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刘彻对韩盈又爱又恨之处了。 她不是不怕死,刚才商议的时候,她数次握紧了手,指尖都已经发白,但就是能去,甚至还要拒绝卫青找好的理由,真到那种时候,她是不介意以身殉国的,可对于她那些下属,却要给她们求来一条活路。 人论迹不论心,韩盈怎么想的,刘彻懒得分析,可这样坚持的行为,就很让他不开心了。 这不是一个对他尽忠的忠臣。 她不是卫青,一切以他的意愿为主,她也不是张汤,会揣摩上意,满足他的一切所需,两人如今还是和睦君臣,只是利益暂且一致,可终究无法保持一直一致的。 毕竟,他将万民视作耗材。 汲黯这样的忠臣,可真是令人头疼。 好在,她比汲黯更懂得妥协,严于律己,宽以待人,如此行事,君臣意见相悖的时日,来的应该不会那么早吧。 能做实事而不贪的臣子太少了,他不希望韩盈太早被他厌恶。 当然,要是她再降低一些底线就更好了。 这么想着,刘彻道: “你之性命更重,想什么尽忠?那些武将未曾守住城池及时救援的错处,怎由你来担了?好好的给朕活着回来,不许自缢,这是朕定的旨意!”
第364章 不够满意 不会在私事上给下属找麻烦的刘彻,却很擅长摧折下属的道义,他笑眯眯的说道: “至于那些医者,活着回来也无碍,只是你若殉国,她们岂会苟且偷生?总归是要以身作则的嘛。” 封建皇帝手下一堆贪官污吏真是他该得的。 韩盈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心里却已经连气都生不起来了,没办法,□□的人治社会就这个鸟样,皇帝握有最大的权力却不遵守规则,他又怎么能喜欢遵守规则并企图限制他遵守规则的人呢,相反,手中有把柄的,时刻受他掌控的人才能让他用的舒心,可如此一来,朝堂上哪里能剩下干净的人? 这烂的哪里是根,分明是从头就已经开始烂了,韩盈想救都救不回来,只是在就这么摆烂和在挣扎一下之间,她还想选择挣扎一下。 “此话着实有些不利,如此设局,必然要取胜才好,毕竟真到那时候,我也不一定能走得了,臣还是很怕死的,能将匈奴抵于城外歼之,何必如丧家之犬般奔逃呢?” 说着,韩盈扭头看向了卫青,极为郑重的说道: “卫将军可一定要举荐些治军严谨,性情稳重,能与我合得来的将士,不然,我与他们可有的吵了。” 虽说汉武帝以征伐四夷闻名天下,但他本人其实并不怎么精通军事,甚至在选人上也……不太专业,这方面还是得靠卫青。 “将士不用你操心,” 卫青还未回答,刘彻便已经开口,他目光扫过韩盈,似警告,又仿佛是妥协,只道: “此事由你主管,谁敢越过你行事,军法处置便是。” 能动用军法,还是那些将士的上级,她身份已经从过往纯粹的文臣转化为武臣,只不过不是纯粹带兵出征的将领而已,这种情况下她是要为战役负责的,当然,赢了也得给她算军功。 这背后的含义,是皇帝放弃了对她的逼迫,就像韩盈说的那样,城破是最坏的情况,他们想要的都是胜利,尽全力歼灭匈奴人才是该做的,想那么多退路做什么,赢了什么糟心的破事都没有。 各方欢喜的希望,韩盈不再多说,直接应道:“多谢陛下。” 商议到现在,大范围上已经没什么再要说的了,接下来需要的是做各种准备,刘彻看了看卫青,对着韩盈开口: “兵事上朕还需要再与卫青商议,韩盈你还有事,就先回去吧。” 皇帝赶人,韩盈自然不会死皮赖脸的留着,她起身告别退离。 她走了,刘彻却没有问卫青兵事,而是问起来卫青的情况: “卫青,朕记得你妻故去已经两年了?怎么还不曾娶妻?” 陛下这是做媒上瘾了? 卫青没有意识到刘彻的意图,直接回道: “是快两年了,主要是臣这两年变化太大,母亲不知如何选定新妇,就耽搁到了现在。” 君臣之间的信任不会无缘无故出现,武将该让陛下放心的事情卫青都会做,而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国君、皇帝对掌握暴力又难以控制的武将总是有着极为复杂的态度,他们必须用各种方式来增加两人的信任基础,武将的婚姻便是其中之一,比如和皇室宗亲联姻,这是武将的投名状,也是皇帝控制、信任武将的基础,当然,将家眷留在皇帝身边做人质也是一种选择。 卫青现在的情况正好符合联姻,虽然如今有卫皇后在,他们之间已经足够亲厚,但再来个亲上加亲加重信任岂不是更好?当然,现在没有太合适的皇室宗亲,不过这婚事最好还是由陛下指定,亲姐夫嘛,还能害他不成? 听他这么说的刘彻也意识到了这点,只是这方面驾崩的老爹实在不够给力——已经没适龄未嫁的公主了,而其她宗室女那不是增加信任,分明是多了个危险源,这…… “成婚是人生大事,不能马虎,朕会让皇后多留意些的。” 暂时没有合适人选,刘彻回答的也就横模两可,不过这已经表明他决定为卫青指婚的意思了,当然,不会强硬的来,还是会私下过一遍卫青的意见再指婚的。 而说完这句话后,刘彻又突然转移话题道:“军中事务你比朕更清楚,就按韩盈说的,多挑几个性格沉稳的好手让她带去,此战朕要胜,大胜!” 说完,刘彻便看向了卫青,注意着他的表情变化。 