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是鱼吧?感觉白白的。” “错了,是鸡,你们连鸡肉都不认识吗?” 先前说话的人讪讪缩了缩脖子:“我又没摸过灶台,我怎么认得鸡肉的样子?平时见的都是烧鸡炖鸡。这生鸡肉,还是头一次见!” “不过话说回来,这可是肉啊!像巨胜奴般拿去油炸,能吃吗?” “喏。”他扬了扬下巴:“你看人家,那不就准备开始吃了吗?” “嘶……” “不可思议!” —— 将油锅下方的明火熄灭,由伙计收走炊具和调味料,仅留干燥洁净的桌面,与桌上金黄诱人的食物。 宋辞摘下围裙,松开绑袖的带子,虚抚平前襟,坐在正对宾客方向的椅子上。 伸手握住大把炸食的竹签,好似拾起满满当当的一捧花束。 虽然这花束也有红有绿,色彩艳丽,可它却并不清雅,而是浓油赤酱的奔放豪迈。 手腕上下轻甩,沥干最后一丝油滴,随即从细网拿到面前的大盘子上,平平摊开,淋上调好的酱料汁。 甜辣酱赤红鲜亮的色泽犹如琥珀,其中点缀着芝麻和孜然粒,稠稠地缓慢流动,像河流般蔓延,极致包裹住炸好的食材。 沥得干爽的鸡排撒椒盐粉,保留酥脆口感。两者分别放在左右手边,香气止不住的涌进鼻腔里,惹得在场食客疯狂吞咽口水。 宋辞想吃炸食已经很久了,此刻全然顾不及旁人,一副纯良又期待的神情,准备开饭。 她擦净本就不脏的双手,沉了口气,率先拿起有她半个头大的炸鸡排。 说着不管不顾,实则骨子里养成的吃播天性,令她动作上终究还是与日常进食有所不同。 放缓手上的速度,并无刻意展示,但还是能让宾客们充分看到食物的形状色泽,最后才送进嘴里。 清脆的“咔嚓”声伴随细微的沙沙声响,鸡排被咬下一块,内里软嫩的白色从金黄羽衣中探出来,半遮半掩,犹如美人衣衫下莹润滑嫩的肩头。 腌制过的鸡排本就有些滋味,肉质柔弹多汁,不柴不硬,合着外皮的酥脆,再加椒盐粉,融合交织到一起,谱写和谐的乐章。 “嗯……”宋辞的口鼻中轻不可察的溢出一声感叹,一种幸福满足感油然而生。 有时,人味蕾上的满足并不一定完全来源于奢贵的珍馐。 雨天踩着阴冷湿潮回到家,洗个澡换上舒适干燥的衣服,喝上一碗醇和的热汤。冬季飘雪时节,围着热气腾腾的火锅吃的畅快淋漓。炎炎夏日听着风吹摇铃与蝉鸣,吃冰西瓜和凉面…… 甚至饥肠辘辘的状态之下,吃到泡面也能让人感到确幸与感动。 或许心灵的满足,需要以珍贵作为前提。 但身体所需的养分向来单纯,在适宜的时间,吃自己想吃的东西,人们便会抑制不住的快乐,即便它并不名贵。 自宋辞来到西丘以后,除了偶尔慰劳自己,其余多数都要顺应时代,吃那些清寡的菜式。 倒也不是说这里没有高油高盐,只是比起现代那些科技食物,的确是过于逊色,让人觉得食之无味。 吃掉半块鸡排后,她投入竹青色浅口小杯盏里一颗冰梅子,随后倒入少许青梅酒,一饮而尽。 酸甜清爽的味道在口齿辗转,驱散油腻。 再战炸食,盘中串串们被酱汁浸润入味,无论黄色绿色还是红色,都裹着一层芝麻孜然甜辣酱汁。 盘中都是她爱吃的菜,所以前后没有差别,按顺序一样样品尝。 冬菇弹牙,土豆绵密,菜豆爽脆,青椒有着自身独特的香气,炸过以后仍然清甜,汁水四溢,辣中带麻。里面包着的肉馅熟后抱成一团,咬下去十分紧实,香味直冲天灵盖。 过油后的食材,每种都充分的被激发出香气,香脆诱人,能在食材之余品尝到甜、咸、辣,孜然还有熟芝麻的味道。 宋辞吃的很开心,原本空洞的内心,瞬间被熟悉的食物所填满。 可场上的宾客们,却在大部分羡慕垂涎之中,生出一丝不和谐的声音。 “一个姑娘家,就这么用手直接抓着食物,太不雅观了吧?” “是啊,而且边吃着,酱一滴滴垂下来,万一落到衣衫上可怎么办?” 适才低声议论着的,与安姓男子同行的人,故意拔高音量:“想我西丘乃是礼仪之邦,言谈举止,坐行食寝,那都是大有讲究的!凡事不讲礼法和脸面,全靠本能,和牲畜有什么两样?” 随行闻言,两人一唱一和:“咱们西丘烹制的派系虽多,家家都有自己的考究之处……这随心所欲的野路子,总归禁不起推敲,走不长远的!” “对啊对啊。”“确实有些不合乎礼仪。” “甭说是权贵,就连我等百姓都觉得拉不下脸,估计只有沿街行乞的才肯这般吃法吧?” 宋辞擦擦嘴,听到众人的言论后第一反应不是心惊忧虑,也不是羞愧自责。 而是,郁闷气愤。 她将手绢往桌上一扔,眼眸轻轻挑起:“比起进食的方式,我觉得还是味道更重要些。” “况且,只是没有用竹箸,直接用了手,这很奇怪吗?” “我的手,拿着我要吃的东西,放进我自己的嘴里,又没放进旁人的嘴里。手是洁净的,过程没有蹭到脸上,没有滴到衣衫上,更没有弄脏桌子……” “碳烤羊腿的方式也是用刀切下肉块,用手蘸着椒盐放进嘴里,还被美誉为豪迈。为何到了我这里,大家就无法接受了呢?” 