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突如其来的海量陌生领域,有那么一瞬间,秦放鹤觉得自己仿佛堕落成绝望的文盲。 不,或许是掉进米缸的老鼠更贴切一点。 他的身体中久违地泛起了对陌生知识的渴求。 这实在令人兴奋。 所以说,莫说名扬四海的进士,便是能顺利从县学毕业的秀才们,也无一不是多才多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现代人想全方位碾压? 做梦去吧! 这哪里是两位好友,分明是行走的家庭教师! 秦放鹤一边感动,一边咬牙坚持,仿佛重回当年高考、考公的时候,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连轴转。 对于这种免费得来的知识,秦放鹤从来都是宁滥不缺,技多不压身嘛,不学白不学,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用上了。 学校真的是很好很好的地方,不管古代还是现代,都是一个人可以以最低成本学习技能,实现阶级跨越的最佳场所。 为此秦放鹤还单独给自己做了一张进阶版课程表: 每天早起半个时辰,照例练太极,之后拉弓二十次,带箭射十五次。 然后背乐谱、识五音,恶补乐理、乐器相关知识,了解对应的历史典故。 之后跟大家一起上课,晚饭后再接受两位好友的小灶,练习骑射,并且活动筋骨,然后顺带回顾一天所学,查缺补漏。 看了他的课程表后,孔姿清和齐振业终于展现出有生以来头一次默契,俱都静默无言。 秦放鹤挑着一对黑眼圈,精神异常亢奋地问道:“怎么样,没有死角吧?” “那个,弟啊,”过了许久,齐振业才挠着头,有些不确定的问道,“你是不是漏了什么东西?” 这个表吧,乍一看很厉害,再一看确实很厉害,可就是哪儿哪儿觉得不对劲儿。 秦放鹤睁大满是血丝的眼睛看了一遍,“没有吧,这不时间利用得很好吗?” 非常充实! 孔姿清神色古怪地瞅了秦放鹤一眼,“是不错,但有一个问题。” 他伸出食指,轻轻点了点那张纸,“你什么时候睡觉?” 齐振业:“……” 秦放鹤:“……” 干,把这事儿漏了! 他就说怎么觉得时间这么充分呢!
第34章 坠马 因日程安排过分充实,不觉时光飞逝,等秦放鹤接到孙先生递进来的书信和节礼时,一时竟有些恍惚。 “快到中秋了啊……” “是啊,今儿都八月初五了,”秦山抓着衣袖扇风,又抹了把汗,一张脸晒得通红,“就是秋老虎格外猛些,大日头晒得人皮疼。鹤哥儿,你骑马时可要遮挡好了,黑些倒不怕,只怕晒脱了皮。” 就跑了这么一小段路,他就大汗淋漓,活像水里提出来的。 秦放鹤笑道:“那是自然。你去洗把脸,回来吃了这碗酸梅汤解暑。” 秦山老早便瞧见桌上那壶酸梅汤,酸溜溜甜丝丝的味道直冲鼻腔,又在冷水里镇过,细腻的壶壁上蒙着一层水雾,别提多诱人。 听了这话,肚子里馋虫都造了反,不自觉吞了下口水,笑嘻嘻跑去洗脸了。 秦放鹤笑了一回,也倒了一盏来吃,果然酸甜适度,口舌生津。 各地府州县学皆由户部直接拨款,与地方衙门无干,然十根手指还不一样长短,款项具体落实到地方上,难免厚此薄彼。 似章县这等小县,摆在明面上的硬件,譬如学舍、教师、马匹等物,自然不好删减,但暗处大有可做文章之处。 比如日常三餐开销,户部便以“乡间瓜菜丰盛,又可自种,价贱”为由,只给很少。 这就直接导致章县县学的伙食费紧紧巴巴,每日总有一顿惨不忍睹,更别提什么清凉解暑的饮品了。 孔老爷子也知道厉害,虽有心叫孙子吃苦,到底不舍得虐待,隔三岔五便打发人送些吃食来,其中便有事先搭配好的乌梅汤,生津止渴解暑。 孔家送了许多,连带着秦放鹤也有份,今儿便煮了一壶,浅紫色水润润一汪,切成薄片的酱色乌梅和红艳山楂之间,点点金桂上下翻飞,漂亮极了。 喝完酸梅汤,秦放鹤才去看孙先生送来的节礼。 十分应景,正是六对月饼,两对传统五仁的,两对解暑绿豆沙的,另有红枣泥的,表皮油润光亮,内里用料扎实。 还有一封喷香桃酥,一兜饱满水梨,一小筐圆嘟嘟毛茸茸的粉嫩桃子,几个翠油油的甜瓜,煞是可爱。 除此之外,还有这两个月的稿酬,一共二两三钱零一分。 稍后秦山回来,秦放鹤将月饼每样一个与他尝鲜,也给室友陈嘉伟留了。 还剩下几个,预备饭桌上与孔姿清和齐振业分食。 算不得好物,谁家也不缺这点,好歹是个意思,凑在一处吃了热闹。 桃酥不好分,自己留着,水果不易保存,也每样捡出几个,按照人头分好,牛士才也给几个。 至于什么徐兴祖、郭腾,那谁? 不认识! 吃完了,秦放鹤才细细看书信,竟有意外之喜。 孙先生在信中说,之前提到过的那个有意退下来的县城管事,前阵子因暑热病了一场,已然不能理事。铺子需要人看,掌柜的便提前将他调了回来。 