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禾百无聊赖。 她甚至觉得这些花还没有围场的野草好看。 安禾走走停停,四处赏着景。穿过假山秀石,她打算绕去梅林瞧瞧。 今年的梅花不知道开了没有。 安禾一边想,走着走着,脚步蓦地停了下来。 隔着一丛牡丹,她看到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 “你,站住。” 她张扬出声。 走在前面的林霁听见那道声音,步子慢下来,转身。 他抬了抬眉尾,看着身后贵气的少女。 “公主是在叫我?” “这里除了你还有谁。”安禾慢悠悠走近,打量他一番, “本公主还以为看错了,原来还真是你啊。你不是那个在围场挑衅明宜的什么臭二公子吗。” 林霁扯了下唇,不可置否。 他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道,“见过安禾公主。” 安禾轻蔑一哼,继续瞧他,“奇怪,你一个无职无位的纨绔子弟,怎么进宫来了?你也有资格见父皇吗?” 不知道这些当公主的,是不是都挺讨厌的。反正林霁觉得这个安禾公主,和明宜公主是如出一辙地讨厌。 今日林霁进宫是跟着林渊来的。他是被兄长拘着,不得不来。林将军总怕他不干正事。 面对公主不屑一顾的质问,林霁直起身子,漫不经心道,“进宫来要见也是见公主啊。” 安禾蹙了蹙眉,“什么意思。” 林霁看向她,“公主这么漂亮,谁不想见。” 他竟敢说这么轻浮的话。安禾生气地瞪他一眼,“放肆!” 她向侍卫下令,“你们给我把他抓起来。” “公主。” 身后的侍卫上前,“这是林家二公子,林将军的弟弟。” “本公主知道!”安禾气不过,看着林霁说, “林将军的弟弟又怎么样,林将军是林将军,林家二公子是什么东西,一点也不配和林将军相提并论。” 这种话林霁从小听到大,一点杀伤力也没有。 他低眉顺眼,“公主说的是。” 这人怎么说这么恭顺的话也一身逆骨似的。让人来气。 安禾抬着下巴冷哼,“围场的事本公主还没问你呢。你为何要故意挑衅明宜,为什么针对她?枉林家曾受宁王府恩,没想到也是和其他趋炎附势之人一路货色。” 某一刻,林霁随性的神色一瞬淡了些,随后又恢复了那一贯散漫的眉眼。 和刚才一样,他低眉顺眼地附和,“安禾公主说的是。” 安禾扫他一眼,“本公主警告你,不许欺负明宜公主。” 别人如何趋炎附势她不管。 林家的人不行。 她和明宜是从小吵到大,可一码归一码。安禾是讨厌明宜那仗着偏爱从小就趾高气昂处处争她一头的做派,可是她似乎更看不得明宜如今处处退避锋芒的样子。 “公主实在是冤枉我了。”林霁闻言轻嗤道, “我哪敢欺负明宜公主。” “对了,安禾公主。”林霁从怀中拿出一样东西,望着她扬唇道,“你的镯子很好看。本公子打算今晚去花楼,送给最漂亮的花魁姑娘。” 他说完再次行礼,有模有样地学着臣子的话术说,“微臣告退。” 从没有人这么和她说话。 安禾一时愣在原地,直到那清秀的身影越走越远,她才反应过来他刚才的话多么放肆。 她险些气的要拔出侍卫的剑追上去砍他。 他的翡翠东珠软镯,那是围场上她放的彩头,她都忘了是被这臭二公子给赢走了。 他竟敢——! 因为林家二公子,安禾公主这一天气的人都脆弱了。 * 林霁出宫后便又不知野去了哪里。 林渊找不到人,也懒得管他。便独自前往上左司。 上京城四所六十八卫里,在京有一特设上左司。上左司又分三司,分别练就的是大郢最强的几支军队。庆川、不朽、叱云。 陛下即位后平乱边关,三军皆损失惨重。 庆川耽误至今才算重新归置,新血液不断注入,林将军一直以来都一心练兵,无暇他顾。 此间。 林渊到了上左司外,还未进门,便被一个人拦了下来。 他抬眼,看见一张灵秀的脸。 明丽的眉眼,干净利落的打扮,看起来是一个翩翩少年。 “林将军。” 柔和婉转的声音。 叶静姝没有刻意改变声线,因此林渊一听便可知她是女子。 林渊目色微凝,想起围场遇刺一事。虽然他没有见过叶静姝,但她女扮男装混进侍卫队一事,已经人尽皆知。 因而当人此刻就在眼前站着的时候,就一点也不难猜到了。 林渊微微颔首,“叶三小姐。” “林将军认得我?将军不必如此客气。”叶静姝眼神明亮地望着他,直言道,“林将军,我想请求——” “不行。” 没等她开口,林渊便一口否决。 他知道她想说什么。 这段时间她上京四所六十八卫几乎去遍了,但没有一个地方要她。 陛下虽没有怪她的罪,可经过围场遇刺,如今谁都知道她是叶家三小姐了。没有哪里再会收她。 林渊自然也不会。 “三小姐请回。”他说完便自行走了。 叶静姝愣了愣,着急地跟上他,踏进上左司, “为什么?林将军,为何你也和其他人一样,为什么不能要我。莫非你也认为我是女子,比不上——” 林渊停下脚步,回头看她,“我没有这个意思,也从未如此想过。” 他总是不等她把话说完,但好像总能知道她想说什么。或许是因为他说话时如沉木般的眼睛会认真看着你,比任何语言都真诚。 因此叶静姝竟然不觉得生气。 她跟着停下来,抿了抿唇问,“那、那是为什么。” 林渊摇头,“没有为什么。你回去吧。” 他说完又走了。不给她再说话的机会。 在叶静姝又想跟上去的时候,他先一步开口道,“不要再跟着我了,否则很快就会有人将你扔出去。” 叶静姝不甘心地停下来,没有再跟上去。 眼看着那道玄角衣袍消失在转角,她扬声道, “林将军,我还会来找你的!”
