胆大妄为的东方朔来到了刘彻面前,他笑嘻嘻地行了个礼,道: “陛下,臣有件大喜之事要恭贺您啊!” 对于内臣,刘彻的态度颇为随便,除了一些必要的礼节,其它都可以省略,省略到什么地步呢,后来有位侍中马何罗就因职务之便,获得了刺杀刘彻的机会,直至进入寝室门口。 当然,在刺杀之后,刘彻便开始逐步疏远侍中,但在这之前,侍中,包括东方朔这位太中太夫的行动和话语极为自在,见他这么过来,也不恼,反而饶有兴致地问道: “喔?什么喜事要恭贺朕?” 东方朔将卷起来的纸张摊开,递至刘彻面前,笑道: “陛下您一看便知。” 东方朔卖官司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刘彻看公文正看着有点烦呢,索性接过来这轻飘飘的纸张,大致浏览起来。 对于刘彻来说,他看到的,听到的赞美,相较于后面的帝王,显然是比较少的。 毕竟现在的造纸技术还不如唐宋明清发达,官吏们还在使用竹简作为文书载体,平日里都在想如何言简意赅地写文书,一卷沉重的竹简,能写完此次的政务就已经很不错了,哪里还有空闲拍一大堆马屁呢? 更不要说如今帝制还没发展到那么离谱的境地,有父辈余荫,又或者有传承的大儒自持身份,对皇帝要求‘以礼相待’,更不会这么虽然看上去很委婉,但又的确将皇帝比胜尧禹的夸赞。 这太佞幸媚上了! 可换身份低微的顾迟,又是以农户的角度来写,那这样的吹捧,又的确极为合适,而看到这份颇有心机颂文的刘彻,也不免露出了笑意。 喜好夸赞这种事情,哪怕是皇帝也不能免俗啊! 尤其是以情感取胜的文章,最重要的便是内容能让观者共情,认可文章的内容,而如今的天下,前有韩盈治理黄河水患,并与众官吏一起推广各种耕种技巧,新粮种,后有卫青出击,斩杀两万匈奴,夺千里土地,复秦时旧地,再加上其他零碎的功绩,文治武功哪一样都不缺,如何不让刘彻认可这赋文呢? 认可,那刘彻更不是一般的开心了。 “竟是这样的喜事……” 被公文带来的烦躁一扫而空,刘彻翻来覆去,将这不过千余字的文章看了好几遍,这才恋恋不舍地将纸放在案几上,抬头笑着问道: “东方朔,你从何处拿来的这篇赋文?” “此为前顾侍御史之子顾迟于京医院所做,被明公看到,便拿去太学讲述,又被郭侍中偶得,我今日见他观看,便拿于陛下。” 东方朔将整个事情脉络大致说了出来,而后又颇为遗憾地开口: “我听闻此子有个隐疾,不能见男子胡须,见之手脚瘫软,不能言语,无法与正常男子长久相处,陛下大约是不能赏赐此人为官了。” 怎么还有这种毛病? 刘彻眼中多了几分疑惑:“世上还有此等隐疾?” “臣听闻,有人小时被蛇所咬伤,记忆深刻,大时哪怕遇到绳子,也会感到害怕。” 虽是再说一件奇事儿,但东方朔并没有认为它不会存在,是一种矫情,而是用生活中更好理解的例子解释起来: “或许此子小时也经历了类似的事情,才有这种古怪的隐疾?” 相较于不能见男人胡子这种无法理解的情况,被蛇咬后,害怕遇蛇和遇到相同外形的物品而产生害怕,都在刘彻的理解范围之内,而他目前可用的极多,并不缺少这么一个顾迟,既然他有隐疾,不适合为官,那虽有几分遗憾,却也不必强求,只不过…… 他既然有隐疾,这赋文怎么写的?又怎么被明公拿去在太学讲了? 有点奇怪。 有疑问,刘彻也没藏着,下午韩盈过来汇报的时候,他就直接问了。 “韩盈,你可认识顾迟?” 韩盈其实已经想到此文章有可能传到陛下手中,但这么快还是有些超出想象,她有些头疼要如何解释自己与顾迟的关系,迟疑片刻,含糊不清地说道: “臣前些日子见过他。” 闻言,刘彻挑了挑眉,又问道:“这赋文是他所写?” “是。” 韩盈直言道: “他久居家中,未曾拜师学书,此为另辟蹊径,扬长避短所做,还请陛下不要见怪。” 无缘无故,何必要认识这么一个身份偏低的当龄男子,还让他写这么篇赋文送去太学评阅,此刻还为他这么说话? 两句回答下来,韩盈的意思已经昭然若揭,刘彻之前那点小奇怪也被解开。 这不就是捧自己的婚配对象嘛! 就像男人娶妻时,会宣扬妻子家世与其品德,才华,容貌多么好,自己求娶多么艰难一样,看似捧妻,本质上还是借着捧妻在吹捧自己——这么优异的女人能被他娶回家,他的实力也不容小觑啊! 韩盈现在的行为和男子娶妻也是一回事,这说明她婚事将近,挺好的。 毕竟韩盈到现在还未婚配,其余兄弟姐妹也没有来长安,年已过半百的母亲,一直处于无人照顾的状态,怎么能把人留在宫内长久安稳地做事?还是成婚后有更合适的人替她照顾老母,那才更能让韩盈无后顾之忧地将心放在政务上。 “这赋文不错,朕原想让他去公车署待诏,既然你这么说,那就只赐他些钱锦吧。” 赋文不错,但也只是不错罢了,又不是贾谊,韩非子这样的人才,还目视男子不能言语,养在宫内也没多大作用,不过—— “他身有隐疾,不便求学,可此等天赋,抛废了也是可惜,朕允他去太学寻博士讨教学问。” 