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她说,“之前问你,你还说外面不安全。而且我没有月府玉牌,想出去也没法子。” 再者她体内种了禁制,就算拿到玉牌恐怕也没法离开。 月郤迟疑一阵,最终像下定什么决心似的开口:“你只管说想不想去。只要你想,我总能找到法子。恰好这两天薛家人来了,大哥忙前忙后,顾不上咱俩。” 奚昭对他仍抱有戒心,自然不敢轻易答应。 “我……再说吧,这两天也没时间。”说话间,她忽然朝他伸手,“月郤,头发。” “什么头发?”月郤动也不动,余光瞥见那手伸向了他的鬓边。 紧接着,鬓边传来阵微弱的刺痛。 “看吧——”奚昭摊开手,掌心一根白发,“你自个儿没发现么?” 月郤浑不在意:“今早在镜子里看见了,事儿多,想着左右两三天便没了,就没拔——还有么?” “有,你别动。”奚昭走至他跟前,躬身,就着莹白的夜明珠又扯下根白发。 月郤大喇喇坐着,过了好一阵,才后知后觉到他俩挨得很近。 他眼神一移,陡然落在她侧脸上。 看不到全貌,但越瞧越觉得哪处都可爱,越觉得欢喜,越—— 等等! 月郤呼吸一滞。 下一瞬,他倏地站起,对自己的唾骂就这么说出了口:“想什么呢你!” 奚昭被吓了一跳:“你干嘛?!” 她没想什么啊。 月郤别过身,仅见一点烫红的耳尖。 不过屋里光线淡,看不大出来。 “没什么,想到之前闹出的笑话,心底有些不自在。” “这样么——”顿在半空的手一动不动,奚昭看了眼手中的几根乌发,“那……你就没什么别的感受?” 比方说被拽疼了之类的。 “没有!”月郤矢口否认,“能有什么感受,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奚昭:“……” 这跟正不正常有什么关系。 “天太晚,我先走了,你早些歇息。”月郤大步往外走,“庙市那事不急,这半月里都有空闲,你想好了和我说一声。” 他眨眼就消失在夜幕中,奚昭自我怀疑地又看了眼那几根断发。 …… 真没扯疼吗?跑这么快。 - 翌日,奚昭原想去找薛知蕴,但整个白天都没瞧见她的人影。后来还是秋木带回了消息,说是薛家兄妹凌晨就出府办事去了,白天不会回来。 到了傍晚,她在院子里研磨灵药,再兑水浇灌那捧睡莲。正浇完最后一点,院子就来了人。 她抬头朝那人望去—— 轮椅里的人模样年轻,看着二十上下,肤色偏深,一头乌发拿枯枝花草绑成两条辫子。同发绳一样,发簪、耳坠子、手镯……皆是拿花草编的。 她坐得笔直,上挑的眼里毫无笑意。若是头回见她,很难忽视她眼中的傲意和漠然。 她的视线在院子里来回扫了两转,最后落在奚昭身上,眼底融开浅笑。 “昭昭,见你一回真难。昨晚就来过,可你不在。”语气温温柔柔的,和昨夜里冷嘲月郤时判若两人。 奚昭只当不知道。 她拍净手上的草药碎渣,上前。 “我今天也去找你了,但他们说你白天不会在府里——你上月寄的信里也没说要来。” 这事定得急,我也是走前两天才知道,给你写信已经来不及了。”薛知蕴拉住她的手,主动聊起这回来的缘由,“再过一段时间就是鬼王出巡的日子,需要提前做些准备。” 奚昭清楚她跟鬼域多少有点儿关系——之前她便知道,薛知蕴是半人半鬼。 她俩能玩在一起也是因为这事。 半年前薛知蕴来月府时,她俩还不相熟。恰逢另一世族的某个小少爷也来了月府,拉着人讥笑薛知蕴是半人半鬼的怪物,又嘲她腿疾。 她看不过去,想办法教训了他们一回。最后拽着他们,在薛知蕴面前哭哭啼啼地道了歉。 就过了这么一下午,她便和薛知蕴玩在一起了。 她没心思打听中元节的事,半蹲着身,双手搭在轮椅边上:“前些日子睡莲开了,绣球也正开得旺,你要不要看?” 薛知蕴眼里划过丝光亮:“睡莲花期短,难得一见。” 奚昭笑道:“估计再过两天就得谢,你来得正巧。” 闻言,薛知蕴往院门口望了眼。 再三确定那儿没人,她才转回头低声道:“蓬夫子也来了,整日盯着我,什么都要管。” 奚昭面露不快:“你是来办事的,又不是出来玩,他跟着做什么?” 蓬夫子是薛知蕴的老师,古板严肃不说,总要管上管下。他也不喜她俩玩在一起,见着一回便要训斥薛知蕴一回。 “要是出去玩还带着他,岂不是更糟心?无妨,六哥也在,他俩倒能聊在一块儿。” 奚昭推着她往后院走,又说起这些时日弄了什么珍奇花草养着,还有哪些愣是不愿开花。 到了夜里,薛知蕴不想走,奚昭就又换了床被,跟她肩挨着肩躺着。 薛知蕴:“昨天我来找你,碰着月郤了。你俩是不是吵架了,他和我说话的时候语气竟好得很。” 奚昭:? 语气好? 昨晚她要是没听错,他俩都快打起来了吧! 