第二十章 十月初寒,暮秋已别。 院子里落叶满地,是宁久微特意不让人打扫的。她觉得折枝院这番寂寥的景象很美,于是想要画下来。 宁久微低着头站在院中作画,银烛在一旁煮水泡茶。 魏眀来时,银烛的水仍尚未煮开。看到魏叔,银烛起身行了行礼。 “公主。” 宁久微抬头,“魏叔。” 她停下笔,将画完全展示,“看我的画,好不好看?” “好看。” 宁久微弯眉笑笑。 魏眀神色温和,看着她又落笔着了两笔秋色,微微颔首道,“这两日公主想要调查的事情,已有眉目。” 宁久微没抬头,随口问,“如何?” “庆川军上层确有贪污军费之实。”魏眀平静道,“只不过要查清责任,并掌握完全的证据,还需要些时间。” 宁久微动作未停,“无妨,只要有一条导火索就够了。” 这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也没打算直愣愣地去做这件事。 剩下的,交给林将军就可以。 勾勒完最后两笔,宁久微将自己的画作拿起来欣赏片刻。 “本公主画的真好,银烛,好生装裱一下,送进宫去给安禾公主。” 光是想着安禾收到画嫌弃又生气的表情,她就开心了。 “是。”银烛笑着把画收好。 魏眀含了抹笑,“臣今日听说安禾公主闹着要出宫踏春,被陛下拒绝关在宫里,这会儿大概还在赌气。” “这都初冬了,她踏哪门子的春。”宁久微笑着说完,脑海中忽然划过什么。 像一片落叶掠过湖面,带起涟漪。 她思索了一会儿,问道,“不过,今日是什么日子了?” 银烛煮着茶,抬头回答,“公主,今日是十月十四。” 孟冬十四。 方才提到安禾这时节想踏春。宁久微才想起上辈子的这一天,林霁惹了件事。 林霁结识的狐朋狗友之中,有个对头,冯家二公子冯良。对方也是高门子弟,和林霁向来不对付。 他们在潇楼的这一天,冯良酒后之言狂悖,毫无遮拦,提及宁王爷与当年的林将军林长青。林长青便是林霁的父亲。 林将军死于那场造反之乱。 当年,无人不知林将军与反臣上卿私交甚好。好在林长青死后,陛下宽仁,祸未及林氏满门。 皇族起云台上有一处青云阁,历朝历代名留青史的之臣都有牌位入列。 当时朝上有人为林将军说话,认为林长青并非存有谋逆之心,请命将名字入起云台青云阁。也有人咬定他与反臣上卿就是同谋,成王败寇,只因谋乱未成才不甘而死。 朝堂议论纷纷,最后此事只能被搁置,不了了之。至今,林将军的名字也未能入青云阁。 宁久微虽然不知道关于宁王府,林霁的心结到底在哪里。但她直觉与当年这件事一定有关系。 林霁虽从来一副不堪造就,玩世不恭的样子。但他是一个底线分毫不容触碰的人。 冯良酒后所言,字句都是他的逆鳞。 上辈子的这一天,宁久微还记得她和顾衔章吵架了。因为他不肯喂她吃橘子。 分明前一天晚上还和她翻云覆雨……第二天却莫名其妙地对她冷落疏远。他忽然冷淡的态度,让宁久微很不高兴。 她正生气想要和他大吵一架的时候,御史台却忽然来了人,顾衔章便直接走了。 后来宁久微听说,林家二公子在潇楼将冯二公子的左腿打断了。不,应该说是废了。 这件事闹的很大,之后传言纷纷,不知为何都说林二公子是为了维护宁王爷才会动手。 这种传言无疑是在给陛下上眼药。即便表面风平浪静,内里却已有波澜。在陛下心里,林氏亦无形之中蒙了层暗影。 这件事不久后林将军便被陷害入狱。 那时听闻林将军被流放,宁久微便觉得陛下忽然变得无情了。 其实很多事情,只要陛下想查就能够查清楚。当他毫不留情的时候,便是心中决然。 上辈子面对林霁那件事,宁久微同样选择了明哲保身。没有说半句话,沾染半点事。因为不管如何,只要她参与其中,对她、对宁王府、乃至对林氏来说都是不利的。 如今想来,林霁这件事便是一个很重要的前兆。它无声无息消磨了陛下的信任和偏爱。 一角沉没,以至于冰山塌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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