这话落到韩盈耳里,翻译一下,就是:赋文朕很喜欢,继续写,别停! 伴侣有个能得到正向反馈,又不影响自己,甚至有所助益的事业,是件好事,就是说完的陛下,正用打趣的目光看着她,那目光好像在说,朕什么都知道了,又似在等她反应,似乎想继续寻点乐子来。 羞涩是不可能羞涩的,韩盈早就把脸皮修炼到了和城墙一样厚的状态,她镇定自若地拱手应道: “多谢陛下。” 啧。 韩盈的回答,无疑是明着把顾迟圈在了自己内人的身份上就差直接承认了可这样的回答也着实没有意思没有乐子看的刘彻无趣地摆摆手: “无事就退下吧。” “是。” 韩盈转身离开从官署中继续办公而在这空里皇帝的赏赐也由宫人送到了顾家。 皇帝没有说具体数额那下面便按照过往赏赐旧例也就是万钱十锦由于货币的贬值库房里出来的铜钱其真正购买力并不高但锦就不一样了一匹锦布能换个一百至二百石左右的粮食来(以物换物浮动大)足够全家一年食用。 所以这份看着不多的赏赐对顾迟这样已经濒临庶民的家庭来说无异于是一笔巨款但更重要的并不是这笔财富能让顾家摆脱财政赤字更重要的是让周围人意识到他们上头有人庇佑! 这很重要穿着宫内衣裳配有授印的宫人驱赶着马车摇摇晃晃地走到闾里的顾家时围观的左邻右舍眼神瞬间变了原本的奚落和不易察觉的嘲讽消失而是变成几分恐惧和下意识的讨好并涌现了从未有过的热情。 他们小心翼翼地夸着顾迟在封锁时挺身救母的孝顺事迹还拿来了礼物为顾家庆贺因为他们才搬来没多久面生而过来四处转悠的地痞流氓也瞬间消失闾里的里典拄杖的里老也都过来恭喜。 这前后反差之大让久经风雨的钱缨也有些说不出话来。 人潮散去后她拉过来戴着帷帽不见人都被夸出花的儿子顾迟语重心长地道: “这几日他们说的好话不过是见你起来的恭维 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觉得自己真是因才高有了今日。”
第420章 前去太学 听母亲如此嘱托,顾迟顿时有些哭笑不得起来。 其实这份担心并不为奇,实在是周围这些人前后反差太大,若是旁人,被他们吹捧着,心态很难不产生变化。 可对于顾迟来说,相较于热闹,他其实更喜静,不然,前半生如同坐牢的日子压根撑不下来。 而一个人能否抗拒诱惑,自身的秉性的不同,不至于说会起到关键性作用,但绝对会增高,又或者大幅度降低难度,就像此刻,顾迟面对这些吹捧,所感受到的欢舞雀跃,其实并没有母亲和小妹那么强,又如何会被迷了心智呢? 将解下的帷帽挂在墙上,顾迟坐在母亲身边,面色如常的安慰起来母亲: “阿母说的对,世间文人墨客多如过江之鲫,哪有像我这般能得天子赏识的?必是有贵人相助。” 土房不怎么隔音,但两户人家间,光院子就得隔了十米,家里人轻声细语的说话,根本不会有外人听到是什么内容,可顾迟还是谨慎的没有说出到底是谁所为,而他的话虽然委婉,却明白的透露出自己知道,不应该心浮气躁,将这些人的夸奖当真,这让钱缨原本想嘱咐的话,一时间全都说不出来了。 她看着坐在面前还高自己一头,眉宇间也已经早褪去少年稚气,如成年男子般硬朗儿子,突然有些恍惚起来。 算一算年龄,今年儿子都已经二十一了,可不是个能支撑家里的壮年男子了嘛! 孩子真大了,不再用她教了啊。 精神上的‘断奶’,并不只存在孩子身上,父母,尤其是负责养育的母亲,也会共同经历‘阵痛’,过往一直将顾迟视作孩子,尽力照顾他的钱缨,回想着这些时日儿子的所作所为,既有些欣慰,又莫名多了几分再不被需要的惶恐。 好在,这种情感上惶恐并不算多,它只是轻微影响了理智在线的钱缨,让她好像有些挂不住面子似的开始赶人: “好好好,你都懂,那还和我这老婆子说什么?就你这棉里藏针的性子,也不知那位是怎么看上你的!算了,天这么晚了,赶紧回你屋里休息去吧!” 这让顾迟瞬间懵了。 他刚才的话哪里说错了,怎么就惹的母亲开始赶人? 顾迟想不明白,但多年的相处经验,让他明白现在走绝对会让母亲更加生气,于是便继续坐在床边,小心的安抚起来郑桑。 这对顾迟来说是个熟练活,毕竟以前爷奶尚在,又和顾木家相处着,一大家子凑在一起,不说天天有钱缨气受,积年累月的,也会有不少摩擦,丈夫又靠不住,这些不如意发泄不出去,只能憋肚子里,发现的顾迟顾琬可不得想办法开解她,哄她开心么。 而那时,顾迟和顾琬也不清楚他们这些大人之间有什么龌龊,就那么干哄,如今懂得更多,哄着哄着,顾迟便从母亲的反应中,猜到了怎么回事。 思量不周啊。 没觉着母亲矫情,而是自己没有做到位的顾迟想了想,做出来一副颇为为难的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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