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题则说丁县穷困,若你为县令,该如何既保证百姓温饱,又敦促其读书。 第三题,戊城有青年己,劫掠财物三十又二两,致人重伤,用何刑罚?然家有寡母,入狱后无人奉养,其母以此求情,可免罪否? 要求是每道题不少于八百字,不多于一千字,亥时之前交卷。 之前会试尚且从古籍中引申而出,如今到了殿试,便是半点不加遮掩,全是光溜溜的具体时政。 饶是秦放鹤见了,也不自觉暗暗心惊。 照答题时间来看,题量竟比会试第一场还大! 且直接涉及执政方式,内容更遍布经济文化政治等多方面,需要考生具备极广的涉猎,极强的思维跳跃和跨越能力。 但凡略差点的,别说会不会,根本就答不完! 秦放鹤担心的没错。 时下考生多重视传统儒学,似术数、律法等,不过稍稍涉猎,如今眼见这些内容堂而皇之出现在考卷上,还都是正经策论,便有些头大。 不少考生当时就滚下汗来,脸上急得通红。 殿试唯一的好处,就是草稿纸管够,随要随给,一次一张。 但天元帝在上头坐着呢! 保证不失态就够艰难的了,谁敢真就添饭似的一遍遍要? 况且这样紧张的时间,根本来不及仔细打草稿。 若说秦放鹤此时最大的优势,莫过于接受平等教育长大的他,很难对统治者产生真正意义上的畏惧。 就……怕不起来。 哪怕知道对方掌握生杀大权,有些敬畏,也永远都不可能像土生土长的人一般感到恐惧。 而不畏惧,就决定了他的心态更平稳,举止更从容,可以心无旁骛。 时间紧任务重,秦放鹤暂时顾不上什么旁的,只将认真答题作为第一要务。 一点点来,不要急。 大家都一样,你是第一名,你急,别人更急! 就算考砸也是大家一起砸,总要选出个一二三来的! 没关系的! 秦放鹤先努力将其他题目从脑子里摘出去,专心看第一题,迅速在草稿纸上简单列了大纲,又在心底过一道腹稿…… 监考么,其实颇有趣,因为他们不敢抬头,你却可以低头。 天元帝饶有趣味地打量着下方和左右两偏殿内的近三百名考生,十分满足。 这些,都是朕的人才。 诸多考生之中,不乏有跟皇家沾亲带故的,或是重臣之子,曾有幸参加宫宴,是以天元帝认得。 他先看了看那些人,心道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来日少不得父子同朝的佳话。 看完了熟人,天元帝又看座次,头一个便是下方小小的湛蓝方巾。 还真是小。 唔,如此胸有成竹么?旁人还在打草稿,这小子便开始奋笔疾书了。 同考场之中,若有一人节奏明显快过其他,原本细微的笔尖摩擦纸面的声音、纸张翻动的声音,都会被无限放大。 而离得近的考生便会紧张,心想分明题目这么难,他怎么写得这么快! 在这种情况下,很难保持平常心。 故而秦放鹤一动笔,他前后左右的若干考生几乎都像被抽了一鞭子似的,紧张起来。 更有甚者,竟忍不住抬头看。 你急什么! 天元帝见了,当场就给那人画了叉。 如此浮躁,能成什么大事。 不过他倒真是有些好奇,好奇那年轻的小会元究竟写了什么。 等不得了,下去瞧瞧! 殿试乃国之大事,天元帝身上的配饰少不了,荷包、团配,几层礼服,此时大部分人都还没开始答题,精神不集中,故而哪怕他刻意放轻了脚步,不少人还是第一时间觉察到他动了。 下,下来了! 皇上下来了! 他他他……我我我…… 秦放鹤正专心致志答题,突然一片阴影投下,瞬间回神。 哦,皇帝巡考了。 不过这个位置…… 此时此刻,只要留意到皇帝走下来的考生们,都很难不将注意力放到这边。 他们激动,他们好奇,他们感同身受,他们近乎迫切地想知道这位会元会如何应对,皇帝又会做什么。 哎哎哎,他抬头了,抬头了! 秦放鹤先冲天元帝笑了下,然后低头,看看自己试卷上那一大片阴影,然后再抬头。 天元帝:“……” 哦,这是嫌弃挡光了! 他差点被气笑。 这小子胆子未免太大了些! 放在世间大部分场合,小孩儿,尤其是长得好看的小孩儿,都有可能被最大限度地优待。 但这里面并不包括朝堂。 在官场,小就代表不可靠,小就是原罪。 若非如此,秦放鹤一早就在考中秀才后一口气直冲天际了。 可即便中间先后停了两届六年,如今他也才十九岁。 不能再等了,在他之前,大禄朝最年轻的状元是二十一岁,若再等下一届,就显不出他来了。 还是小,怎么办呢? 没关系,他可以用心理和行动上的成熟弥补。 他原本也想展现地心无旁骛,一心答题,奈何……挡光啊! 今日殿内本就昏暗,身着礼服、戴华冠的天元帝那么老大一只,真的!