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腾的水汽间,玲珑小脸,到削立香肩, 再到水下若隐若现的玉体,都像是染上了一层薄粉霞色。 蓝芷眯眼瘫靠在池沿上, 轻颤着湿漉漉的鸦睫, 嘴里难受地絮絮轻语,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池边,张荦背身静立,看似面容沉着, 衣袖内的手却攥得死紧, 额间隐隐还沁出了些汗。 他不用回头, 也知道身后是怎样一副春光恣肆之景。 他掩耳盗铃地闭上眼, 可耳边那若有若无的絮絮轻吟似乎更清晰,一遍一遍地抓挠着他的心。 直至这一刻,张荦才意识到,这些年自己不过是虚长了年岁与阅历, 他本质上与那个仲夏蝉夜偷亲姐姐的轻狂小太监, 没什么不同。 如今厉害强大的张掌印, 敌得过朝堂的明枪暗箭, 敌得过内宫的腥风血雨, 却始终敌不过那纤巧的翘鼻,敌不过那勾人的杏唇。 他一直以来克制压抑自己的内心, 到底得到了什么呢? 前世他苦心筹谋, 不过是让姐姐枉死罢了。还有他一次次伪装出的冷漠、狠厉, 卸下来的自尊、意气,不仅没能吓退姐姐半分, 还给她带去了无尽伤心与彷徨。 他真是该死,自以为是地想给姐姐最好的,其实不过是在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她。 其实他早就清楚姐姐最想要的,从不是才子佳人、儿孙绕膝,他只是被自己的内心束缚住了,不敢去给而已。 什么一人之下的司礼监掌印,还不如那个刚进宫时赤忱又莽撞的小太监,他就是个彻头彻尾怂到家的孬种。 张荦心中愤懑又激昂,手下不由自主地就解了腰间的革带,褪去外衫,缓缓踏进了浴池。 …… 蓝芷渐渐睁开眼,恢复了些神志,眸底的神色也似乎清明过来。 她的玉臂轻搭浴池边,支撑起要融化在水里的身子,慢慢靠自己的力量站定。 张荦似乎察觉出了她的变化,猛一下扎出水面,甩手沥去脸上的水,由于在水下憋气已久,中衣贴湿的胸口上下起伏,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他对上姐姐清醒的眼眸,忽然就有些无措,连揽着她腰的手也忘了松开。 蓝芷见他眼神躲闪,没好气道:“掌印,不会是那种吃干抹净,不负责的人吧?” 张荦埋着头,也不知是不是憋气憋的,从脖颈到耳尖都红透了。 今晚的喜宴上,他是喝了几杯酒,方才也有事发突然一时冲动的因素在,可他没有半点后悔,因为这是他慎重做出的决定。 张荦半生零丁,小时候为了全家人的口粮被父亲卖给地主,后来亲友尽失,为了混口饭吃,净身入宫。 他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一个人像蓝芷这样,坚定不移地奔向他,奋不顾身地拥抱他,让他觉得即使自己再卑微、再低下,也有一个人永远不会抛弃他。 也许,遇见姐姐,于他这样的人而言,本身就是个奇迹。 上天给了他这样的奇迹,还奇迹般地给了他重来一次的机会,那他为何不紧紧抓住这个机会,牢牢守住这个奇迹呢? 然而,终于开窍的小太监顿觉羞愧不已。他曾凶狠地推开了姐姐那么多次,冷漠地打击了姐姐那么多次,甚至前世还间接害死了她。 他恨不能将自己大卸八块给姐姐泄愤,可又觉得自己如今这副残躯,只该姐姐能说了算,他又有什么资格轻易损毁。 他到底该怎样弥补自己犯下的错?怎样祈求姐姐的原谅呢? 张荦迟迟抬眸,“过往种种,姐姐不怨我?不恨我吗?” 蓝芷一拳捣在他的胸口,“当然怨,当然恨,前世我到死都恨你。” 她的拳慢慢松展开来,轻轻抚上了他颈间的一道蛇齿细印,然后柔软的指腹摸索到手臂的刀伤、左肩的剑伤,还有后背杖刑留下的错落旧疤,“可一想到你为我受过的这些伤,扛下的这些苦,还怎么舍得恨你呢?” 他曜黑的眸中闪动,无比坚定又虔诚地问道:“姐姐的余生,可否由我来负责?” 她动情地对上那双眸,缓缓附唇上去,一点点,细细吻过那些伤,用无言的行动回答了他的问题。 张荦再也忍不住了,双手紧紧环抱着她,埋在她胸口,嚎啕大哭。 这一刻,他不再是强大的司礼监张掌印,不再是任何人的奴才,只是姐姐的小太监。 蓝芷轻抚他的头,哭吧,希望这场大雨过后,心底积年的阴霾尽散,终得拨云见日。 那年十四,小太监暗暗埋下的种子,其实早就发芽开花了,他只是一直未敢将那盛放的生命搬到阳光下。 半晌,张荦抬起头,蓝芷微笑着用指腹揩掉他满脸的鼻涕泪,柔声戏谑:“哪里来的小花猫?” 她方打趣完,忽觉身子一轻,就被人腾空横抱了起来。 “做什么?”蓝芷语带惊慌,怕自己掉下去,只得环住他的颈。 小花猫很快神色自若,方才半点的颓丧都看不到,活像只目光如电的狼。 张荦抱着人走出浴池,勾舔掉那莹白耳垂上的一颗水珠,压低声音道:“水里不好发挥,姐姐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 翌日。 