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它从肩上捉下来时, 奚昭发现它脸上划了条口子, 正往外缓慢渗血。 “怎么受伤了?”她拎着它来回打量, 可它却一声不吭, 显然没有要解释的打算。 元阙洲抬起两指搭在它额上,片刻后收回。 “它与鬼气不相容, 概是在你看不见的地方, 与其他契灵时常打闹。不用担心, 它为元魂所化, 寻常伤口伤不了它, 多半是有意留着这伤, 向你讨怜。” 奚昭:“……” 原来是藏起来打架了么。 还怪茶的。 她问:“小寨主没受伤?” “倒不觉得哪处作痛。” 奚昭却仔细打量起他的脸。 元阙洲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 正要别开眼神, 就见她忽然凑近,双手捧着了他的脸。 “还真有。”奚昭用指腹摩挲着他右颊上的一道小伤。 伤口很淡,若非用心观察, 根本看不出。 元阙洲呼吸稍紧,垂下眼帘。 “小伤罢了, 过两日便好了,也不觉痛。”他转而问, “你是自小长在寨中?” 不知他缘何提起这茬, 奚昭应得含糊:“算是。” “以前从没见过你。” 奚昭坐了回去, 一手撑脸:“小寨主不也看见了么,另两处寨子都跟座小城差不多, 那么多人,哪能一一看过。” 元阙洲知晓她是在胡说骗他。 无论是她带来的灵石,还是那些驭灵古谱,都是伏辰寨中没有的新鲜玩意儿。 更别说随她一起出现在寨中的人。 他不介意被隐瞒。 只是难以排解被排抵在外的失落。 他再不提此事,而是拿起几根灵草,捋了捋,再编起细绳。 便是件寻常小事,他也做得格外悦目。仿佛不是在编捋草绳,而是穿金镶玉。 就连那灵草上结的朱红果子,也被他衬得如珠玉一般。 看他编出一条条细绳,奚昭问:“这是要做什么?” 元阙洲温声说:“已进冬日,山间常有鸟兽寻不着吃食。编些灵草药绳挂在山间枯枝上,那些鸟兽聪慧,寻着气味过来,吃上一两粒果子就能管饱了,不至饿着。” 奚昭将椅子拖近:“人也能吃么?” “味道不算甜,微涩微酸。”元阙洲拈起一枚,递与她,“洗过了,可要尝尝?” 奚昭咬过,嚼了两下。 没什么怪味,吃起来跟山楂差不多。 “还挺好吃。” 话音刚落,又一枚喂至了嘴边。 他说得不错,刚吃了两颗灵草果子,她就有了分外明显的饱腹感,再吃不下。 她又觉编绳有趣,也跟着编了几条灵草绳子。 直到一小雀儿闯进。 那鸟雀机灵得很,将窗子一撞就叽叽喳喳地飞进了屋。 奚昭本以为它真是寻着味道来的,却见它跳至桌上,翅膀抖动两阵,就落下一卷字条。 元阙洲拿起字条,展开。 他看过后道:“是主寨送来的信。寨主不日便要开山捕灵兽,邀我赴宴。” 奚昭忙问:“哪日?” “后天。” 后天恰好是十五。 奚昭原打算跟上回一样改换容貌混进主寨,却不算安全。毕竟她是要从寨主的影子里找着那鬼钥,保不齐他身边有哪个眼尖记性好的,看出她是个生面孔。 现下有了个混进去的好机会,她思忖着问:“我可以跟着去吗?” 元阙洲却道:“此回不宜去主寨,我一人去便好。” “为何?” 元阙洲往那小雀儿嘴里喂了枚灵草果子。 等它飞走了,他道:“大寨主并非是个能耐得住性子的人。如今好不容易在外寻着帮手,自然不肯轻易放过良机。” 奚昭顿时明白:“意思是那大寨主想借着这次机会,要了二寨主的性命?” “多半为此。”元阙洲将那字条掷入药罐底下燃烧的旺火中,温声问她,“可有什么想要的东西?若有机会,我去主寨买些。” “我想自个儿挑。”奚昭顿了顿,“况且就是因为危险,才不能让小寨主一人前去赴宴,多个人也多个保障不是?” 元阙洲轻声说:“今时不同往日——还是……你有非去不可的缘由?” “总待在这儿也闷得慌。” “这样么……”元阙洲垂眸,编捋的灵草细绳也搭在了膝上,“那便一起去吧。” 奚昭没待多久,就见外面飘起了小雨,便起身要走。 出门时,却撞着另一人。 “阿——月郤?”她顿在门口。 月郤恰好一步跃上石阶,肩头被微微洇湿。 相比之前,他的状况已好上许多。没那么瘦了,精神气也稍足了些。 见着她,那双星目里登时沉进笑。 他正想问她鬼域的事办好了没,余光忽瞥见元阙洲从房中走出,便改口道:“我来这儿找元寨主拿药,顺便调理下气脉。” 奚昭点点头,与他闲聊了两句便走了。 进屋后,元阙洲从柜中取药递给月郤,又检查起他的周身气脉。 检查气脉需花上不少时间,其间他道:“气脉已通常许多——这两天可还有昏厥之症?” “没了,整天清醒得很。”月郤望一眼桌上编了大半的灵草细绳,问他,“绥绥来这儿做什么,可是有哪处不舒服?” “她来这儿是为契灵的事。”元阙洲没说得太仔细,转而问道,“你与她看起来颇为熟悉。” 