她说:“闹了点矛盾,不过算是和好了。” 薛知蕴一哼,侧过身抱着她的胳膊:“我倒希望你接着生他气,省得他整日来找你。本来时间就不够,还非得匀给他些许。” 一串话下来,毫无掩饰心底想法的意思。 她到底是半鬼,身上冰冷冷一片。但天热,贴着睡更凉快,奚昭便由着她抱了。 又问:“你明天还要出去吗?” 薛知蕴含含糊糊地“嗯”了声。 许是白日里太累,没过多久她就阖了眼,呼吸清浅绵长。 奚昭的睡意也来得快。 恍恍惚惚不知睡了多久,她忽然睁开眼睛。 ! 她屏住呼吸,越过薛知蕴的发顶盯着被月光照得发白的墙面。 怎么……感觉有人在后面看着她? 不像错觉。 那视线有如实质地扎在背上。 阴冷黏腻,活像某些动物的触手,紧紧贴着脊骨。
第27章 (二更) 被那视线紧盯着, 奚昭只觉浑身都像是浸在冷水里,僵硬麻木。 她放轻力度,戳了下薛知蕴的胳膊。 薛知蕴意识不清地应了声, 脑袋蹭在她肩上, 恰似呓语:“昭昭, 怎么了……” 轻而又轻的一句, 奚昭却觉钉在后背的视线又冷了几分。 “你醒醒, ”她压低声音,近乎耳语道, “是不是又有鬼跟过来了?” 不是第一回 发生这种事了。 应是和薛知蕴的体质有关, 她的四周常有鬼魂打转。 记得上次她过来, 奚昭打开柜子就和一只无头鬼打了个照面。 吓得她差点儿把整个柜子都劈了。 薛知蕴艰难撑开眼皮, 望了一转。 “没有……”她喃喃道, 脑袋往床上一砸, 又睡了过去。 真没有吗? 奚昭一动不动。 那她怎么感觉那道视线盯得更紧了? 月光斜过窗扉, 温柔地映在墙面。望着那淡光, 奚昭忽然想起什么。 她坐起身,朝窗外望去。 窗子外面没有人,唯见天际快要消失的一轮圆月。 奚昭看了眼熟睡的薛知蕴, 然后趿拉着鞋,轻手轻脚地往外走。 - 房外, 假山旁。 月郤一把扯住月问星,将她拽至假山后头。 鬼影踉跄两番, 勉强站稳。 看着柔弱无依, 抬眸瞧他的眼神却分外阴厉。 “你堵我做什么?”月问星问, 急急往院子里瞟,“她房里有别人, 有别人。” “是有人!还是从鬼域来的。”月郤瞪她,“要想被打散魂魄就尽管往前凑,还省得整日为你操心。” 也不知她在外面守了多久,当真胆子大。 “鬼域……鬼域……”月问星低声念着,像要将这两字嚼碎似的,“为何要和奚昭待在一块儿,她从没说起过这事。” 月郤眯了眯眼:“难不成何话都要跟你讲?这一月里你消停些,少往绥绥身边去。若是被鬼域的人发现了,便是大哥也保不了你。” 月问星僵硬地抬起脑袋,神情恍惚。 像是泪眼婆娑的模样。 “可她们睡在一起。” 月郤:“……” 他有时真想撬开她的头,看看里头都装了些什么东西! “我先前就提醒过你,绥绥有她玩得好的朋友。莫非你心里酸她俩能睡在一张床上,就什么都不管不顾,自个儿把脑袋往鬼域的人手里送了?” 月问星眼神飘忽,似真在考虑该不该这样做。 她低垂着头,好一会儿,忽抬起眼帘,幽幽望着他。 “二哥。”她喊。 月郤陡觉脊骨发凉。 从小到大,她这么喊他准没好事。 “又在想什么?” 月问星问:“那人要在这里住多久?” “一个月——不是早就与你说过。” “我没听,不愿听你说话。”月问星答得理所应当。 月郤深吸一口气。 他真是—— “二哥,”月问星又唤一声,“我不能出现在那人的面前,那你呢?” 月郤挑眉:“什么?” 月问星往前两步,一眨不眨地直直盯着他。漆黑的眼眸空洞无神,瞳仁明显比正常人扩放许多,显得格外诡异。 “你可以出现在她面前的。把你的身体给——”她顿了顿,“借给我,行么?” 月郤恼蹙起眉:“你说什么?!” “你的身体,借给我……”月问星的声音低而轻,飘荡在冷清的夜里,“就借我片刻,一小会儿。很快就还给你了,二哥,我不会骗你的。” 冷意窜上,月郤往后退了两步,额角青筋鼓跳,再压不住怒态。 “你又在说什么疯话!” 月问星幽幽怨怨:“不是疯话,我只是……只是想借一借——” “荒唐!”月郤冷声打断,戾眼瞧她,“你最好压着歹心,别显出一点儿。若再叫我发现,别怪我不顾情面。到时候也不用鬼域插手,直接送你去往生路!” 他这话说得重,月问星却没半点惧意。 月郤又在院子外头布下结界,以免她乱闯。布好结界,便再不管她,直接走了。 月问星静立在结界外,借着朦胧的月光,在夜里盯着他的背影。 视线一寸寸勾勒,似在比对两人的身形。 正看着,身后忽有人唤她:“问星?” 月问星一怔,眼底忽浮出狂乱的欣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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