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得太远,她看不清他的脸。但她敢确定,眼下他脸上定然半点笑意也无。 环在蔺岐身后的双臂收得更紧,她低了头,脑袋近乎埋在他肩上,只漏出些许目光与太崖遥遥相望。 将最后一点蛇毒弄干净,蔺岐用帕子擦净血,再才问她:“奚姑娘,可好些了?” 奚昭抬眸。 却见他面生薄红,眼神也透出些迷离。 “小道长……”她牵着他的手,贴在了颊边,“这里好似也被那条蛇咬了。” 蔺岐屏着呼吸。 他不知自己是不是也受了蛇毒影响,眼下头昏目眩,意识也越发不清醒。 只想与她靠得近些,再近些。 但他竭力压抑着渴念,平心静气道:“奚姑娘许是受蛇毒干扰,我并未看见伤口。” 奚昭松开那手,转而捧住他的脸。 正是烈日炎炎的时候,这凉亭底下虽时常放着冰,可眼下也暑气腾腾。隔着薄袖,她能感觉到他颈上的脉搏在跳动。 一阵重过一阵,将那股亟待偾张的热烈传递过来。 “那小道长呢?嘴上的血是打哪儿来的,是不是也被蛇咬了?”她胡诌道。 说话间,她的指腹压在唇角边上,力度不重地按着。 似有似无的触碰令蔺岐愈来愈昏沉,就像当日被太崖灌了三大杯酒那般。 意识不清,理智绷紧成线,仿佛随时会断开。 搂在腰间的手臂不自觉收紧,他哽了哽喉咙,低声道:“奚姑娘,那蛇并未咬我。” 他收紧胳膊时,奚昭被他的动作带得往前一倾。两人登时挨得更近,鼻尖几乎碰着鼻尖。 - 从凉亭出来时,太崖还万分肯定——蔺岐虽被奚昭搅动了心思,但向来是个按行自抑的执拗性子。 断不会轻易放纵自己。 以至于他看着蔺岐试着用不同法子去驱除蛇毒时,面上还带着戏谑的笑。 那般冷淡神情,八成看出蛇毒是他弄出来的了。 此事过后,不免又要拿些死板规矩犯上斥他。 但没过多久,他便眼睁睁看着蔺岐俯身半拥住了奚昭。从他的视角望去,清清楚楚瞧见了那素来吐出些冷言冷语的唇,是如何吻在那截白皙的颈上。暗红的血溢过唇角,向来漠然的神情竟也透出些许靡丽。 分寸? 太崖的笑渐渐沉了下去,心底莫名翻起股躁意。 任由那人带着他一点点沉进未知的情爱里去,这便是他说的分寸? 偏还不止于此。 又见奚昭坐在了蔺岐腿上,甚还朝他投来视线,他再难维持住笑。 正要出去,忽听得一阵脚步声。 太崖回身而望。 前方,月郤箭步流星地走过小径,手里还拎着东西。 正是意气张扬的年纪,熠熠星目含笑,走路都似带着热风。 “道君?”月郤笑道,“算我走运,正巧要找你,刚进院门就碰见了。” 太崖转身朝他走去,大有把他堵在篱笆假山外的意思。 “月小郎君,”他顷刻间就恢复了往日的神情,“不知找我有何事?” 月郤甩了甩手中的木盒。 “前些天你那徒弟帮了问星一回,大哥嘱托我定要以礼相谢——这不,知道你那徒弟多画符,便托天水阁打了支符笔,刚到我就送来了。” 太崖调笑道:“多谢公子心意。但不凑巧,我那徒儿正好出去,恐怕要些时候才能回来。” “这样么——”月郤脸上的热切陡然消下几分。 “不如先给我,等他回来了再给他。” “也好。”月郤把木盒往他身前一递,“说实话,我与你那徒弟有些不对付。要当着他的面儿,还真说不出这些话来。” 话落,他又要往里走。 太崖下意识抬手一拦。 月郤顿步,挑眉看他:“把我堵这儿做什么,就算他不在,总得让我进去坐会儿吧。” 太阳这么大,他都快热死了。 太崖:“小郎君来得不是时候,我也正要出去。” “没事,我就喝杯水。”月郤拂开他的手,作势往前,“你们住得也太偏了,不过也好,离鬼域的人远些,省得——” 话音戛然而止,他也顿停在了原地。
第37章 (二更) 太崖被月郤推开, 刚站稳,就见他一动不动地僵住了。 他先是下意识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远处的凉亭底下,一眼就能瞧见蔺岐的背影。他正坐在桌边, 微躬着背, 怀里还打横抱着什么人。 那人的两条手臂交缠着圈在他颈后, 腕上戴的串玉钏在太阳底下折出闪烁的光。看不到脸, 仅能瞥见垂下的裙角, 上绣精细花样。 远远望去,两人似作拥吻。但因离得太远, 实在瞧不明晰。 太崖心一沉, 面上却仍是副笑模样:“月小郎君, 此事恐有——” “住嘴。”月郤突然打断他, 语气中听不出情绪如何, 脸上的笑意已散得干干净净。 他看也没看太崖一眼, 双目沉沉地望向凉亭底下。 气血在瞧见那幕的瞬间便轰然涌上, 一点点冲毁着理智。他死死盯着那玉钏, 试图从中看出任何陌生之处。但越看,眼中便涌起越多凶光。 忽地,他往外迈了步。 同时手中化出夜魄弓, 对准蔺岐的背影便拉开了弓弦。