,挂上暖耳与厚实披袄,问父亲借了四个护卫,在雪后初霁的午后出了城。 许一飞与姜府守卫依旧留着照看阿妹。父亲回来之后,她离城一两日放心了许多。 马蹄细碎,在覆雪官道上留下一连串印记。 姜玥一行人白日赶路,夜里在驿站投宿,第二日至许州,沈徵回程的必经之路。 姜玥勒马在许州的官道上等候。 官道两旁是山林,林木层层披霜裹雪,气候严寒又逢年关,路上差旅商客稀稀落落。 待圆日西沉,霞色秾丽,烧出惊心动魄的漫天瑰色时,行道上彻底安静下来。 “郡主,要不进驿站里等?” “我再看看。” 姜玥控马原地踱了一圈,抬了抬眸,蓦然瞧见霞色尽头,有一人骑马奔来,像是画卷上一个小墨点,依稀看出是个男人轮廓。 姜玥耐心等待,突然变了脸色,一夹马腹,顾不上冰天雪地急行马蹄易打滑,朝前冲去。 护卫抬眸,同样神色一凛,跟上了姜玥。 远方官道上,前头一侧的山林里突然冲下来七八道黑影,朝着略显寂寥的单人单骑杀去。 寻常山匪劫道只要钱财,通常不会在离官驿这么近的路段,只怕是伪装成山匪的其他人。 姜玥未至近前,就见一把闪着寒光的砍骨刀飞向了马腹,骏马嘶鸣着跪倒,叫马背上的人翻落下来,那清瘦熟悉的身影叫她浑身气血凝固。 “沈徵!”姜玥马蹄一跃,疾冲过来。 跟随她的护卫执刀,与山匪模样的人过招,冷刃挥动,招招致命,撞击声叫人心头扯紧。 姜玥趁着空隙,来到沈徵面前。 地上流淌着鲜红一片不知是动物还是人的血,沈徵很快借力翻身,上了她的马背。 “走!” 姜玥要带着他往驿站去。 沈徵扼住她手臂,“往南走,沿着我过来的方向,这些人不是普通山匪。” 南边是他一路安全过来的地方,没有埋伏。 姜玥的护卫人数不敌山匪,纵然武功更胜一筹,短时间内也未能脱身。他与姜玥二人要是在驿站遇到新的埋伏,无异于死路一条。 沈徵说得简略,姜玥已明白其中机窍。 她不再犹豫,迎着落日跑去,只要拖过时间就好,拖到她的人解决山匪,就会安全很多。 姜玥御马疾驰,听见沈徵低喝“伏身!” 身体反应更快,她贴近马背矮下去,耳际有利箭破空之声,是其中一个山匪摆脱了护卫,且夺了她护卫的弓箭与箭囊,骑马追杀而来。 暮色消散,天地骤暗,视线里一切都成了晃动的黑影,唯有覆雪的地方泛着冷光。 一马载双人,姜玥感觉到马速在变慢。 “再这么下去,我们会被追上。” “往右边密林的斜坡走。” 沈徵语调很沉,在她马鞍上摸索了一番,两边没有悬挂箭囊与兵器,她骑的不是那种军马。 “现在弃马走。” 两人拐入一侧山坡的密林,半途下马,借着密集林木与夜色遮掩,往高地跑去。 寂静的雪林里响起窸窸窣窣的响动,好像是他们弄出的动静,又好像身后有人也在追。 两人寻到高地一棵巨大的古松遮掩。 一路过来,肺腑吸入过多寒气,此刻一停顿下来,便血气翻涌,喉间涌出了腥意。 沈徵在雪地上摸索,五指冻得发麻,摸到了一块棱角尖锐的石头,挖掘出来,塞入她掌心。 是给她防身的武器。 姜玥呆呆地攥着那块湿漉漉的石头,突然又放下,着急地去摸腰间,沈徵在衮州送她的那柄镶黄宝石的匕首,她只要出城都习惯带上。 “我有匕首。” 她气息不稳,话音带上了些颤。单纯从力量上论,匕首在沈徵手里能发挥更大的用处。 此刻,月亮从云层缝隙中探出。 雪林里亮起了清清冷冷的光。 两人不约而同控制了呼吸,听见死寂中有枯枝断裂与堆雪簇簇散落的细响。 有人在靠近他们。 沈徵取走了她手中的匕首,另一只手拾起了那块利石,握紧了她的掌心,“怕吗?” 姜玥摇头:“他一个人,我们两个人。” 沈徵忽而笑了。 “那你信我,别出来。”他手背比手指暖,轻抚了一下她脸颊,猫腰绕过了巨松一侧。 