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强大的敌人绝不能轻视一分一毫,哪怕看上去再柔弱无害的环节,也必须重视起来。况且那位女郎自小得秦放鹤亲自教导长大,心性见识皆远非常人能及,绝不可以常理度之。 之前的葬礼就是他们轻敌了,以至于错失良机,同样的错误,以后决不能再犯第二次。 “再者,”胡靖叹了不知第几次气,隐约觉得双眉之间的沟壑都深了些许,“若那秦放鹤有不臣之心倒好了,偏偏他没有!” 天塌了有个子高的人顶着,若秦放鹤有反心,合该天诛地灭,哪里用得着胡靖操心,天元帝和太子早就琢磨着办了。 可恰恰他没有!这才是最叫人头疼的。 上位者最喜欢的是什么? 公而忘私,公而忘私,不就是这种看似毫无私心,恨不得为家国粉身碎骨的忠臣么? 当年卢芳枝为何能只手遮天、权倾一时?天元帝本人不知道他们父子私下干的龌龊事吗? 不,知道,一清二楚! 但就是因为卢芳枝父子有能力!没反心。 他们的种种小毛病都能换回更巨大的利益,稳赚不赔的买卖,所以天元帝放任了,默许了! 直到董门崛起,卢党不再无可取代,天元帝才忍无可忍。 最要命的是,他们都是文官!哪怕领过兵部,也半点兵权不沾染,既然不沾兵权,就从根源上断绝了谋逆造反的可能,所以天子根本不会担心他们功高盖主。 什么功高盖主,那都是乱世的担忧。 太平盛世年间,老百姓才不傻呢!谁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巴巴儿跑去跟一个手无寸铁的羸弱文人谋逆去?那不明摆着找死么? 太平年间,臣子越能干,就证明皇帝越贤明!最终最大的受益者永远是皇帝,臣子反不了。 说白了,上位者根本不在乎臣子之中到底是多头并举,还是一人独行,只要你得用、好用,忠君体国,这就够了! 而偏偏接下来的这位太子储君,宅心仁厚,宽和待下,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做出兔死狗烹之事的。 综合来看,哪怕来日天元帝驾崩,太子继位,秦放鹤的实际地位也不会有所动摇。 甚至因为两朝元老的荣誉加身,更进一步。 这几乎是铁板钉钉的既定事实,也正是胡靖最忧心的所在。 若来日朝廷真的被秦党把控,天下文人还能有出头之日吗? 那秦放鹤若一直精明强干也就罢了,可万一他被长久的权势地位冲昏头脑,开始犯糊涂呢?开始如卢芳枝一般,到了晚年疯狂以权谋私呢? 当初为了扳倒卢芳枝,多少人前后谋划多少年,又搭进去多少人命? 来日若秦放鹤成为第二个卢芳枝,真的能有与之对抗的力量吗? 即便有,在他长达数十年的谋划和影响之下,这股力量会有视死如归,与之正面对抗的勇气和决心吗? 前车之鉴犹在,胡靖不得不担心。 尤峥也被他剖析的隐患惹得冷汗淋漓,“那么以阁老之见,我们当如何应对?” 担心归担心,要紧的是该如何去做。 “应对?”胡靖嗤笑一声,似乎有些无奈,却也隐隐有种对人心的胜券在握,“他风头正劲,且今日之事尚未明了,需得以静制动,徐图良策。” 主要是如今内阁上下人心不齐,卜温、候元珍二人新进,忌惮秦放鹤情有可原,奈何柳文韬摇摆不定,便如那坊间无赖、滚刀肉,不可信任。 不过么,胡靖命人重新换了一杯热茶,笑道:“急的也不只你我二人……” 现在柳文韬暗中支持秦放鹤,为什么? 因为他的弟子尚未入阁,而柳文韬本人也知道他可能此生便要止步于此,所以迫不及待要结个善缘,抓紧时间把族人、门人安排好。 可傅芝本人会这么想吗? 他毕竟姓傅,而非柳。
第263章 风浪(二) 稍后尤铮回家,见门口萝筐里照例塞满卷轴文章,莫名有些烦躁,对门子道:“这几日先撤下去。” 来年又逢殿试,无数学子渴望出头,一早便拿着得意之作四处投递,只盼着能有哪位大官、名流看中,自此一飞冲天。 若在平时,尤峥倒也不介意点拨一二,权当消遣,可如今同胡靖散了,心里揣着一段心事,不觉烦闷,自然没有心绪细看。 “是!” 门子正收拾时,尤峥之子尤文桥从外头会友回来,及到近前,忙从轿子里出来向父亲行礼,又亲自扶着往里走,笑道:“父亲今儿不是去见胡阁老,怎得又早归?” 该不会两人起龃龉了吧? 闻到他身上淡淡酒气,尤峥微微蹙眉,“天色尚明便如此作乐,临近年关,且当心着些吧。” 尤文桥垂首听训,“父亲训诫得是,只有旧友入京述职,多年未见,难免唏嘘。一时兴起,吃了一盏洞庭春色,未敢多用。” 年底了,都察院那群御史大夫们都恨不得把眼珠子抠出来甩到大街上盯着,谁敢不当心? 一不留神,“德行有亏、官仪有失”的帽子就扣上来,谁能不怕? 听儿子老实交代今日见了哪些人,尤峥这才略略放心,还不忘提醒,“朋友多了是不错,但万万不可胡乱许诺,也不许私下与人方便……” 官场交际,少不得吃酒,可酒醉误事,还是少吃为妙。 