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崖瞥他一眼:“是问我,还是玉衡?” “玉衡是你弟子,我自然管不到他的去处。”月楚临顿住,温笑着看他,“我是问你。” 太崖懒垂下眼帘,避开了他的问询:“今日回来,玉衡便已算不得我的弟子。你管不着的东西,我又如何管得着。” “是么……”月楚临道,又迈起步子,“数十年师缘,要结于今日?” “再教不了他什么东西,留着也仅是占个弟子位置,无甚用处,还不如早早放了他去。” “确有道理。”月楚临抬眸,看着不远处房檐上的石像,“太崖,他算得你往日弟子,我算得你昔时同门——你我同门百年有余,不知我可否还像当日初入山门时那般,托付信任于你?”
第86章 太崖扫他一眼, 顺着他的视线看向那几尊房檐石像。 “当日初进学宫,年岁尚浅。便是托付了信任,以为彼此能成至交好友, 后来不也闹出龃龉?”他缓声道, “见远, 若坦率直言, 早些年在师尊那事上, 你就该清楚了,你我并非是性情相合的人。” 月楚临神情如常:“是么?” 太崖轻声道:“情谊不比这房上石像, 坚不可摧。就看那冬日结了冰的溪流, 哪怕底下暗流潺潺, 河面能平静已算不易——见远, 再奢求太多, 只会落得冰碎水涌的结果。” 月楚临敛去几分笑意, 话锋忽转:“如今追杀令的事已经解决了, 你打算何时出府?” 太崖:“这就要赶客了?” 他说得轻松, 仿佛是在开什么玩笑。月楚临的语气却认真了不少:“当日容你进府,是看在昔日同门一场的份上。又念及师尊仙去时惦记过你,这才出手相助。但如今依你所言, 倒是我将这情谊看得太重。太崖,便到此为止吧。” 太崖道:“禁制还需半月, 修缮完了就走。” 话落,两人恰好行至一处分岔口。 月楚临看他最后一眼, 道:“我知你行事向来随意, 但万事有度。师尊仙去不久, 别叫我太为难。” 太崖将手拢在袖里,斜过眼神乜着他, 却笑:“你若想要顶了师父的位置,提点我什么,不如先弃了囫囵说话的毛病。言语笼统,实在叫人难以听懂。” “好。”月楚临眼神温和,“那就盼着再无下回。” 二人分走两路,太崖朝右折去,走了将近一炷香的工夫,忽从斜里飞来一支银箭。 他顿住步。 箭矢从眼前擦过,最后钉死在左侧的红漆柱子上。 裹带的气流卷起些发丝,等气流散尽,他才往左看了眼。 那箭矢将一样长条布袋钉死在柱子上,里面约莫装着个木盒子,突出尖锐盒角。 他缓慢收回视线,又朝右看去。 右边远处的屋檐上,月郤双臂一环,挑眉看他,似在示意他取下布袋。 太崖拔出箭矢。 散开布袋时,有股淡淡的异香渐从袋中飘出。闻着那淡香的瞬间,他又系紧了系绳,将袋子收入袖中。 月郤跃下屋檐,轻巧落在他身旁。 “收着做什么?”他哼笑一声,“这香真是你的?” 太崖瞥他:“月二公子当真是无处不去。旁人藏在房里的东西也能找出来。” “果真是你的东西,收好吧,若换人来找,只怕早告到大哥那儿去了。”月郤从他手中接过箭矢,把玩起来,“大哥先前让我找这香,我就觉得不对。平白无故的,谁会有这胆量,敢在月府里使用迷香?——说吧,你是不是探进他的识海了,到底看见了何物,又或是做了什么?我还从没见过兄长这样,好似只要我把你供出来,他就能立刻生吞了你。” 太崖扫了眼他那兴致高昂的样,却笑:“月二公子还是不知道的为好。” 月郤一怔:“为何?” 太崖缓声说:“现下你与我站在一边,勉强算得上分庭抗礼。这都已举步维艰,本君还不想再多出个仇敌来。” 月郤蹙眉:“你这话什么意思,我不是兄长,没兴趣跟你打哑谜。” “没什么。”太崖问他,“关于这香,见远是如何说的?” 月郤:“他只让我查查是谁用了这香。” 太崖:“除了这香,可还问过其他事?” 月郤细思一阵。 想起那不知来处的随侍,他还是藏了私心,只道:“单问起迷香,其他事都没多说——你呢?弄清楚大哥要做什么了吗?” 都跑人识海里去了,总该查清楚到底为何要取了绥绥的魂魄了吧? 太崖却说:“这事要依头缕当,还需要些时间。现下最要紧的,是查清如何清除影瘴,否则时日拖久了,定有危险。” 还没查清? “我对那控影术法没兴趣,也从没了解过该怎么清除影瘴。”月郤蹙眉,“我可以接着往下查。但你也别忘了答应过我的事——管好你那徒弟。今日是符书,明日是灵果,每天不知要找多少由子往绥绥那儿跑。先说好,要是惹得我不快,小心我直接撕破脸,任他是谁的弟子也照打不误。” “月二公子尽可放心。”太崖轻笑。 得了许诺,月郤这才放心离开。 太崖则是往明泊院的方向走去。 途径那棵大梧桐时,他有意望了两眼。 树上已无人影,仿佛方才的遥遥相望仅是错生的幻觉。 