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巧秦放鹤正在与秦海兄弟说笑,又将才得的物品与他们瞧,忽似有所感,抬头看来,与孔姿清的视线对个正着。 两人都有些惊讶。 秦放鹤率先回神,似乎心情颇好的样子,朝他轻轻挥了挥手,然后便与秦海和秦山相携而去。 孔姿清微怔,垂在身侧的手指蜷缩几下,终究还是没动。 “有认识的人?”注意到秦放鹤的动作,秦海问道。 “里头的人非富即贵,哪里是我能认识的?”秦放鹤笑道,“时候不早了,咱们也回吧!” 只是见过,连话都不曾说过一句,自然算不得认识。 秦山跟着扭头看了眼,却是几个窗边俱都空无一人,也没在意,转而被更大的兴奋占据心神: 乖乖,这回鹤哥儿是真冲到县太爷他老人家跟前啦! 了不得! 他现在还跟做梦似的。 本想去感谢方才帮忙的老妇人等人,奈何人群涌动,早已不辨方位,许多人更不在原地,只得作罢。 几人钻出人群时,隐约听到身后似乎有谁在喊些什么,不过周围游人众多,十分嘈杂,也有看够了热闹往外走的,听不大真切,索性不去理会。 秦海护着两个小的,一鼓作气挤出中街,眼见前方行人减少,这才松了口气。 天爷,人真多,大冷天愣是出一身大汗。 正要去取牛车,突然有人指着他们身后说:“哎,好像有人叫你们!” 三人齐齐回头,果见人群中颤巍巍挤出一滩,再细看时,竟是镇上白家书肆的孙先生,一身姜黄色万字纹棉袍也被挤得皱巴巴。 他本就不耐奔走,又有些胖,方才扯着嗓子追了一路,实在累狠了,叉腰匀了许久才开口道:“这,这不是秦家小爷么?” “孙先生!”秦山也是惊喜,“您怎么在这儿?” 秦放鹤对秦海道:“大哥,这就是书肆的孙先生。” 秦海也想起来,又疑惑,“你们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白给橘子吃也就罢了,在大街上看见竟也要大老远追过来说话么? 秦放鹤:“……去过几回,孙先生比较好客。” 在读书进学的态度上,秦海比较保守,若叫他知道自己写话本赚钱,必然要挨训的,还是保密的好。 秦海:“……” 好客? 就书肆整日那稀稀拉拉羊粪蛋似的寥落的客人? 孙先生对秦放鹤叹道: “方才我就在那正楼对面的茶馆里坐着,都看得明明白白,不曾想你还有这般胆识和才干……” 秦放鹤进去时他只看见个背影,瞧不大真切,不敢认,一直到后面对方出来了,看了正脸,这才确定了,顿时又惊又喜。 孙先生又近前赞了几句,笑道:“我知道你们要家去,也不碍事,不过好容易来一趟,又是过年,总得叫我做个东道才好,且稍等片刻。” 说着,就进去街边一家还开着的糕饼铺子,不多时,手里提着六个纸包回来。 “这是县里的老字号了,因主人家就住在铺面后头的院子里,这才没关门,”又指着那些纸包一一说道,“有蜜煎桃条、盐渍橄榄,另有一封桃酥,一包乳饼,一条芝麻酥并两把糖瓜,且拿了家去吃。” 原先他只是怜惜少年孤苦,又钦佩其心智学识,想着顺手拉一把也好。可如今对方竟直接杀到县太爷跟前,还得了夸赞,他不免想得更多些: 倘或这少年来日果然有大造化,自己也能多条退路,哪怕给官老爷跑腿儿呢,也比在小镇上半年卖不出一本书强! 送点心就正好,既尽地主之谊,又符合双方的年纪身份,也不会太过刻意,很妙。 又是蜜又是糖的,加起来少说也得一两上下,着实贵重,秦放鹤推辞一番,眼见孙先生不大痛快,这才收了。 “也罢,先给您拜个早年,日后说不得我也要往书肆里去,到时候再谢。” 听了这话,孙先生复又欢喜起来。 回去的路上,秦放鹤看着那堆点心,不觉失笑。 到底是买卖人,善良归善良,厚道也厚道,可关键时候也从不会漏过任何机会。 说起来,他们还挺像的。
第14章 蘑菇炖鸡 宴会结束已是深夜,寒风刺骨,而孔府马车内却温暖如春。 正中固定的铜丝暖炉内燃着红炭,熏意融融不见烟气,两侧车壁俱都打了橱柜,抽屉外都有流云走兽铜环扣着,马车行走间鸦雀无声。 桌上卡槽内甚至还摆着一只踏雪寻梅纹样的翠玉香炉,淡淡梅花香从孔洞中散出,好闻极了。 孔姿清正对着那香炉怔怔出神,忽听祖父问:“今日那姓秦的小子,你怎么看?” 孔姿清沉默片刻,“有大将之风。” 说这话的时候,孔姿清的脑海中走马灯般闪过秦放鹤的粗布棉袄、棉鞋,他甚至连正经发簪都没有,仅用一根打磨光滑的木棍束发…… 孔姿清下意识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精美苏绣,何等天差地别。 随祖父来章县之前,他也曾见过穷人家的孩子,畏缩、怯懦、眼神躲闪,自卑又自负,而那个意外抢了自己风头的小屁孩儿舒展、大方、目光坚定,自始而终都从容自如,简直……简直不像贫民出身。 若换一身体面衣裳,便是说他与自己一般出身也不会有人怀疑。 秦放鹤,他到底是哪儿冒出来的? 区区一个乡野秀才,真的能教导出那样的孩子吗? 孔大人轻轻拍了拍他的手,“你已很好,无需为外物所扰。”