蓝芷是被扑鼻的饭菜香气吵醒的,一睁眼就见外间的小圆桌上,摆满了热气腾腾的碗碟。 “醒了?”张荦嘴角抿笑地走近床榻,眉眼间尽是柔情,“饿吗?起来吃早膳。” “嗯。”蓝芷迷迷糊糊地点头,娇慵地伸了个懒腰。 张荦自己将脑袋凑到她臂间,蓝芷自然地挂住他的颈,又配合地由他摆弄着手臂,将上衣穿好。 蓝芷也觉得像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小孩儿一样,由别人穿衣,有些不像话,实在臊得慌,鞋子总要自己穿了吧。 可有些人大概以为她没有脚,还没等她弯腰,就一把操起膝弯,将她抱到了桌边。 一大桌的美食,黄灿灿的鸡子馃,油津津的搁袋饼,脆生生的葱包桧,还有玲珑剔透的蟹粉小笼包,全是蓝芷的家乡小食。 “都是你做的?”蓝芷不由地双眼放光。 张荦点头,以往想给姐姐做吃食,总是要借祁澹的名义,今日难得有机会特意给姐姐做早膳,肯定要多做点。 他望着吃得嘴角流油的姐姐,眼里尽是心满意足的笑,又挨坐到旁边,揭起一盅琅彩瓷罐,仔细舀了半碗。 玫瑰枣泥羹,枣泥绵密缠舌,花香催|情诱人,再点缀上片片玫瑰花瓣,清香甘甜又极富雅趣的一道羹点。 不过,张荦起了个大早特意熬这道羹,不单单是因为姐姐喜欢雅趣。 他半垂着头,将碗递到蓝芷面前,“多喝点这个,补血。” “嗯?”蓝芷眼中一动,很快领悟到他的意思。可是,补血?这才多少血啊,还要补血? 蓝芷着实是觉得小太监有点小题大做了,不过,想到他一惯对自己体贴入微,心中又觉得十分受用,嘴角难掩笑意,乖乖低头喝羹。 她喝两口瞄张荦一眼,喝两口瞄一眼,不知是不是自己太敏感了,怎么感觉小太监有点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这是怎么回事?蓝芷心中犯嘀咕:昨天夜里不是蛮放得开的吗?现在怎么扭捏起来了? 她试探地问道:“你是不是害羞了?” “咳咳——”张荦刚咬下去的一口饼,差点呛出来。 “慢点儿。”蓝芷轻拍他的后背,又倒了杯水给他。 小太监这回还真不是害羞,只是昨夜,面对自己豁出性命爱了两世的人,一时难免纵情,自己也控制不住自己,将人翻来覆去地折腾,吻遍全身。 如今再回忆起来,觉得有些无颜面对姐姐罢了。 “姐姐有没有觉得……”张荦没底气地瞥一眼心上人,“我昨晚……过分了?” 蓝芷不动神色地冷眼望他,故作凉淡道:“你觉得自己过分吗?” 那眼神瞬间冰冷如寒窖,能把人心洞穿。 姐姐怎么会舍得拿这样冷的眼神看他?除非,是姐姐在故意诓他,漂亮的女子,真是太会骗人了!该怎么罚她好呢? “我觉得自己不算过分。”张荦边说边凑上去,乘其不备直挠向胳肢窝,连环攻击,惹得蓝芷咯咯直笑。 “哈哈。”她扭着身子躲闪,无奈笑骂:“你个白眼狼!从前怎么不知道你原来这么坏呢?” 张荦趁机将人一捞,按坐在自己一条腿上,也不闹了,再闹下去,姐姐从凳子上掉下去就不好了。 他将人圈在桌案和自己之间,一手拿起碗,一手握着勺,“来,我喂你。” 蓝芷恶狠狠瞪他一眼,却还是听话地凑过去,一口吞了他手中的枣泥羹。 张荦又舀了一勺,她生气地咬住瓷勺,佯装与他较劲,他也陪着她闹。 “咦?”蓝芷似是想起了什么,边吃边问道,“昨晚,你是如何知道要赶来救我?” “红药。”张荦将人往怀里挪了挪,生怕她掉下去。 红药一直待在祁溯身边,定是发现了他的暗中谋划,千钧一发之际给张荦报信救人。 蓝芷眼中一动,同时也觉得开怀不少。 那个曾经勇敢正义的小宫女,或许并没有被人人自危的深宫打磨得面目全非。 在黑暗的高门之下,在冷情的红墙之中,除了千篇一律顺服的灵魂,也潜藏着渺小的萤光与温热,他们或许曾背道而驰,或许曾绕走弯路,但终会因相契的内心,而殊途同归。 “我要吃那个。”蓝芷嘴里还没吃完,就仰着下巴指桌上的蟹粉小笼。 张荦嘴角掩笑,手掌虚托着,递到她嘴边。 “还要那个。” “那个也来点。” 蓝芷点一样,张荦就立马殷勤地送到她唇边,她只要张嘴就行了。原来伺候主子用膳,还能周到到这份儿上。 “慢点。”张荦轻拭去她唇角的汤汁,“好吃吗?” 蓝芷点头,“你做的,都好吃。” “哈哈,姐姐嘴真甜。”张荦飞快地在那杏唇上啄了一下。 “又占我便宜!”蓝芷佯装要打他。 两人开心地玩闹,满室盈笑。 晨光透过窗纱照进来,将这一切,笼在明媚的光影里。 第41章 尾声(一) 回宫后, 张荦确实遭到了徐党的弹劾。 庄妃本欲与张掌印合作,奈何对上个不争气的‘情种’儿子,只能眼看着祁溯运作徐党势力, 张牙舞爪地泄愤。 这些奏折中多是些捕风捉影的坊间丑闻,或是歪曲事实的刻意抹黑, 跟当初对付陈锦年的那套罪名如出一辙地毫无新意, 实在也就只能达到‘泄愤’的作用。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45 首页 上一页 38 39 40 41 42 4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