搜寻他们的人越来越近。 沈徵迟迟不动,直到雪林里零散错落的冷光减弱,明月再隐入云间,视野又陷入黑暗。 山匪的动作有了一瞬间的凝滞。 沈徵借地势的落差,猛地扑了过去。 重物落地的闷响。 灌木一阵又一阵剧烈的颤动。 利刃没入身体,在抽拉间带动出的细响。 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 冲击得人头皮发麻,心头狂跳。 那些声音忽然在某一个时刻,归于寂静,接着又变成了更大的动静,从山坡下涌来,还伴随着越来越亮的火光。 “郡主!” “郡主你在哪里?” 是她的人,她的人摆脱了那群山匪找来了。 “这儿……我在坡顶!” 姜玥高喊一声,急忙冲出去查看情况,只见追来的山匪面朝上,双眼瞪圆,左胸上插着一柄她很熟悉的匕首,身侧流淌出一片浓郁的暗色。 沈徵靠坐在一棵树前,胸口剧烈起伏,目光看向她,又看向那边匕首,“年后回到皇都,再送你一把新的。” 谁还有心思去管匕首。 姜玥丢掉了攥紧的石头,来到他身前。 “你有没有受伤?”她一双手从沈徵肩颈处开始,细细摸索过胸膛腰腹,没摸到明显的伤。 沈徵没答,将她手拎在掌中,人靠向了她。 姜玥肩头一沉,余光看见侍卫走来,自然地去揽沈徵的肩,“我的人来了,即刻就可以回去……”她话音一顿。 护卫举着火折子靠近。 姜玥举起手,望见苍白掌心里一团血红,再去摸,摸到沈徵后背有被强行折断的箭身。 方才骑马时,他竟中了一箭。 她脑袋空白:“你都中箭了为何还要……”还要独自跟山匪搏命,她明明也可以帮忙。 “因为觉得这次不一样了。” “……什么?” “这次不会再让你哭着说,我护不住你。”沈徵手摩挲了下她眼底,“怎么还哭?” 姜玥吸了吸鼻子,唤来侍卫帮忙背起沈徵。 因着这一箭要养伤,新年也在驿站里过了。 不过是往南边去的另一家官驿。 这家官驿更小更简陋,木壁上贴着手艺粗糙的窗花,驿丞也没料到会有一行六人来投宿多日,给每人都送去了一份瘦肉馎饦,就算是除夕能够供应的最好膳食了。 姜玥吃了个半饱,放下碗去看沈徵。 父亲给她的护卫里有懂得处理箭伤的,因此救治及时,加上那一箭没有射中要害,沈徵发了一夜高热就清醒过来了。 但余热未退,还得小心照料。 姜玥将他额头棉布取下,重新沾冷水打湿了拧干,再敷上去。沈徵此时醒着,薄薄的眼皮掀起,看向她唇边,视线又扫去桌上她留的碗。 “你不能吃这个,要清淡饮食。” “没想吃。” “那你看什么?” “嫌药苦。” 沈徵目光清明,神情平静,若非唇色比平常苍白,一点也看不出是个还嫌弃药苦的病人。 他话音刚落,驿站小厮就把今日份的药熬好给送过来了。驿站物资不多,药是姜玥的人特意骑马到周边县城的药铺子买来的。 姜玥端过药碗,“可惜那些山匪没能留下活口,也不知道究竟是钟尚书还是太子的人。” “或许,是郑皇后的人。” “为何?” “钟尚书虽是太子党,但不屑于使这种手段,况且把我派去调查大胜教的人是他,我路上出事,他容易惹来非议。” 沈徵坐起准备喝药,取下额上棉布折了折,“至于东宫,太子被禁足能够调动的力量只有他豢养的死士,此刻不宜用在我身上。” “所以是郑皇后……”姜玥的话被敲门声打断,这次不是官驿小厮,而是今日再依据沈徵的病情,去药铺子抓新药方的护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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