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身,径直朝刚布好的结界闯去。 身上被结界烧灼出漆黑的洞,奚昭看见,忙将她往后推。 “这是怎么回事,辟邪符不是对你没用吗?” 月问星被她推至原来的位置,摇头:“没事,没事,很快就好了。” 见她身上漆黑的伤恢复原样,奚昭才勉强放心。 她道:“你来找我,怎么不直接进去?我还以为有鬼。” 刚说完,她就闭上嘴了。 差点忘了,面前的也是鬼。 月问星倒不在意她的措辞。她朝院子里望一眼,话里是自己都未察觉的艳羡:“有人在你屋里。” 奚昭望一眼天际。 翻起一丝鱼肚白了,估计和她聊不了多久。 她说:“是我朋友。你若愿意,下回可以带你见她。” “不行,不行!”月问星语无伦次地解释,“她是鬼域的人,见着她,会很麻烦,很麻烦……不喜她,我不喜她。” 过了半晌,奚昭才明白过来。 薛家跟鬼域有关系,而她是一抹散魂,所以才怕被薛知蕴发现。 “好,不见她。”奚昭握住她的手,“我之前不知道这件事,那你岂不是在外面等了一晚上?” “嗯……也不算久。” 奚昭心觉歉疚:“下回不在这儿等了,咱们换个地方见。” 月问星问:“在哪儿?” “我想想……”奚昭思忖着说,“薛家的人都在东边住着,那边有不少鬼魂——咱们在观月楼见吧,那儿离得远,也安全。” 月问星应好,身影却逐渐变淡。 又到时辰了。 她心底涌起股惧意,下意识将奚昭的手握得更紧。 忽地,院子里头传来人声—— “昭昭,你在哪儿?” 是薛知蕴。 “你躲好。”怕月问星被发现,奚昭抽出手,将她往假山后推,同时朝院里走。 月问星往前一步,想拉住她。 可近乎透明的手直接穿过了那身躯,什么也没抓着。 “奚昭——”她开口唤道,却无声响。 惧意如海如潮,从头顶灌至全身。 奚昭! 奚昭!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背影,仓皇追上。 无人应答。 反倒是漫无边际的黑从四周涌来,扑灭着周围的一切。 那黑如水一般,卷上她的四肢、脖颈,牵制住她的行动,也扼紧了呼吸。 她睁大了眼眸,死死盯着。 奚昭奚昭…… 看看我。 看看我。 看看我。 看看我! 看看我! 她无声呼号着,但谁都听不见,连她自己也是。 绝望铺天盖地地压下。 但在她痛苦伏地的瞬间,在她低下头颅仍由黑色的水淹没自己的瞬间,她听见脚步声戛然而止。 那谁也听不见的挣扎,不知如何被送到了另一人的心底。 那人转过身,茫然开口:“问星,是你在唤我吗?” 思维疯了般胡乱冲撞,又成了紧绷的弦。 最后崩断、碎裂。 月问星不甚清醒地抬头。 她以为自己的泪已经干涸了,但面庞还是湿冷又僵硬。 她仰视着那人,像羽翼折断的鸟儿仰头看树,像埋在土里的泥蝉窥光,不受控地、飞蛾扑火一般望着她。 她不要一个人。 不要一个人! 潮水淹进喉咙,她竭力直起身躯,伸出瘦长的手臂,颤抖的指尖碰着了身前人的袖口。 随后是半掩在袖下的手。 轻轻的,风一样细微的触碰。 却在下一瞬,被奚昭回握住。 “是你吗?”她的掌心温热,“我好像……握着你的手了。”
第28章 天刚蒙蒙亮, 薛知蕴起来没看见奚昭,便召出鬼侍,推着她往外走。 最后是在院子里找着了她。 见奚昭只披了件单衣, 薛知蕴蹙眉:“昭昭, 你不冷?” 虽是暑天, 但凌晨也冷得很。 “方才听见外面有声音, 就出来看看。片刻而已, 冻不成什么样。”奚昭看她穿戴整齐,还召出了鬼侍, 便问, “你要走了吗?这才不过卯时。” 薛知蕴揉着额角, 压下眉眼间的倦色。 “还有些事没办好, 得抓紧时间。今天整天都要在外面, 我下回再来找你。” 她急着走, 没说两句就离开了小院。 沿着小径没行多远, 忽远远望见一人。 枯枝一样干瘦的身子立在路边, 书生打扮。再看面容,两颊凹陷,眼角吊起, 一把白须稀疏,生得副刻薄相。 适逢太阳升起, 日光照射,隐见他额上三点阴火。 “知蕴。”那人掐着把尖利嗓子, 冷冷叫她。 薛知蕴停住。 “蓬夫子, ”语气不咸不淡, “学生正要去城隍庙,夫子今日也去?” 蓬昀从鼻子里挤出声轻哼, 朝她身后望一眼,又移回视线。 “老夫自然要去,不然让你们惹出什么麻烦,还如何与王上交代——你昨夜里去了何处?” “奚昭那儿。”薛知蕴答,“夫子前两回来月府,应见过她。” 蓬昀没答她这话,反而说:“你这回来太阴城可不是为了玩闹。整日四处耍玩,怎办得好王上交代的事。在外边儿理应谨言慎行!” 薛知蕴坐在轮椅上,双手交叉而握,耐心听他说完。 