次一个,是书肆想刻一个选本来卖,想着孙先生与秦放鹤有旧,便打发他来问一回。 读到这里,秦放鹤便懂了,难怪这次节礼如此丰厚,感情是白家书肆出钱。 既然如此,他那点儿不好意思便也烟消云散。 多来,爱吃! 孙先生的意思是,想托秦放鹤约着县学内比较出色的相公们,每人拟一二篇文章来刻成一个本子。因他是本届小三元,公认的全府第一,更是多多益善。 有他的名头,再请外头或是学里的先生们题个跋,必然能在全府卖开。 卖得越多,相公们的润笔自然也就越多,又能扬名,乃是三处得益的事情。 如今秦放鹤全心投入到学业中去,不用孔老爷子提醒也没工夫写什么话本子,稿酬已然慢慢跌落,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写这样的刻本名声又好,又能赚钱,且不必额外费神,只需从日常练笔内细细选几篇也就是了,何乐而不为? 秦放鹤当下写了回信,交与秦山,又嘱咐他道:“白日天热,你只管待在屋里,待日头落了再去不迟。” 秦山应了,美滋滋抓着一只大水梨啃着走了。 后面陈嘉伟回来,见了桌上节礼,得知是外人送给秦放鹤的之后,不觉艳羡非常,又拐弯抹角打听是谁送的,秦放鹤只作没听见。 中间桂生过来了趟,说是孔老爷子叫人送来了一筐大石榴,都咧着嘴儿,露出里面晶莹剔透的红宝石一般的籽来。 “有酸的,也有甜的,摆着看好,拧成汁子喝也畅快。” 秦放鹤就笑,“这倒是赶到一块儿去了。正好我也有点东西,你带回去给你家少爷……” 酉时已过,还能看见日头影儿,地表余温也如干烧的锅底一般,一遍遍扑上来。 但相较白日,已然好了许多。 熬不住食堂伙食的学子们便三三两两外出,预备去附近小食肆或城中打牙祭。 因县学在此,附近不少村民也都爱来这一带摆摊,卖些小菜茶水、包子点心之类,又有田间地头新摘的瓜菜,屁股上的藤蔓都还脆嫩着,也都便宜。还有专门帮着跑腿儿的,倒比正经种地挣得还多些。 秦山一路走来,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都好好行礼问好。 老远瞧见一个熟悉的背影,秦山便笑着打招呼,“陈相公,家里人来看啊?” 刚接了大包袱的陈嘉伟顿如踩了尾巴的猫,挥舞着胳膊将对面说话的人撵走了,神情很不自然,“啊,算不得什么家人,路过的亲戚……” 秦山本也是顺口一说,见他这幅反应,倒是愣了下,下意识循着离去之人的背影看了眼。 是个女人,穿着绛红色旧衣裳的女人。 见他往那边看,陈嘉伟急了,忙三步并两步走过来,恰好挡住秦山视线,“你又要往里去?可是谁又给秦兄送节礼了么?” 秦山收回视线,暂时按下心头疑惑,胡乱笑道:“哪儿那么许多节礼!不过是他有一管毛笔,笔头松动了,打发我进城去修一修。” 说完,又随意敷衍两句,便告别了陈嘉伟进城去。 孙先生接了回信,十分欢喜,又给秦山抓了果子,还要留他坐下吃茶。 “近日天燥,新熬了糖梨水儿,我舀一盏你喝。” 秦山笑道:“不吃了,学里有门禁,时候不早,我也该回去了。” 如今他可是有正经差事的人了,断然不能如从前那般松散。 孙先生送到门口方回,分别时还请他和秦放鹤有空去家里耍。 太阳落山,热了一天,街上正是热闹的时候,秦山在人群中穿梭,途经县衙所在的那条街时,眼见附近有不少人面带憧憬,不觉停下脚步,心中油然生出一种奇妙的感慨。 想当初,他陪鹤哥儿来此奔前程,大冷的天,那些官儿们都在酒楼上推杯换盏,他们却只能穿着旧棉袄缩在树上,冷风刺骨,吹在脸上刀割一般,鹤哥儿想写个诗都不能够…… 后来在此应考,前程未卜,心怀忐忑,哪怕住在孙先生家中,也如无根浮萍,终日惴惴。 可如今,都不同了。 鹤哥儿在县学扎根,一应衣食住行皆有朝廷开销,饶是自己只跟着打下手,也隐约有点:啊,这里也算半个家了的感觉。 他们再也不怕被人撵走了。 “这位哥儿,”一道苍老的声音将秦山从思绪中拉回,“问个事儿,俺想往衙门里递个状子……” 扭头一看,却是一个衣衫褴褛的老汉,须发皆白、满面皱纹,正怯怯地看着他。 “这个不难,”秦山过去搀住他,“前头就是,我带你过去,莫怕……” 一切都不同了。 晚间秦山回来,把觉得陈嘉伟古怪的事同秦放鹤说了,后者若有所思,叫他不许对外透露。 难怪方才去食堂时遇见陈嘉伟,他眼神闪烁,一味旁敲侧击,问秦山如何如何…… 秦山应了,“我也是知晓厉害的,他再不济,也有功名在身,我胡乱议论,可不是犯了忌讳?” 这番话说得好,与当日那个冒失的少年简直判若两人。 秦放鹤十分欣慰,笑道:“如今你也算非吴下阿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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