她尽可能的平稳语气和语调,解释道:“今日只是试菜会,做一些新的菜品给大家看。如果广受好评,那就推出,若接受不了便轻轻放下。” “既然大家觉得这种菜式不好,后续不放在菜单上就是了,大家不必急着批判。” 没等她说完,络腮胡男子率先站起身,甩了甩手:“没劲!浪费时间,走了。” “原还以为有什么惊喜,结果是空欢喜一场!” “散了散了!” 人群随着说话的为首,呼啦啦站起身,意图离去。 宋辞很快便发觉,所有言论都是以那几人为首散布,宾客离去也全是受到了他们的鼓动。 这时,萧让尘缓缓从另一侧的宾客首席站起来。 “宋掌柜,请给我留一场席面,我要用来宴客。席间全部菜品,皆采取你方才所食的菜式。” 他的捧场,让纷纷离去的宾客止住脚步,下意识回过头,向他投去视线,看看究竟是怎样一个怪人。 见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的身上,萧让尘气定神闲,淡然吐出一句力拔千斤的言辞:“不仅如此,接下来三日的餐宴我都订下了,所有人皆可以来赴宴,不必花半两银子。” “前提是,只供应你方才所制的新品。” 萧让尘一字一句的话音落下,不仅堂内屋外的围观群众傻了眼,连宋辞都倒吸一口冷气,心想道:大哥!我让你当托,没让你当冤大头啊!你是不是傻?这得花多少银子呀!! 他却向她眨了两下妖冶的狐狸眸,走到她身边,低低道:“如果他们那么有骨气,觉得此法不雅,最好不要来占这个便宜。” 宋辞在宾客闹起来的时候,都没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可听到他这么说,突然有种后知后觉的沮丧:“你也觉得这菜式很糟糕吗?” “不。”他摇摇头:“我觉得好极了。” “正因如此,才甘愿掏银子请客。我相信以你的厨艺,只要有人尝过,口口相传,便再也不会有人提出质疑。” 原来他竟如此的用心良苦…… 宋辞突然鼻腔一酸,倍感动容。 正当两人对视之际,氛围一片大好,堂中年轻公子暗中窥视良久,终于迈开步子走了过来。 他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捏着蹀躞上悬挂的玉佩,四方阔步走近:“这位是宋掌柜吧?久闻大名。” 宋辞和萧让尘同时回过头。 “在下姓安,名夜,中原人士,行商经过此处,听闻有位厨娘手艺闻名遐州城,特来见识。” 她寒暄道:“我姓宋,宋辞,平日喜好钻研些稀奇古怪的菜式,没你说的那么厉害。” 安夜笑了:“你太过谦虚了,其实你做的菜式很好,很厉害,让我开了眼界。” “方才的那些人我认识,是城中的商家,开酒楼的,许是嫉妒你生意比他们好,故意来搅乱,你别放在心上。” 她恍然:“哦,难怪。” 刚聊了没两句,萧让尘在旁看这个安夜,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心中憋闷,想喊上她一起离开:“咱们……该去楼上了吧?” 毕竟她答应过他的,两人还约好了,今天试菜会结束后,宋辞会给他做些西丘的菜式,带他认识食材的味道。 还没等宋辞回答,安夜抢先一步在前,说出了心中盘旋已久的疑问:“这位是谁?” “他是你男人吗?” 依他猜想和多方打探,她应该是和他有着非同一般关系的。 如果真是那样,为了长远的计划,倒也不妨一试。 试着,接近她……和他。
第95章 安夜的表达方式有种不合时宜的直白。 所幸周遭乱哄哄的, 没人留意到这一小插曲。 宋辞和萧让尘对视一眼,又将头转回来,看着安夜, 煞有介事。 萧让尘:“对, 是这样的。” 宋辞:“但也不完全是这样。” “别出去乱说。” “你知道就行了,别告诉旁人哈!” 两人一唱一和,把关系搞得扑朔迷离。似乎是承认了这层关系, 又像是在刻意掩盖。 这是两人之前商量好的计策,用来肃清身侧。 毕竟她容色太过于出众,又无深厚的背景支撑,在一部分心怀叵测之人的眼里, 貌美的弱者, 便成了喜好欺凌的对象。 反正宋辞和他早就有谣传背在身上,只要他们不大张旗鼓的对外宣布, 仅凭素日里清白的相处,也能令外来者误会, 望而却步。 宋辞目前一心发展事业,不想招惹男人,所以对“感情会不会受到影响”毫不在乎, 乐得拿他当挡箭牌, 让身边清净一些。 至于萧让尘……连她都不在乎, 那他自然甘愿去“乐于助人”。 安夜得到了想要的回答, 面庞上挂着点到为止的礼貌微笑, 实则内心却肆意张扬,嘴角恨不得咧到后脑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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