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放鹤将那信当场看了,然后又看一遍,十分欣慰。 果然人不磨不成器啊,昔日那个厌恶考试,只知杀羊养花的富家公子哥儿,如今也成长起来,晓得自己掂量权衡了。 周幼青刚刚回京,对于自己要接手的事物,乃至京城的形势都是两眼一抹黑,秦放鹤便细细将各处掰碎了说与他听。 “……后期陛下会单独设立一个农研衙门,直属中央,对陛下本人负责,你我共同分担……别的都不要紧,当务之急是增产。” 周幼青点头,“明白了。” 这个粮食增产是关键,至于好吃不好吃,口味如何,这些眼下都不重要。 对于穷苦的底层百姓而言,真到了挨饿的时候,掺了沙子和麸糠的陈粮都是好东西,又有谁会在乎口味呢? 秦放鹤最满意的就是他的务实,确定了宗旨和奋斗目标之后,又详细说起缘故。 随着与各国对外贸易的增长,商业利润会无法克制地呈现井喷式激增,这必然会吸引越来越多的人去经商,而非继续务农。 而在这个科技和作物产量都相当落后的时代,毫不客气的说,粮食总产量就是靠人力和畜力硬生生笨办法堆起来的。 所以这种产业转变一旦控制不好,必将给王朝带来致命的打击。 简而言之,如果种地的太少,所有人都吃不饱饭,什么都是扯淡。 这方面的影响和变化,单靠朝廷政策是无法遏制的,若因此立法强行压制,只会进一步激化矛盾。 堵不如疏,那么如何在维持经济稳定增长的基础上,保证全国人民温饱,无疑迫在眉睫的严峻考验。 事关重大,所以这项任务秦放鹤决定全程领头,没有交给任何人。 周幼青务实,能吃苦、肯干,但是不具备抵御风险的能力,所以名义上打副手。 “这个好,就是这样才好,”周幼青非常认同他的安排,“我在这里人生地不熟,也没有什么门路,又不会那般上下交际长袖善舞,如何一心二用?” “你只管放手大胆去做,出了什么事有我顶着,”秦放鹤道,“若是缺钱缺物缺人也只管同我说,陛下明面上或许没有怎么表态,但实际还是很支持的,这个你不必担心。” “子归呀,有你这几句话我就放心了!” 若问周幼青这辈子最怕什么,莫过于揣度上峰心思以及各处人情往来。 若非如此,也不至于前半生那般潦倒。 来了知根知底的自己人,秦放鹤也欢喜,又仔细说起杂交嫁接。 如何除草,如何施肥,如何通过轮换不同的作物来增加土壤肥力都是最要紧的。 “……其实在这些方面,我远不如您,唯独一个敢想,”秦放鹤笑,“我就想着有些野草或藤蔓,还有那什么番瓜的那般能结果,可咱们本地的许多作物却结的少,若如生骡子那样将它们配起来,又会如何呢?会不会结出又高产又能吃的作物来?” 目前他的最大优势就是思维超前,而且所学非常庞杂,基本上什么都懂点,个别精深。 这就够了。 秦放鹤对自己的定位非常清晰:用人。 他只负责引出大方向,然后挑选合适的人才,由专人专业深入摸索,自己掌握大方向。 上位者最重要的是如何用人,而不是事事亲力亲为,不然就算有三头六臂也能累死了。 现在没有那么多先进的设备可以提前模拟生长过程,唯一的办法就是每年多种,然后同时做无数组实验进行对照。 次年挑出最好的,然后重复这样的过程。 所以他们需要人手,需要时间,也需要资金支持,这也是秦放鹤选择第一时间上报朝廷的最大原因。 周幼青频频点头,“你很有想法嘛!果然是咱们庄户人家出来的孩子,不知你们听没听过一句话,庄稼不会骗人。” 确实,有些嫁接出来的蔬果口味不佳,但是产量高啊,这还不满足吗? 秦放鹤跟高程就都笑了。 是啊,不管前头说的多么天花乱坠,那都不管用,只有到了结果那一刻,庄稼才会用沉甸甸的果实告诉你,你这一年的辛苦没有白费。 “若是顺利,”周幼青顿了顿,谨慎道,“三五年内便可初见成效。” 常见的庄稼大多一年一结,但是也有许多品种需要提前栽培,顶了天五年,够它们厚积薄发了。 那边高程杂七杂八吃了个半饱,听到这里也跟着欢喜,“你们好好种地,我好好做那个铁疙瘩,赶明儿地上的开到各国去,海上的也运到各国去……” “什么铁疙瘩?”周幼青好奇道。 高程喜得手舞足蹈,眉飞色舞跟他说了。 周幼青着实震惊得合不拢嘴,“天爷,不用牲口,铁疙瘩自己就能跑,这果然不是神话吗?” 秦放鹤和高程俱都大笑,“改日有机会必然叫你亲眼见一见,也上去坐一坐!” “那我就等着了,”周幼青欣然接受,又有一些感慨的拍着膝盖叹道,“还是京城好啊。谁能想到呢,临了临了了,我也赶上了这一波!” 放在几年前,就是打死他也不敢想还能有今天的好日子。 “别光笑,今日过来做什么呢?可是同卢实的相处有什么问题?”秦放鹤屈起手指敲敲桌面,拉回高程的注意力。 “卢实?”周幼青满面惊诧,“可是那位小阁老?” 卢实之名,他早已有所耳闻,虽不清楚内幕,却也知道这些年卢党与董门摩擦渐多,两边必然势同水火。 怎么听这个意思,还像合作起来了呢。 “说来话长,且容我日后慢慢再讲吧。”秦放鹤笑道。 “说不说的也不要紧,你素来是个有主意的,既然这么做了,必然没有威胁。”周幼青摆摆手,又笑,“只是冷不防听到他的名字,着实害我吃了一惊。” 说完,三人又都笑起来。 笑完了,高程才摸着下巴想了半日,神色复杂道:“他确实是难得的人才,似乎对造物一道有着天生的敏锐……” 秦放鹤跟周幼青对视一眼,也有些惊奇。 他们都知道高程何等孤傲,天分略差一点的都瞧不上眼,话都懒得说一句,像这样背后夸人的事儿当真少有。 却说当日卢实初到,眼见着要跟董门爪牙合作,也确实有些不自在。 但很快,这点不自在就被另一种情绪冲散了。 惊讶。 水开后顶动壶盖的事情人人皆知,可又有几人想过把这种力量利用起来呢? 这无疑是足以颠倒乾坤的重大进展。 如此重要的事情,他们竟然真敢拉自己入伙,就不怕自己抢了风头吗? 一时之间,卢实都不知该笑他们傻,还是佩服他们大胆了。 面对全新的领域,卢实感受到了久违的激情,产生了全新的兴奋。 他好像又变成了当初那个年轻气盛的毛头小子,迫切地渴望一点点打造陌生的未知。 而高程也展现出他惊人的算术和空间想象力,两人之间的矛盾神奇的抵消了许多。 然而很快的,新的矛盾随之浮现。 面对第无数次“神乎其神”想法和失败,卢实终于忍不住骂了高程,“你是赶鸭子上架吗?” 这都弄了些什么玩意儿,乱七八糟! 简直荒唐。 话出口的瞬间,卢实都做好了跟对方大吵一架的准备,没想到这位年轻的新同僚竟然非常坦荡地点了点头。 “是啊。” 可不就是赶鸭子上架嘛! 不然你以为喊你过来干嘛?
第167章 对抗(一) 正月放假结束后的第一次大朝会上,高丽王子王焕再次递交折子,诉高丽辅政王王芝祸乱朝纲,挟天子为一言堂,颠倒尊卑、是非不分,请求大禄朝皇帝予以支援,助他重返高丽,以清君侧。 天元帝命人众念了这份折子,一时满朝哗然。 所有的折子,都要先给内阁筛一遍,然后过了翰林院的口,没有例外。 但凡天元帝有一点不喜,早就被筛出去了。 但此刻,天元帝却命人当众宣读,心意已然分明。 文武百官见了,当即心神领会,觉得必然是背后已经达成了点什么协议。 邻居嘛,又不是在自家打,又能借机宣扬国威,不打白不打。 最好是趁这回将高丽彻底打残了,省的日后聒噪。 于是便有言官出列,义愤填膺道:“我大禄使团尚在高丽,又开汉学堂,助他们启民智,那王芝非但不受教化,竟如此罔顾纲常,着实视我大禄为无物,实在该死!” “哎,这话过激了!”又有御史出列,“休管别家事。” 说到这里,却又突然话锋一转,朝天元帝道:“可是陛下,那王焕乃名正言顺的高丽王子,又曾任使团团长出使我国,近几年勤修汉学,十分诚恳,如今既然求到咱们头上……且高丽往年也曾与我国同抗北辽,总不好坐视不理吧?” 天元帝听了,深以为然,又唏嘘一回,追忆了前任高丽王与大禄的二三事,“只是若允了他……” 兵部尚书胡靖心领神会,便道:“这也无妨,陛下可派舰队护送王焕归国,去了之后,自有一番道理,我军只助阵,偶尔帮着主持公道也就罢了。” 天元帝听了,满意点头,“爱卿言之有理。” 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了。 天元三十六年二月,在大禄旅居多年的高丽王子王焕,在大禄水师护送下踏上归程。 三月,王焕抵达高丽。 四月中,三王子焕联合朝臣,公然指责辅政王操纵朝政,请求高丽王斩杀佞臣,高丽王不允。 四月末,辅政王先发制人,意图谋杀三王子焕,然被大禄护卫团挡下,反杀之。 三王子焕痛绝,是夜逼宫,杀现任高丽王、太子,自立为王,以母妃为太后,改国号。 六月,群臣反对,以二皇子、五皇子为首的众人发动政变,于现任高丽王出宫祭天路上设伏,同时闯入皇宫,杀死太后及其遗腹子。 现任高丽王王焕有所防备,重伤,反击,二皇子、五皇子伏诛,其母妃、妻儿并母族、支持大臣悉数连坐,血流成河。 七月,王焕不治身亡,在位仅八十七天·。 因子嗣未成年,王焕去世后,四皇子、六皇子等诸位皇子并大臣坚决不承认他留下的遗诏,分庭抗礼,意在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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