但就在他收回打量的下一瞬,几人合抱的大梧桐后突然冒出个人。 “太崖!”奚昭喊他,“你方才在外面是不是看见我了?就在树上,我还朝你招手来着。” 许是有灵力蕴养,她的身体已大好,不像以前那样走几步便要咳一阵。 身子也没那么单薄了,笑时唇边抿出两点浅浅的涡。 太崖有意谑她:“好好儿地走着路,谁会无故往树上瞧?” “我都见你停下了,总不可能是走累了,专停在巷子口歇脚吧。”奚昭走到他跟前,“快说!到底看见没有?” “看见了。”太崖笑道,“瞧得一清二楚。” “我就说,虽然瞧不大清楚,但也不可能看错。”奚昭又问,“从那巷子口往里头看,不知是何模样?可看得见这整树梧桐?” “这般好奇,不若等出了府再亲自去瞧一眼。”太崖从袖中取出一个盒子,递给她,“此物可感兴趣?” 奚昭接过,打开一看。 是副金蛇臂钏。 金蛇衔尾的样式,看着简单,做工却极为细致。 材质也金贵。 奚昭拿起那臂钏,沉默着看了一阵,然后实诚问道:“你现下不缺钱了?” 太崖一时忍不住笑出声,那素来戏谑人的狭长眼里目下也仅有松快。 “有劳奚姑娘还惦记着此事,此番出行,拿回了不少钱财。”他道,“不若戴上试试?” 奚昭目露警惕:“是有什么事要我帮忙,还是在这东西上施了诀法?” “都不曾。”太崖道,“只管一试。” 奚昭将信将疑地戴上臂钏。 半晌,她抬眸道:“好像有些热,是不是因为勒得太紧了?” 太崖并未解释,只说:“奚姑娘先前不是在学驭灵么,现下何不尝试着再召出那花灵?” 奚昭思忖片刻,琢磨出了他的意思。 这臂钏多半和驭灵术有关。 她四下观察一番,见周围无人,便尝试着召灵。 一面几乎有人高的灵盾逐渐在她面前成形。 见着那灵盾,太崖眼中划过丝讶然,不过转瞬就消失不见。 奚昭却是不清楚自己的修炼速度是快是慢,召出灵盾后,她只感觉佩戴臂钏的部位越发滚热。 不多时,那灵盾突然开始散开、压缩变形。 几息之间,人高的灵盾就散凝成数十枚灵刃,密密麻麻地分布在空中。 她面露错愕,看向太崖:“这是……?” 太崖倚靠着廊道柱子:“你驭使的灵力仅能结盾,至多起个防守之用。用了此物,便能强行改换灵力的状态,攻击他人。不过仅有改换状态的作用,要如何驱使,还得你自个儿琢磨。” “这般有用?”奚昭取下臂钏,翻来覆去地看。又问他要多少灵石,他却说是顺手淘到的小玩意儿,不值几个钱,权当是上回送玉佩的回礼。 她便收下臂钏,又道:“这两天尽是好事,看来往后几天还得小心些,免得落下什么祸端。” 太崖顺着她的话往下问:“还有什么好事?” 奚昭将臂钏收进芥子囊,又再三打量周围。 确定没人,才压着声儿笑吟吟道:“估计要不了多久,我就能出府了。” 太崖以为她说的是结契,便道:“如今既已回来了,可慢慢商议结契的事。” 奚昭却道:“不用,我都解决好了。” “何意?” 奚昭正要跟他解释,陡然瞥见月楚临身边的随侍小童。 她及时住了口,道:“先不说这事了,我下午还没给花浇水,得先走了。” 太崖本还想跟她说说外面似有人在找那灵虎,但她像是怕被人追着似的,转眼就跑远了。 望着那背影,他的心头忽漫上一丝不安。虽然微弱,却是的的确确地存在。 他压下那股心绪,转身回了宁远小筑。 回去时,蔺岐正在院中御符。 在他之前,太崖从未见过比他更为拔萃的符师。 那等天赋异禀,寻常符师便是苦修数百年也难以追上。 而现下却有些不对。 他抬手结印,似要操控火符。一张符箓慢慢悠悠地飘起,却只乍现出一瞬的火光,便散为灰烬。 要知往常,他的一张火符能燃出冲天大火。 此番境地,明显是修为大退之象。 太崖不露声色地近前,含笑道:“玉衡,为师仅几日不在,就已游闲至此了?一张符也能用成这般。” 蔺岐稍怔,应声回眸。 垂手间,半空的符箓碎屑飘荡着落地。 “师父,”他神情如常,“今日御符太多,一时耗尽气力而已。” 太崖眼神一移。 地面的确积攒着不少符灰,看这数量,少说用了百张符箓。 “原是错怪你了。”他收回视线,“既然已经耗尽了气力,不若稍作歇息。” 蔺岐应好,又说:“道君比预计的早回了两天。” “路上也没碰见什么大事,送完剑便尽早回了,也免得那赤乌王上瞧出什么端倪。” 太崖看着他,目光落在他侧颈影绰模糊的浅印上,须臾又收回。 心底所想的,皆是方才月郤与他说的那些话。 “玉衡,看你这样,似乎不想为师回来?”
第87章 (二更) “并非。”蔺岐道, “只是师父回来得太过突然。” 话落,他转过身去,顺手掐了个净尘诀, 清理着地面的符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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