很挡光! 而挡光,就意味着书写效果降低,错误率攀升,由不得秦放鹤不随机应变。 万一不小心弄脏试卷,迄今为止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而这,本身就是殿试的一部分。 在不触犯上位者的前提下,如何提醒,如何隐晦地表达自己的意思,是个技术活。 稍不留神,前途就没了。 于是他仰头笑了。 笑得很好看,三分干净爽朗,四分成熟稳重,还有三分敬仰和濡慕。 总而言之,把自己当成扇形统计图就得了。 为了这一笑,秦放鹤对着镜子苦练数年之久,汪扶风见了都说好。 走下龙椅之前,天元帝带点恶趣味地设想过很多考生们的反应,专心致志答题?诚惶诚恐失态?抑或激动过后的迅速克制? 但唯独没有…… 嫌弃自己挡光! 天元帝有那么一瞬间的不自在,然后,还真就往旁边稍微挪了挪。 他确实想考验下学子们的心态和应变能力,但恶意影响考生什么的,还真做不出来。 他也真不是故意的。 他是天子嘛,一直以来,天子做的事都是对的,哪怕错,也是别人的错。 从来没人,也没人敢表示出来! 天元帝突然就忍不住开始想,以前的若干殿试,自己下场巡视时,是否也有考生被挡光? 需求被满足之后,秦放鹤复又埋下头去,迅速投入到答卷中去。 天元帝盯着他圆溜溜的后脑勺看了半日,百感交集。 董阁老的徒孙,汪遇之的弟子,别的不说,这份胆量,着实过人。 写的么,唔…… 秦放鹤不仅写了,还用了自己非常擅长的“首先,其次,再次”格式,修饰过后分阶段,层层递进表达,看上去条理就特别清楚。 当然,这是殿试,不仅要有出色的才干,也要有赏心悦目的行文,自然不可能直接写“首先、其次、再次”,一来太过生硬违和,二来也不符合时下人的阅读习惯,少不得用接近的词汇和词组代替,方好与殿试本身完美融合。 最初,他也想过要不要用官场流行的富丽套话,但看到题目的瞬间,他就定下来策略: 这位皇帝也还不大到五十岁,在位多年,明显仍有进取之心,相较形式,他或许更看重内容。 第一题无疑对应时下日渐兴旺的跨国远洋贸易,大致可以分为两部分,一个是术数,另一道则是外交。 尤其是术数,看似简单,其实陷阱,或者说可以发挥的地方很多。 这是论政,自然不能单纯以解数学题的思维考量,考生写得越具有现实可操作性,得分越高。 首先,题干只说往返,补给呢? 中途船队的补给呢? 消耗呢? 从哪个港口哪个时节出发,运出去的货物有哪些,去往哪个国家,能换回来什么?各处关税多少? 只有知道这些,才能算利润。 而这些又涉及到对国家地方产出和港口分布等的地理、税法…… 再者途中两国交战,考生为使者,如何协调? 这一题又与前半部分紧密相连:哪两国?什么问题?经济?内斗? 前者或许可以通过重新建立外贸关系就地解决,但如果是内斗呢? 若考生联系经济民生深入思考,一味歌功颂德,说些假大空的话,也不过同进士罢了。 秦放鹤一边飞速答题,一边在心里又惊又叹又骂骂咧咧。 这是真正的选拔官员的考试,不是让你尸位素餐来的。 但是……真难啊! 难怪朝廷大力号召读书人外出游学,因为很多东西你不亲自走出去看看,根本就不知道! 天元帝的巡视还在继续。 随着时间的流逝,虽未到交卷时间,但诸位考生之间的差距,已然慢慢拉开。 优秀的考生都能迅速调整状态,投入到考试之中;而心态不稳或为政能力不强的,多已战战兢兢摇摇欲坠,笔都拿不稳,何谈治国? 董府。 殿试当日,除部分衙门留人值守外,其余众官员休沐。 汪扶风在家里坐不住,索性往董春那边等消息,一出门,却又碰上同样坐不住的师兄庄隐。 师兄弟二人都在轿子里对视一眼,又一起搭伙去找师父。 汪扶风和庄隐到时,董苍正被董春按着下棋,一脸苦不堪言,见他们进来,竟油然生出一种解脱和欢喜来: 替死鬼来了!
第87章 殿试(二) 从大到小,庄隐先上,然后迅速败下阵来。 他不擅于此道,董春也下不痛快,便摆摆手,换汪扶风来。 汪扶风上前接替师兄,一心二用,倒也下得有来有往。 外头越发阴沉起来,变大的风里隐隐带了水汽,似乎要下雨了。 而屋内,也越发显得憋闷。 不知过了多久,庄隐终于忍不住,竟主动开口问:“子归……” 会赢么? 董春并不言语,只朝汪扶风嗯了声,后者会意,笑道:“他们已经错过最佳时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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