卫青点了点头,面容一如既往的沉稳,情绪也没有因为刘彻提到韩盈而产生什么波动,他沉声应道: “是,臣定当竭尽全力取胜!” 刘彻逐渐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他对卫青还算了解,这状态看起来他和韩盈没有什么男女私情,刚才的劝说大约只是出于英才间的惺惺相惜,不过他也不必提点,只要都结了婚,各自婚育,两人之间也就是纯粹的同事了,可若是点醒卫青注意,反倒是容易令人多想。 多想,那就容易出事了。 收回疑心的刘彻留下卫青和皇后进行家宴,期间又提到了卫青的婚事,闻弦歌而知雅意的卫皇后立刻答应了下来,无独有偶,不只是刘彻注意到了今天卫青有些‘反常’,韩盈无疑也注意到了这点。 其实,如果没有性别上的区别,那卫青的行为完全算不上反常,就是同事间在面对危险的正常劝阻而已,可一旦性别有异,那旁人的观感便会产生偏移,尤其是这不是现代,她才正式踏入朝堂,前一段时间还一直与朝臣互撕,至今只有利益相关的太仆和不怎么相关的大鸿胪还算交好,其他都是公事公办,别说不与之交好,能不坑她都算是不错的。 这一对比,卫青正常的劝阻则变得更加异常——怎么别人都对她不怎么样的时候,你对她这么好呢? 世人不会相信两个未婚的青年男女会有同性之间的友情,而且,以他们的身份,必然会吸引来大量敌人,造谣他们之间有风流韵事的成本极低,他们自证起来却极为困难,如此一来,两人尽皆危矣。 普通男女之间的风流韵事是风流韵事,可她和卫青不是普通男女,而是手握军权、政权的掌权者,若是两个男人,那就算是合作也极为有限,因为对他们来说环境是存量争斗,他们只能有一个胜利者,但男女不是,传统思维下女性会更容易耽误情爱而甘于下位,甚至就算不甘,那也可以分工合作,最后完美的将权力集中传递到两人的血脉上。 文臣造反,三年不成,没有暴力的韩盈身家性命尽在皇帝手中,皇帝当然会放心,但卫青不是,他掌握的是能够改天换地的暴力,而且这暴力会膨胀到一个可怕的境地,比当年的韩信还要恐怖,那几乎就是个副皇帝了。 身处其中,韩盈完全无法理解汉武帝究竟是怎么这么放心的,但这种情况在她看来,是畸形又脆弱的,它经不起更多的刺激来扰乱平衡,而一个手握所有兵权的大将军,和一个声望极高,治政能力优秀,握有部分中基层治理官吏的列卿即将(有可能)达成利益同盟,别管汉武帝睡不睡的着,她若是皇帝肯定睡不着的,宗室、朝臣、诸侯更睡不着。 睡不着,那肯定就得破坏掉它,三个权力人物中,她无疑是最好弄死的那个! 这种事情,别说出现,有苗头众人恐怕都会开始往这方面打算,传闻自然也在其中,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只要开始有人传,那就会有人怀疑,韩盈不能赌多疑的汉武帝对她多放心,也不能赌有多想趁机弄死她的朝臣,为了防止这该死的情况出现,处理完事务,韩盈就杀到了韩羽面前: “赘婿先别挑了,赶紧找几个相貌不错的倡伎优伶买下放家里养着。”这突如其来的要求让韩羽愣了一下,差点没给自己拿速效救心丸。 其实随着女性逐渐能够踏入官场,而且数量开始增多后,一些中底层的家庭也不介意将儿子嫁出去给她们做赘婿,毕竟如今能养大三四个儿子的家庭不算少,但家产是很不够分的,牺牲一个资质平庸的庶子(指嫡长子之外的所有儿子,嫡次子也是庶子)去攀附一个地位够高的女官,对他们来说无异于是很划算的。 这也是女官的困境,她们目前还无法从同等或者次一层阶层中寻找婚姻对象,只能将往下放两层,再加上还是由自己承担生育,婚事对男方乃至男方家庭是只赚不赔的买卖,女官无疑还是吃亏的,只能说对比过往又好一些,暂时可以接受,想继续提,得等改变继续发展,那是十年后女官吏们能够享受到的好处了。 而现在,由于婚姻市场信息流通还不够充分的原因,能够主动表达自家愿意让儿子做赘婿的家庭不算多,这让不少敢出面嫁儿子的家庭就生出了错觉,他们这样的人还是很少,而世人以少而贵,少就能提要求,比如,他们会要求女方在和自家儿子生完孩子前,身边最好不要有莺莺燕燕,用以保证出生孩子依旧是自家的血脉,进而加深联姻带来的价值。 没办法,虽然现在现在很重孝道,但孩子更多亲近母亲,对父亲大多都不深厚,若是没了血缘关系,谁能保证老了需要奉养的时候,这孩子真能孝敬他,不让他在家中被疑似他亲爹的那个男人踩头上去?别说律法,律法这玩意对权贵没什么约束力,家事更不好说了,甚至别说权贵,法律设置的那么严苛,犯罪的还那么多呢。 婚姻本质不过是一场利益交易,出现博弈很正常,只是对现在还在隐蔽择偶的韩盈来说就有点吃亏了,她养倡伎优伶没问题,但一些职位足够,想要正常结亲,冲着能百年好合的男方家庭见到必然会打退堂鼓,手头其实已经挑选出几个还不错家庭,又符合韩盈条件的韩羽,想想她找几个倡伎优伶塞家里搞黄婚事的结果,只想昏过去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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