这话好似在哪儿听过。 月郤稍蹙起眉,转瞬就想起来,当日太崖打算利用他时,也是拿这类话套的近乎。 由是他存了两分心思,含糊说:“还行吧,不生不熟的。要不是没个去处,也不会到这儿来——你问这做什么?” “无事,仅是随口问问罢了。”元阙洲说,“你也知晓她将我的元魂用作了契灵,只是愧于对她了解太少,多数时候帮不了什么忙。” 许是因为他的语气实在温和,月郤渐放下警惕,道:“没必要在意那般多,她行事向来有自个儿的打算。” “是。不过我虽常年住在寨中,如今又无端占去了寨主之位,实则仍不习惯与人走得太近,也不知该如何与契主相处。”元阙洲稍顿,“倒是那太崖郎君,言行做事都颇为自然,叫人艳羡。” 自然? 月郤无声冷笑。 那蛇妖恨不得在绥绥面前自燃才是。 “他可没什么值得学的,看着好来往,不知藏了多少坏水。”他挑眼看他,“你要学他,仔细他将你的命也算计了去。” 绝非他胡说。 这两三天里,太崖偶尔会找他。 十句话里总有那么一两句是让他警惕元阙洲。依他估摸着,那蛇妖八成还在暗地里使过手段,想趁着绥绥不在,要了元阙洲的性命。 就他所知,单往药里下毒便有过一两回——那日他来元阙洲的院子里取药,恰巧撞见元阙洲在喝药。概是风大,吹得头发遮了眼,元阙洲不小心趔趄一步,一碗药便尽数洒在了地上。 当时无事,可等他离开院子时,竟发觉那药洒过的地方一片焦黑,药汁中还躺了条烧枯了的干瘪蚯蚓。 这事儿被他压在心底,谁也没说。后来他留神观察过,偶然发现条小蛇竟不顾旺火灼烧,莽撞爬进了元阙洲煮药的炉子底下。待他走近看了,却见那蛇在旺火中化成了一片黑雾。 那一碗药也没被喝进肚里。 喝药时,元阙洲不小心被烫着了手,一碗药又泼洒了去。 走前他有意看了眼。 果不其然,药汁洒落的那片草也被烧得焦黑。 不过同上回一样,才不到一刻钟的工夫,地面就又有草叶长出,将原本的一片焦黑覆盖得彻彻底底。 两场毒杀,皆没留下半点痕迹。 他却是将此事记在了心上,每回太崖拿话试他对元阙洲的印象如何,也多是答得模棱两可。 元阙洲轻笑着看他,说:“你似乎不大喜他。” “我——”月郤烦躁地抿了下唇,“就是烦他得很。” 他自是恨不得与那蛇妖决出个生死,但不论他如何激他,那人也始终是副笑眯眯的模样。 那两碗掺了毒的药也没送到他手上来,又无挑起争执的由头。 “为何?”元阙洲似没看出他的敷衍,追问,“是脾性不合,还是……?” 月郤摇头:“你要是把他拉过来,我还能当面嘲他骂他两句。他不在这儿,我也不愿说些多余的话。” 元阙洲垂下眼帘:“月小郎君端的心直口快,只不过……我看那人好像有些容不得我,却又不清楚为何。” 月郤:“……” 何止容不得,就差把刀往他脖子上搁了。 “既如此,离他远些便是。” “有劳月小郎君提醒。”见窗外天色已黑,元阙洲问,“我见今日是雨夜,怎只有你一人?” 月郤:“你是说问星?” 元阙洲会提起这茬也不奇怪,前天他来取药,恰逢夜间下了雨。月问星循着妖息找到了此处,被元阙洲撞了个正着。 月郤本想瞒他,但元阙洲仅看了月问星一眼,便问他为何魂魄未入鬼域。还说若长时间滞留人界,鬼气渐长,终会精神紊乱,时时饱受折磨。 提醒过后,他又说有方法帮月问星缓慢散去鬼煞之气。 种种缘由,月郤对这人的印象也好了不少。 元阙洲颔首称是。 月郤道:“今天怕是不会来了。绥绥既然回来了,她肯定会去找她。” 元阙洲:“前不久才帮着驱散过鬼煞之气,想来应该常觉困乏少力。” “是有。”月郤点头,“她昨夜里现身,有一半时间都睁不开眼。” “那可要再寻个住处?” “不用。她夜里估计就睡在绥绥房里。” “睡在奚昭房中?” “对。” 元阙洲犹豫一阵,终是问出了口:“是否有些不妥?” “不妥?”月郤好笑道,顺手拿起杯清茶,“哪里不妥?问星平日里的确疯癫颠的,不过在绥绥面前正常得很。” “并非此意。”元阙洲放下灵草细绳,“我是说,男女到底有别。便是鬼,也理应注意些。” 月郤神情微僵:“什么男女有别?谁是男的?” “自是问星小郎君。” “……月问星?” “是。” “就跟在我身边的那只鬼?” 元阙洲耐心颔首:“是。” “我身边那鬼?”月郤猛然站起,“月问星?” “是。”元阙洲重复道,“月问星。” “你瞎说八道什么呢?”月郤紧蹙起眉,“她是我亲生妹妹,妹妹!你可知是什么意思?同一个爹娘蕴生出来的,比我年纪小些的女子!什么男的?死了还遭你咒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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