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云等人看得眼都直了。 光这锞子一个就得有足一两重,还不算工费呢,若去当铺换成寻常白银,少说也得一两半,再算上这荷包,十两银子准成了! 淑云嫂子啧啧称奇,“读书人穷的时候是真穷,可若开始有进项了,挣起钱来也是真快呀!” 就一晚上,就写了一首诗,就在县太爷跟前露了个脸儿,这么些东西加起来十几二十两呢,都够正经人家几个劳力累死累活挣一年的了。 她着实搂着秦放鹤揉搓几下,简直跟搂着个活宝贝一样喜欢得不得了,“好哥儿,你如今可是越发出息了!” 自家男人的弟弟就是她的弟弟,来日若果然有了功名,说出去她也脸上有光。 “ 嫂子快别臊我,”秦放鹤笑得有些腼腆,“也只是小聪明罢了,来日科举考试还指不定怎么样呢。” 不等淑云嫂子开口,秦山先就不懂了,“县太爷那样喜欢你,保不齐就直接点你做秀才嘞,还能有什么变故不成?” “糊涂!”秦海踢了他一脚,虎着脸喝道,“这样的混账话也是能随便说的么?” 若教外人听了去,岂非有徇私舞弊之嫌?这可是要连坐的大罪。 秦山慢了一步才回过神来,自己也懊恼,抬手往嘴巴上轻轻拍了两下。 “正是大哥说的那样,”秦放鹤说,“在考试结束之前,考生和考官是不能见面的,况且卷子交上去之后,要先由专人用朱笔抄写一遍,字体统一了再判卷子。” 这是为了防止评卷官员通过辨认字迹来作弊。 就好像之前的孔姿清,现在的秦放鹤等人,周县令都已认得了他们的字迹,如果不由专人另抄重写,他完全可以随便把自己人的卷子评为一等。 或者他没有徇私舞弊的想法,但是人就有好恶,肯定会潜意识倾向自己喜欢的考生,那就毫无公平公正可言了。 秦山和淑云嫂子便都恍然大悟起来。 “不对啊,”秦山挠挠头,疑惑道,“既然卷子要另抄,那还叫你们练字做什么?” 随便写写,能认得出来不就完了? 秦放鹤耐心解释,“字如其人,若字写的不好,连另抄的机会都没有,直接就被打落了。况且评卷子需要几位主副考官全部通过方可盖棺定论,第一次结果出来之后还要将试卷原本取出,与抄写版本核对,确认无误后方可发布结果。” 在这之前,任何一位考官如有异议,都有权利申请提前取出考卷原件进行比对,支持者过半数实行。 但纵然如此努力防止徇私舞弊,仍不能完全杜绝,因为每个人遣词用句的习惯都不一样,这就导致行文有别。 再拿孔姿清和秦放鹤做比,两人虽然都作了贺春诗,然一个辞藻华美,雍容富丽;一个清新隽永,简单质朴,熟悉的人一眼便分得出来。 说白了,这世上哪有绝对公平?
第15章 美少年战士 县城宴会当日去凑热闹的不止秦放鹤三人,不等他们回村,消息已然传遍,众白云村民无不惊骇。 乖乖,那可是县太爷呀。 于是隔日他们回到白云村时,就受到了迎接英雄凯旋般的待遇。 一连几天都有村民跑来秦放鹤家,央求他讲述当日情形,哪怕已经翻来覆去听了好几遍也不厌倦。 唯恐耽误秦放鹤读书,秦山便主动跳出来添油加醋地说,越发把当日情形描绘得惊险离奇了不止十倍,引来阵阵惊呼。 分明他本人不在现场,可却讲得绘声绘色。 眼见版本日益离奇,当事人本人听了都有些臊得慌,然而,村民们却依旧如痴如醉,满脸都写着我信。 一个人敢说,所有人敢信。 就……行吧,你们高兴就好。 冬日漫长,村民们无所事事,见秦放鹤读书读得有声有色,如今竟能跟县太爷说上话了,若干村民也动了心思,想着能不能像秦山一般跟着他学书识字。 “哥儿,这一只羊是赶,一群羊也是放,你既教了小山,要不把我家那个也带上?” “是呢,也不求什么,好歹识几个字,日后有个大海那样的营生就知足了。” 秦山不以为然,你们能跟我比? 哪怕都是羊,我也得是头羊! 鹤哥儿是要正经用功的,等闲时我都不爱去扰他?怎能叫他再做这等活计! 故而不带秦放鹤开口,他便再次跳出来说:“我也会,我先教给大家背书,把那《三》《百》《千》都背熟了再说旁的。” 读书识字听着风光,实则是个枯燥乏味的苦差事,各种辛酸只有当事人自己能体会,秦山现在就迫不及待地想把这种辛酸转嫁他人。 从秦放鹤身上,他不仅承袭到了知识,甚至也无师自通地接过了“撕伞者”的荣誉称号。 于是大年三十一过,秦山还真就带着一帮孩子读书。 小孩儿哪有什么定性?短短三天过去,果然不出所料,就有孩子坐不住打了退堂鼓。秦山也不放弃,径直跑到人家家去,堵在门上强行教学,逼得孩子嗷嗷直哭,他却乐在其中。 嘿嘿,你们也有今日! 秦放鹤得知后啼笑皆非,却也感激秦山帮自己分担,不然乡里乡亲的,还真不好回绝。 能教一个秦山,是因为对方的生理和心理年龄趋向成熟,短期回报率足够高,但如果让他现在就面对一群下到三岁上到十五六岁的幼儿和少年,绝对会崩溃。 现阶段的他还没有能力同时照应这么多人。 