力度之大,几乎要将弦扯断。 太崖想拉住他, 可还没碰着,就被一道凌厉罡风阻隔开。 罡风擦过指腹, 转瞬就见了血。 他拈净手上的血珠子。 下一瞬, 四五条黑色细蛇从他袖中飞出, 拴缚住了月郤的四肢。 “月小郎君,何必这般着急?我方才便说过了, 这事恐有误会。” “误会?”月郤冷笑,斜过戾眼睨他,“太崖,别以为这账不会算到你头上!” “嘭——!”接连几声巨响,缠在他身上的几条黑蛇竟齐齐炸成黑雾。 余光瞥见那些四散的黑雾,太崖笑意稍敛。 未免太过冲动。 他俩弄出的声响大得很,奚昭原还在和蔺岐低声说着什么,就听见了这突来的动静。 她歪过脑袋,望向声源处。 “月郤?”认出来人,她低声与蔺岐道,“小道长,我阿兄来了。” 却没下来的意思。 “嗯。”蔺岐的心绪尚未平稳,应她时声音都有些作哑。他松开搂在腰上的手,道,“奚姑娘,若让月公子看见,实为不妥。” “等等——”看清月郤在做什么,奚昭忽拍了下蔺岐的背,“他在拉弓。” 末字落下,箭矢离弓。 对准的正是蔺岐的头。 蔺岐抬了眼帘,在感受到那凌厉箭风的瞬间,便已抱着奚昭朝旁避去。 箭矢几乎擦耳而过。 一箭径直没入对面的石墙里,箭身都已没入墙体,还能听见箭尾铮铮作响。 蔺岐放下奚昭,瞥见那箭矢后,神情更为冷然。 便是这眨眼之间,月郤就已到了跟前。 他拎着把重弓,望向蔺岐的视线里压着悍戾怒意。 “你方才在做什么?” 不等蔺岐应声,奚昭便开了口:“月郤,又非仇非敌的,你何故要放箭?” 月郤目光一移。 落在她身上时,眼神中的戾气消减许多,换之以不大明显的委屈。 “绥绥,我……我看见你和他,和他——” 他似乎浑身都在发抖,字字哽咽,几乎说不出成形的话,更没法言说方才看见的场景。 “我被蛇咬了口,蔺道长帮我把蛇毒引出来而已。”奚昭说着,掀起披散在身后的长发,以让他瞧见后颈的牙痕。 看清血洞的瞬间,月郤登时慌了神,又惊又惧。 手里的重弓也不要了,松了手便快步上前。 “何时咬的,什么蛇?可抓着那蛇了?伤疼不疼?走,先去找医师——不,先把毒逼出来,绥绥,你、你先坐着。” …… 一连串的话砸下来,砸得奚昭只觉脑袋疼。 她直接揪住他的脸,拽了拽。 “月郤,你醒醒!刚刚不说了么,蔺道长都帮我把伤处理好了。” 慌惧的心神勉强稳定下来,但余惊未消。 月郤掀起眼帘,问蔺岐:“道长用了什么药?” 总要知晓用了何药,也才安心。 蔺岐一怔,先是看向奚昭。 对上那眼眸,他隐觉耳尖又在泛烫。克制住那股莫名泛起的情愫,他淡声应道:“蛇毒已清,月公子无需担心。若还放心不下,也可找医师来看。” 月郤又再三检查过伤口,确定余毒已清,总算松了口气。 随后便睨向一旁不出声的太崖,眼神里明晃晃写着:既是在疗伤,何故要拦他! 太崖会意,笑着解释:“说来那蛇咬了奚姑娘与我也有关,也是怕月公子怪罪,一时糊涂。如今才想起纸包不住火的道理,还要向奚姑娘赔个不是。” 月郤知晓他是蛇妖,并未生疑。 他皱了眉想了阵,才对蔺岐生硬道:“方才那一箭,我的错。要如何讨回来,都在你。” 蔺岐语气淡淡:“不用。” 月郤也没跟他多客气的意思,转而看向奚昭:“绥绥,咱们走罢。我今日去天水阁买了些新玩意儿,一道去瞧瞧?” 奚昭应好,两人正要走,太崖忽在后面跟了句:“月公子,不喝茶了么?” 月郤紧蹙起眉,不愿搭理他。 奚昭倒是想起了什么。 “等会儿,我有话要和太崖道君说。”她一把扯过在旁看戏的太崖,将他拽至角落。 确定那两人听不见,她才开口:“道君可认输?” 眼底见着明显的笑意。 太崖不着痕迹地扫了眼她的脖颈,似笑非笑地应道:“是,在下输得心服口服。” 他何曾想到,自个儿的徒弟这般有“分寸”。 “既是我赢了,那打赌可还作数?”奚昭又问。 太崖:“自然,愿赌服输,任由奚姑娘差遣。” 他想,她所求的最多是些符箓宝器。钱财没有,但这些东西他有的是。 要再直接些,至多求个自由身。 若是这般,还需瞒过见远。见远向来心思缜密,骗过他实属困难。 不过也绝非不可能。 毕竟眼下见远还不知道奚昭与他有多少来往。 眨眼的工夫,他便思索起该如何做才能满足她的要求。 不成想,奚昭却道:“那便好。道君这回虽输了,但话没说错。看来咱俩比起来,还是你更熟悉小道长。既如此,道君不若继续帮我吧。” 太崖稍怔。 “什么?” 奚昭笑看着他:“我这话说得不够明白么——道君既说要帮我求来小道长的心意,何不做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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