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自古英雄不问出处,穷乡僻壤中间偶然冒出几颗星子也不足为奇。 远的不说,如今活跃在朝堂内外的诸位机要大臣,也不乏寒门出身,谁人不是智多近妖,足可青史留名?但凡差点儿的,早死在半路上了。 若这点意外便自困,还有什么好说的。 孔姿清自然明白祖父的意思,事实上,他也确实没有乱了阵脚,只是觉得惊讶。 对,就是全然的惊讶。 太不可思议了。 都说寒门难出贵子,可秦放鹤的出身,甚至连寒门都算不上,不过落魄秀才之子,三代内的农户…… “你们终究是不同的。”孔大人幽幽道,苍老的嗓音迅速消散在空气中。 不知怎得,孔姿清眉心微蹙,忽有些不快。 “怎么,觉得不公平?”只一瞥,孔大人便已知晓孙儿所想,好笑之余却也欣慰。 这是个正直到有些天真的孩子。 但不要紧,慢慢见识到人情冷暖、世间险恶后,他会改的。 孔姿清抿了抿唇,没有否认。 他并不认为自己的才学输给对方,可祖父那话,总叫他有种不劳而获的空虚感。 孔大人到底上了年纪,此时已然疲乏,孔姿清见状,忙取了羊毛软枕垫在他腰后,又拿了狐皮毯子盖在他腿上。 孔大人安心享受孙儿的服侍,满是老年斑的大手轻轻拍拍他稚嫩的肩膀,“这正是公平。” 孔姿清动作一顿,便听祖父的声音继续在上方响起,缓慢地,不容置疑地,“他一人之力,要抗衡的却是外头几代人的经营,来日输了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么?你的曾祖也非生而为官。” 豪门也好,世家也罢,哪一个不是一代一代堆垒起来的? 那少年人对上他们,必然势弱,但对上那些真正的饥寒交迫的人家,不也有个秀才爹的优势?这算不算不公? 倘或对方来日高中,得以登皇榜、入朝堂,自此官袍加身、平步青云,子孙后代自然也如今日孔姿清。 待到那时,难不成他要撇开一切,反而叫儿孙们自己从泥坑里摸爬滚打不成? 简直荒谬! 世上本就没有绝对的公平。 而公平也不公平的秦放鹤等人回到镇上秦海家中时已是凌晨,天都要亮了。 众人疲惫至极,也顾不上说话,胡乱洗漱后便草草睡下,黑甜一觉,近晌午方醒。 秦放鹤是被一阵浓郁的鸡汤香味熏醒的,这香气太霸道,顿时催得他口中津液四溢,腹内咕咕作响。 秦山也醒了,一边流口水一边揉着眼睛嘟囔,“哪里来的好肥鸡?” 秦放鹤笑着推他,“在梦里你可吃不着,快起来吧,时候不早了。” 两人出来时日头正好,淑云嫂子在灶边忙活,秦海带着两个孩子玩耍。 “杀了好大一只肥公鸡,好清亮一层黄金油,简直香煞人啦!用了西边儿来的晒干的野菌子,黑是黑白是白,如今都煮成巴掌那么大厚墩墩的,咬起来咯吱咯吱,比吃肉也不差什么,洗手了吗?等会儿预备来吃啊。”淑云嫂子提着大勺从灶台边探头笑道。 秦山馋得不得了,拉着秦放鹤一起过去看了眼,果见油汪汪香喷喷一锅好鸡肉,跟肥厚鲜美的菌子一起咕嘟冒泡,底下的汤汁都有些粘稠了。 许多鸡块炖得脱骨去皮,软糯香甜,估计等会儿连鸡骨头都能嚼吧嚼吧吞下肚去。 听见这边的动静,平姐儿立刻两眼放光,巴巴儿带着弟弟跑过来,抱着秦放鹤的大腿仰头道:“十一叔,十一叔,爹爹说昨晚上你露大脸了,给我们讲讲吧!” “可不是怎的,你们大哥笨嘴拙舌的,竟是个一问三不知!听说整个县城的官儿都见了,乖乖,好威风!你快同我们说说吧。”淑云嫂子舀了点汤尝咸淡,又往里边撒了一点盐巴。 被妻子当众嫌弃,秦海略觉有些失了颜面,忍不住小声维护一家之主的威严:“县太爷的屋子是能随便闯的么?除了鹤哥儿他们六个,谁也不许进去,你问谁也白搭……” 秦放鹤就笑着点头,“正是大哥说的这样,嫂子可冤枉他了。” 秦海就挺直了腰杆儿,颇有些扬眉吐气的意思。 众人笑了一回,果然一边忙活一边听秦放鹤娓娓道来,时不时随着他的讲述又惊又叹。 在寻常百姓眼中,县太爷就是天,而如今这天竟如此和颜悦色的同他说话…… 淑云嫂子听得咋舌,“乖乖,光想想就吓人,难为鹤哥儿你竟撑得住。” 秦放鹤笑道:“官老爷先是人才是官,我又不曾作奸犯科,何惧之有?” 淑云嫂子顺着想了一回,先是点头又摇头。 县太爷是人不假,却是那高高在上,能定他们生死的人呀! 末了,秦放鹤还把自己从周县令那里得的赏赐拿来与他们瞧。 笔墨纸砚自不必说,比日常秦放鹤用的不知好了多少倍,尤其是那条墨和砚台,细腻如玉,实在难得。 再就是那荷包,本身大红缎子绣金线便值几个钱,里边竟又塞了六个笔直如意的银锞子。锞子上面都有孔,可以拿着把玩,也可以用红绳穿了系在手腕上,小巧可爱。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372 首页 上一页 13 14 15 16 17 1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