于是每天上午秦山去教别的孩子背书,下午再来秦放鹤家里学识字,非常充实。 现在他虽然会背了三本书,但还只是会背,并不认字,更不会写字,秦放鹤便从最具故事性、趣味性和实用性的《千字文》开始,每天教两个字,次日检查,如此反复巩固。 等什么时候这一千个字都会了,基本日常也就能应付了。 如今的秦山跟着出去见了几回世面,也渐渐知晓读书的好处,倒比以前稳重许多,也能每天安安稳稳坐一个时辰,一笔一划临摹。 他自知天分有限,并不敢奢望科举,便不舍得浪费纸墨,只以毛笔沾水在石板上书写,倒也欢喜。 如此日复一日,转过年来到了一月底时,秦山已经很习得六七十个字在心里,也能勉强连接成句了,不禁十分得意。 县试在二月初八,考生们需提前半月去县衙礼房报名,相互作保,秦放鹤就想去亲眼看看,也好为自己下场做准备。 上回宴会秦海已带着他们走过一回,秦山便记得了路,可以单独陪秦放鹤去了。 两人照例先去镇上秦海家住一宿,又向白家书肆的孙先生打听干净便宜的住宿。 “也未必赶不回来,只想着万一有什么耽搁了,心里有底,也不至慌乱。”最近雪化得厉害,路上满是泥水,到时候若天气不好,少不得在县城停驻一日。 “不中用,”谁知孙先生却摆手,斩钉截铁道,“如今正是各地考生进城赶考的时候,又有带着家眷的,也有生意买卖人,等闲客栈早就住满了。” 紧接着,他话锋一转,笑道:“到了县里就是回家了,很不必外头花冤枉钱,况且旁人见你们小小年纪,难免轻视讹诈,不如就去我家里住。我写一封信你们带了去,与我浑家看过,保准舒舒服服。” 秦放鹤和秦山对视一眼,喜不自胜,“那自然是好,只会不会太过叨扰?” “不妨事!”孙先生乐呵呵写信,“正好我出来也有一月了,你们顺道给我捎个信儿回去。” 秦放鹤便知这是他的好意,十分感谢。 次日兄弟两个照例带足了干粮和水,直奔章县县城。 到了之后先去称两斤桃酥做见面礼,循着地址去了孙先生家,果然有个妇人应门,听说他们的来意,又看过信后,便热情起来,当即引他们进院子停放牛车。 二人道了谢,直奔县衙。 县衙一带早就热闹起来,多有书生出入往返,有开具保单的,有交保银的,还有籍贯不在此处故意避考的,闹哄哄一团。 秦放鹤哥儿俩才到,就见一个如狼似虎的差役拎着个中年长衫丢出来,口中兀自骂骂咧咧,“当老爷眼瞎么?头发都快花白了,也敢谎称弱冠!” 秦放鹤一抬头,正对上那人满脸褶子。 “……” 咱就是说,你怎么好意思的?! 大禄朝明文规定,超过六十岁便不能再考,故而许多屡试不中者便会伪造年龄,有时父母官看他们可怜,偶尔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也不乏眼前这般离谱的。 秦山看了会儿便觉没意思,又想起村里几位婶娘叫他帮忙捎带鲜亮绣线,便对秦放鹤道:“你且在此处不要走动,我去去便回。” 衙门口简直是天底下最安全的地方,留鹤哥儿在此也不用怕有歹人作乱。 秦放鹤下意识问道:“去买橘子?” 秦山茫然:“什么?” 秦放鹤:“……咳,没事,去吧。” 秦山刚走一会儿,便有一辆马车吱呀呀驶来,停稳后车帘子一掀,一个高大青年从马车上跳下,边叹气边嘟囔,“饿就说明年再来,明年再来,非催,偏饿达……哎你是谁家小孩?别站这里叫车碾着!” 他伸出手来,几乎直接把秦放鹤从人堆里提溜出来放在一边,“你家大人咧?” 他的皮肤黑黑的,一张嘴就显得两排牙齿格外白,前半截还是浓郁的关中方言,后半截已经勉强接近本地话,只还有点关中味儿。 秦放鹤差点被他的口音逗乐了,“多谢提醒,你赶紧进去吧。” 那青年一听,顿时皱成苦瓜脸,又好像突然灵机一动,拍着他的肩膀笑嘻嘻道:“你这么点儿大个娃,叫人怪不放心哩,要不饿先送你回去吧。” 秦放鹤:“……冒昧地问一句,您哪儿人呢?” 你一个操外地口音的,要送一个本县人回家,玩儿么! 那青年才要说话,一扭头就见自家老仆正在不远处直勾勾盯着自己,顿时就跟霜打茄子似的,整个人都萎靡了,也不继续跟秦放鹤扯闲篇,垂头丧气进衙门报名去了。 秦放鹤笑了一回,又扭头看那马车,发现不是本地样式,但用料扎实考究,做工精细,显然也是殷实人家来的。 果然应考学子们大多结伴而来,当场缔结五五组,其中有同一间学堂的,也有考了很多年而相互认识的考场搭子。 倒也有散户,需得如之前孙先生讲的那般额外向礼房交一笔钱,等着衙门帮忙凑人,多少有些忐忑,生怕遇上不靠谱的。 一辆明显有别于其他的精致马车缓缓驶来,包括秦放鹤在内的好些人都本能望过去,发现下来的还是熟人:孔姿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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