这才道:“夫子对学生不满,是因为与六哥作比?” 蓬昀摸了把稀疏白须,道:“六殿下向来规矩许多,做事也勤恳,更不会与人族贸然来往——知蕴,为师教过你多少回,要分得清轻重缓急,无用之人何须相交?” 从始至终,薛知蕴的脸色都没多大变化。 直等他说得脸红脖子粗,开始论起奚昭的不是,她忽然叫停他:“蓬夫子。” 蓬昀眼一抬,显然不满她的打断。 薛知蕴:“蓬夫子教导学生多年,不知从何时起,也学着称呼学生的名姓了。” 她语气平和,却令蓬昀面颊瘦削的肉一抖,摸胡子的手也僵住。 薛知蕴抬起眼帘看他,缓声说:“前夜六哥酒后失言,未见夫子提醒,今日却来教我该与什么人相交——如此看来,有劳夫子言提其耳。” 话落,两人皆沉默不语。 在那冷淡目光的迫视下,蓬昀的神情越发晦暗,许久才双手一拱,弯下腰身生硬挤出应答:“殿下言重。” 薛知蕴收回视线,被身后鬼侍推着继续往前。 从他身旁经过时,她忽道:“蓬昀,再无二回。” - 花房内。 奚昭有一搭没一搭地甩着狗尾巴草,漫不经心地逗着虎崽儿玩。 刚刚她在院子明明听见了月问星的声音,好像还握着了手。但那感觉转眼就消失不见,叫人也没听到什么回音。 是错觉吗? 灵虎眼珠子一转,瞧出她的心不在焉,便开始咬着草满地乱滚。 奚昭一把抱起它,左捏右揉。 “都咬坏多少个了,还咬,是不是牙齿痒得慌?” “嗷——!”虎崽儿竭力挣扎着,尾巴连甩直甩,抱着她的袖口乱啃乱咬起来。 “别咬,我看看你的伤。”奚昭拍它一下,又把它按在地上,仔细检查起掩藏在虎毛底下的伤口。 大半月下来,它的伤口已经差不多痊愈了,也没留疤。 只不过前天她喝了霜雾草,对它也多少有些影响,蔫了一阵,现下又恢复了精神气。 检查完最后一处,她摸了摸它的脑袋,又开始胡思乱想:“恢复得这么快,也得抓紧时间修炼。到时候还是照原计划,我指哪儿你打哪儿。咱俩指定最厉害。” …… 想得倒好。 老虎被她揉得毛发蓬乱。它别扭地偏过脑袋,躲开她的手。 它别别扭扭地不配合,奚昭很快也没了兴致,丢下逗猫棒就转去给睡莲浇灵水。 从她给这捧睡莲浇灵水开始,她就明显感受到睡莲的灵力日渐充盈,连她体内微乎其微的灵力也在随之增多。 不过这睡莲的灵到底太弱小,每回灵水都不能浇得太多。 灵虎弹着怀里的狗尾巴草,盯着她的背影哼哼唧唧。 方才不还说要和他一起么?怎的转眼就照顾起其他灵物了。 没心肝。 他越想越气,弹得狗尾巴草籽乱飞,沾了奚昭满背。 光唬着他玩儿! 过了半炷香的时间,奚昭才察觉到身后的动静。 她转过头,正好看见灵虎抱着根光秃秃的草茎乱咬。 而那些细小的草籽飞得到处都是。 …… 又发什么癫。 她从灵虎怀里扯过草茎子,丢到了一旁,然后揪着它的脸使劲儿乱揉。 “怎么总捣乱,小道长还说你听得懂人话,是不是故意和我对着干?” 虎崽儿胡乱扑腾着,嗷嗷呜呜地叫。 忽地,奚昭停住。 她将双手捧在那虎崽儿的两只前爪下,抱起它,随后自言自语般道:“是不是该切了?” 那灵虎并未听懂,尾巴甩来甩去。 切什么切?不会又要给他切些生肉来吃吧? 奚昭揉了把蓬松的毛,似在考量:“虽说周围没其他灵兽,但以后难免遇上,做了绝育也更安全。” 甩得直欢的尾巴陡然僵在半空。 绝什么? 什么育? 灵虎瞳仁紧缩,四只爪子飞快扑腾起来。 “嗷——!” 你要切什么? 我问你要切什么! 但它刚挣扎着跳下去,就被奚昭一把抓回。 “哦,”她揪着它的后颈子,笑眯眯的,“原来你什么都听得懂啊。” 诡计多端。 灵虎不住拿爪子蹬她。 谁说世间没大魔了,眼前这不就有一个? - 夜里。 卧房静寂无声。 禁闭的房门忽推开一条缝儿,从暗处伸出一只大手,将那门彻底推开。 随后,一道高大人影出现在门口。 一身玄袍箭袖被划出好些破口,隐约可见紧实的肌肉线条。男人的脑袋上缠绕着白色细布,仅露出只戾眼。细看之下,便会瞧见头顶张着对蓬松虎耳,就连身后也垂着条毛茸茸的细长尾巴。 他进了房间,悄无声息地合上门。目光落在不远处床榻上的朦胧人影时,眉头不悦蹙起。 今日听她提起那茬,他本想直接走的。 临时契印已经没了。 虽说那道人封住了他的修为,但如今伤口痊愈,如果竭尽全力,也不是没法突破禁制。 人已走出院子,他却又想到了奚昭。 抛开她想切些东西这件事不谈,她的确救了他。 这大半月里,她也对他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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