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静姝说,“可是我不想只做风筝线。” 做风,做云。她想像兄长和姐姐一样,做有能力让风筝飞起来,托住它不坠落的存在。 “我也不想做这世道里规则的女子,不想被左右人生。”叶静姝抬头,认真看着那双沉木般的眼睛,“林将军,你就给我一次机会吧。求你了。” 林渊垂眸静默半晌,开口道,“即便进了上左司,或许也无法达成所愿。你也愿意吗。” 叶静姝微怔一瞬,眸子亮了一点,毫不犹豫地点头,“愿意!” 林渊凝她一眼,没再说什么。 他收回目光,转身走了。 他答应了吗? 叶静姝跟上去,本能地拽住了他的袖子,“林将军,你答应我了吗?” 林渊停下来,“还没有。” 还没有? 还是什么意思。 他是不是有点动摇了? 叶静姝欲言又止。 “三小姐为什么只缠着我。”林渊顺便问了一句。 她在别的地方都没纠缠这么久。 “林将军和别人不一样。我是一心一意,想跟随林将军。”叶静姝表露真心地说。 “据我所知,上京卫所中,这里是三小姐最后的选择。” “……”叶静姝眼神躲避。 “三小姐。” “啊。” “我得走了。”林渊提醒她。 叶静姝顺着他的目光低头一看,才发觉自己还紧紧拽着他的袖子。她连忙松手。 “将军慢走。我明——” “明天不要来了。” 他说完,叶静姝收回想说的话,顿时失落。她怏怏低头,没了神采。 林将军一定厌烦她了。也是,天天跑来这里纠缠本来就是她不对。 林渊看了看她,补充一句,“我明日不在。” 叶静姝抬眸,林渊说,“后天在。” 她眨了下眼。林渊说完,人已经走进上左司。叶静姝望着他的背影。 林将军的意思是她后天还可以来找他吗? 叶静姝笑了笑,一扫阴霾。 那她后天再来吧。 * 孟冬的风变得更冷了。 宁久微回到公主府时夕阳已经完全没落西山,她回折枝院想要更衣,却发现顾衔章在院子。 他盖着一张刺绣丝绒毯,躺在醉翁椅上睡着了。 宁久微放轻脚步走近,替他把绒毯往上扯了一点。虽然盖着毯子,但这天气睡在院子里也还是太冷了,容易着凉。 宁久微犹豫着要不要叫醒他。 她静静看了会儿顾大人的睡颜,发现他睡得不太安稳。长眉拧着,眼睫时不时轻颤,像是做梦了。 宁久微弯腰靠近,摸了摸他的眉。 “顾衔章?” 她轻声叫他,“顾衔章。” …… 猛烈的梦境之中,漫天大火。 “杀无赦!” 冰冷的令下,充斥着厮杀,惨烈。 一场屠杀。 …… 顾衔章终于睁开眼,他目光沉而寒冽,浓墨一般化不开。 顾衔章似乎还没清醒,他本能地猛然扣住她的手腕,力道极大。宁久微疼地低呼,泪花都沁了一层。 听到她的声音,才拽回他几分清明之色。 顾衔章看清她,松开手坐起来。他抵着额沉沉呼吸,平复着梦魇之中带来的心境。 “顾衔章,你干什么。”宁久微怨愤地揉着手腕,“你弄疼我了!” 良久,顾衔章抬眸,嗓音低哑沉寂,“公主恕罪。” 宁久微想到他的伤,又看此刻不太好的样子,暂时熄灭了心气。 须臾,银烛正好端了药过来。 “公主,驸马该喝药了。” “放着吧。”宁久微道。 银烛把药放下后退下。宁久微看了看顾衔章。端过药。她捏着勺子搅了搅碗里苦苦的药,坐到他旁边。 “喝药了。” 宁久微清了清嗓子,若无其事地说,“本公主今日心情好,我喂你吧。” 她伸手把药喂过去,顾衔章垂着眼,看不到目色。他看着近在咫尺的瓷碗和那双亦如瓷白的手,涩苦药香与她身上清浅似花香的气息缠绕在一起,在他呼吸之中蔓延生长。 顾衔章没有喝。他接过碗,淡声道,“微臣自己来。” 宁久微握着勺子,看着他。 他在她眼皮底下把药喝完,把碗放回一边。 随后顾衔章站起身,“微臣还要回御史台,今晚不能陪公主用晚膳了。” 宁久微没应声。顾衔章也没有再说什么。 直到他离开折枝院,才听见院子里传来瓷碗摔在地上破碎的声音。 顾衔章步子轻顿,没有停留。 折枝院外,银烛听见声音连忙出现,“公主,怎么了?” 宁久微眼睫轻垂,咬唇看着地上碎掉的碗,胸口轻微地起伏着。 半晌,她才开口道,“没事,收拾了吧。” 银烛嗳了声,试探着问,“那公主要不要传晚膳……” “不吃。” 宁久微说罢走进房间,用力摔上了门。 银烛蹲在碎瓷片旁边深深叹了口气。 公主和驸马又闹脾气了。