父子俩一个说,一个听,不觉穿廊过院,通了数道月亮洞、宝瓶门,一直到了内院暖阁,爷俩俱都去换过家常衣裳,重新梳洗了。 尤文桥还特意先着人浓浓沏一碗茶漱口,去了酒气,熏了寒梅冷香,方才过来请示,“父亲今日可是遇见什么事?” 素日老爷子可没这么多话,也没这样小心。 尤峥半眯着眼睛靠在躺椅里,摆弄着个仙人引路的象牙手把件,一时竟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他不说,尤文桥也不敢打扰,安安静静坐在一边等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院外一段青松不堪重负,被厚重的积雪压倒,“嘭”一声复又弹起,尤峥才像被惊醒了似的道:“来日若阁老对上秦放鹤,恐怕我无法置身其外,必要时刻,你可大义灭亲。” 尤文桥惊得站了起来,“父亲,何出此言呐!岂非叫儿子做那不孝……” 尤峥一个眼神止住他后面的话,稍显疲惫道:“或许他是真的牛心左性,要一根筋走到底,或许只是故意在我面前惺惺作态,想推我当出头鸟……无论哪一种,都不得不防啊。” 他要留个后手。 当初两人私下结盟,胡靖确实曾表示过会助力他接任下届首辅,并尽力扶持尤家族人,但这种事是胡靖自己能说了算的么? 即便能说了算,终究没落在纸面上,胡靖随时可以不认账。 尤其今天的谈话,胡靖所表现出来的执拗也给尤峥提了个醒: 胡靖年事已高,为子孙后代计,自然要拼一把,可尤峥自己呢?也不年轻了! 到了这把年纪,谁先走还不一定呢! 秦放鹤确实敌人不多,并非他不记仇,而是没办法化敌为友的那些,一早就被他弄死了。 尤峥实在不想与这样的人公然为敌,防不胜防。 尤文桥憋了半日,到底憋不住,抄手一扭身子,梗着脖子厌恶道:“父亲欲我效仿昔日金有光三姓家奴之举不成?大丈夫技不如人,死便死了,奴颜婢膝之流,我做不来!” 学谁不行?偏学他! 那姓金的如今是何名声?做的又是什么光鲜事么? 此人乃当世毒士,便与孔姿源一般臭名昭著,仁义礼智信半点不沾,坑蒙拐骗抢无恶不作,人人避之如蛇蝎,文人更恨不得口诛笔伐,岂能自毁? “放屁!”尤峥都给气笑了,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想效仿人家,也得看看有没有那个本事,看你爹我在陛下跟前,有没有金老贼的体面!” 金晖再不济,也是权倾一时帝师卢芳枝的徒孙!你尤文桥算什么? 尤文桥好歹也四十多岁的人了,当下被骂了个面红耳赤,偏偏骂自己的又是亲爹,反驳不得,只面皮紫涨。 尤峥冷哼一声,懒得再说。 金晖?金晖乃当世奇才! 若你真有他一半恒心毅力,何愁大事不成! 也不知过了多久,尤文桥复又看向尤峥,低头道:“儿子无知,还请父亲教我……只是,只是如何就能到那般田地了?” 昔年卢党、董门斗争何其惨烈,最终卢实、金晖等人不照样全身而退? 如今父亲与秦放鹤虽非一党,却也未正面对上,总能有缓和余地的。 尤峥就叹气,“到不了,自然最好,可官场如战场,死生一线,有备无患呐。” 乍一看,他的处境要比卢芳枝从容得多,可细细分析起来,还不如人家! 因为他跟天元帝没情分! 这就很要命了。 所以卢芳枝可以豁出命去,利用一辈子的师生情保住子孙和师门,但他不行。 若来日胡靖真拿自己顶缸,他尤峥固然可以两败俱伤,但未免太难看了些,反倒容易惹得陛下动怒,牵连族人。 他也没那个体面去求死后哀荣,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儿子跟自己划清界限,大义灭亲。 如此一来,他本人可能遗臭万年,但尤氏一族却得以保全。 只要熬过三代,甚至两代,谁还会记得以前发生过什么? “观秦放鹤对金晖、卢实之态度,非不能容人,你只要顺势而为,哪怕不能成为他的盟友,但也绝不会就此沉沦。”尤峥语重心长地对儿子说。 说完,又自嘲一笑,“所谓文人风骨,也只是哄外人罢了。何为风骨?能屈能伸,能忍常人之所不能忍,方是真丈夫。古有韩信胯下之辱,勾践卧薪尝胆之屈,成大事者,何惧小节?你是我的儿子,却不只是我一个人的儿子,关键时刻,一定要能助家族渡过难关,绵延后世……” 却说阿嫖和董娘一行人抵达白云港后,来不及休息便乘坐蒸汽机车直奔京郊大营,然后从大营换乘马车入宫面圣。 途中得知董春早便去世,二人自是悲痛难当…… 因此番带回的多是作物种子,需要时间成长、收获,论功行赏也急不得,天元帝和太子细细问了经过,先行赏赐一回,又好生安抚。 之后,又命周幼青父子入宫,秘密将作物根块、种子、幼苗等带回农研所,妥善安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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