第二十二章 。 初冬的薄雾散的愈发慢了。阳光挣扎破出云层,稀疏地落在枝叶上。浅池中的水似乎变得更清,薄如明镜。偶然有落叶掉入,才有涟漪打破那片沉静。 与折枝院相比,这座院落太过孤寂。每一处,都仿佛映射着主人的心境。 院中亭台,茶香氤氲。宁久微耐心地煮好了一壶茶,等待约定的客人。 竹炉汤沸时,林将军如期而至。 “微臣参见明宜公主。” “林将军不必多礼,请坐。” 宁久微倒了杯茶,推过去。 林渊坐在对面,微微颔首,“多谢公主。” “林将军。”宁久微道,“陪本公主下一局棋吧。” 茶桌上摆着棋盘,宁久微说着,放下一枚黑子。 林渊自无不从,他执起白子,随后落下。 宁久微:“林将军是否奇怪,本公主为何找你?” 林渊恭敬道:“但听公主吩咐。” 宁久微笑了笑:“林将军在上左司可还好?本公主听闻左二司指挥使常有不和,林将军在左三司可有人欺负你?” 林渊闻言眉间携了抹淡淡的笑意,“劳公主关心,臣没那么好欺负。二司常有不和的两位指挥使只是时常有想法相左,实则私交甚深,并无不和。微臣亦时常会在他们的争执中,听取到新的感悟,以用于军队整治。” “原来如此。将军一心重振庆川军,辛苦。” “公主言重。” 宁久微走了一步棋,“不过林将军和三司几位指挥使,似乎不常有来往?” 林渊抬眼。 宁久微对上他的视线,笑道,“林将军一心练兵,心思太正。所以我才怕将军被人欺负。” “林将军战功赫赫,陛下重臣,心怀天下。对朝廷对大郢,赤胆忠心......”宁久微笑了笑,话音一转,“不知道若是这么说,将军会不会觉得本公主太虚伪了?” 宁久微看着眼前的棋局道,“如今朝堂,明暗之间党争激烈,明哲保身也是难事。纯臣之路总是难走的,本公主虽是公主,能做的事情有限,又因宁王府之故,一直不与是非,却也不愿再置身事外。那对我,对宁王府来说,无疑也是坐以待毙。” 林渊手执白棋,迟迟未落。 宁久微:“本公主也姓宁,于大郢于朝堂,本公主对待林将军的心意都万分真切。如林将军这般纯良干净的臣子,本公主从来心怀敬意,因而无论如何,也不希望将军被那些肮脏手段拖入泥潭。” 越过茶雾,林渊的目光一如沉淀的清茶。 “所以将军可愿意信我?”宁久微未曾抬眸,认真走棋。 林渊手中白子转了几圈,“公主所问,是信公主,还是顾大人?” 宁久微抬了抬眉。 她目色明清,片刻未言,随后开口道,“宁王府。” 林渊笑了笑。 “那公主为何愿意相信微臣?” 宁久微:“本公主没有不信你的理由。” 林渊垂了垂眸,不紧不慢地落下手中白棋,语气平淡,娓娓道来。 “陛下即位当年,前朝上卿谋乱。林长青林将军,死于起云台平乱之战。林将军戎马一生,碧血丹心。最后落下的是一个党同反臣之名,至今不干不净。” 他像在说别人的事,声音平缓,如人如性。 “有人说林将军是为护宁王爷而死,许多言官未其请命,认为林将军的牌位该入起云台青云阁。彼时宁王爷未曾明言。” “几年后,朝中又有人提及此事。议论之下,肃王殿下一封奏折,论的是林将军有罪之臣。” 宁久微怔了一瞬,一时忘了刚端起的茶杯。杯子从她手中滑落,摔翻之际被林渊及时伸手接住。几滴茶水晃出,溅在他衣袖上。 林渊并不在意,他将茶杯放好,看着宁久微道,“陈年旧事,如今记得的人都已寥寥无几。我想明宜公主当年年幼,应该不知。” 林渊:“微臣提此事,是坦诚相待。公主不必挂怀。” 这些是宁久微的确丝毫不知,也从没有人告诉过她。 宁久微沉吟良久,回神,整理好思绪,目光认真地看向他,“那么,多谢林将军与本公主的坦诚相待。” “这封信,还请将军务必察看。” 里面是有关左三司上层指挥使贪污军费部分之实。 林渊了眼那封信,收好,“公主今日所言,微臣自会铭记。” 宁久微落下最后一步棋,“另外,本公主还想对林将军说——君子论心,手段不择。” * 折枝院,银烛在将最后凋零的花都捡到一起,准备用手帕包起来放到海棠树底下。 这是公主一直以来的神秘仪式。她说暮秋最后的落花,要亲手葬起来才行。 公主今日不在,银烛便先拾起来放好,等公主回来亲手葬花。 银烛拾完落花,起身正好遇见顾大人。 银烛认真行礼,“驸马。” 顾衔章看了眼空荡的院子,银烛意会道,“公主不在。” “她去哪了?” “公主去驸马爷府邸了呀。”银烛说完顿了顿,声音渐轻, “公主没和驸马说吗?” 顾衔章微不可察地眯了下眼,停留片刻便又转身离开了。 说起御史大人府邸,尤记得公主殿下第一次去的时候便处处不满意。 她嫌太冷清了。 那时方才成婚第二日。顾衔章陪着公主在府邸逛了没多久,她便没耐心,坐在花园里的石头上不肯动了,“不走了不走了,还好本公主不用住在这里,否则一定要大大地改造一遍。连一棵海棠树都没有,算什么府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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