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行川垂眸浅笑,转而重新抬起:“殿下待我很好,从不约束我的性子,还教会我许多学问,以及为人处事的道理。说起来,我能有今日全要感谢于殿下,谈不上压抑辛苦。” “瞧瞧!说他胖,他还喘上了。” “哈哈哈哈,行川啊!见你这模样属实惹人喜爱!今日要不是你带了女眷来,我都想把我家那小女儿许配给你了!” 陆行川笑得尴尬,摆了摆手:“将军玩笑了,晚辈如今只想成就一番功绩,延续氏族荣光。至于成亲的事……既已成定局,那便不急于一时了!” 他兜兜转转,闪烁其词,到最后也没给出明确的回答。 想也是了,一边要搪塞联姻,另一边又要尊重宋辞的想法,不禁令他感到进退两难。 草草结束寒暄,他回过头去看身旁的宋辞。 见她没有露出什么恼怒迁责之色,乖巧恬静地吃着席面上的菜品。 “怎么样?御厨们做的菜好不好吃?”他将上半个身子凑近过去,压低声音耐心询问。 “嗯。”宋辞点头:“很考究。” 顺着她的话放眼过去,席上有冷有热,主食点心,还有一道细煮慢炖的压轴汤品。 烹制届有一句话,叫做千人千味。指的是同一种食材、同一道菜品,不同的厨子会做出不同的味道。 而食客届也有句俗语,叫做萝卜白菜各有所爱。这很好理解,那便是每个人的喜好不同,有人口重,有人味轻,有人喜甜,还有人喜辣。 对于御膳来讲,就等同于现代星级厨师烹制时的考量。 它不一定绝顶美味,不一定每个人都喜欢。 却一定选材新鲜,步骤严格,制作精细……其中有很复杂的奥秘和门道,最后呈现出一幅色香味俱全的景象。 所以,哪怕不会迎来所有人的喜爱,但一定无法被挑出太大的弊病。 再或者说,他们做的不是菜,而是拿艺术品的标准来衡量。 就像眼前这几道菜。 “葱醋鸡的口感滑嫩不柴,滋味全部浸透了内里,丝毫没有平日味同嚼蜡之感。还有这炙虾,虾子个头均匀,肉质紧实饱满,光泽鲜明透亮,鲜味十足。” “宴前点心也是花了心思的,乳酥层层叠叠,咬下去脆得掉渣,不硌牙,也不粘软,里面加了乳脂,吃起来非常的香醇。” “还有这金菊蟹黄,汤浴绣丸,毕罗……看似一口就能吃掉的玩意,背后却埋下了千千万万种心思。” “这趟宫宴来得很值,我增长了很多见闻。谢谢你,陆公子。” 陆行川的宗旨,她高兴,他就也高兴。 于是眉开眼笑道:“咱们之间,就不必说那些客套话啦!” “不过也亏得是你,仅凭品评就能晓得背后这些巧思。不像我,光知道一口接一口,吃完打个饱嗝,后续什么味道都记不起来。” 他故意将自己说的像是头猪一样,惹得宋辞微微勾起嘴角。 “可是……”她神色平淡地转过头,语气听不出喜怒:“你早知道宫宴携带女眷是什么意思对不对?听大家那么说了,你也没有反驳。” 陆行川胸腔内咚地一声乱了节奏,细微的动作之间,不小心在桌下磕到了腿。 宋辞越是平静,他就越是惊慌,连忙解释:“我,我真的不知道!从前这种场合轮不到我参加!近日父亲有意磨练于我,才将所有事宜尽数交到我的身上。” “我见那帖子上写,受邀者每人准许额外携带一位宾客,两名随从……这可是宫宴!既有份额,不用岂不是很亏?所以便邀了你一同前来。” “况且。”他打量了一眼四周,没人注意到他们,这才放心地凑过身子继续小声解释:“他们都已经认定你的身份了,日后只能由你撇开我,这还算体面。若我选择在这个关头说,你与我毫无关系……那岂不是太过折损你的尊严了?” 宋辞沉默。 合着,这还是为她着想了? 难道不是一开始就别有目的吗? 余光里面,对向席位的几个贵妇人用帕子掩住半张脸,朝着她的方向窃窃私语。 “呼……”宋辞长舒一口气,觉得有些疲惫,偏过脸对陆行川道:“我有些醉了,想出去透透风。” 权贵间的用字遣词格外讲究,一般在这种时候,暗示的就是自己想要出恭。 陆行川应了声,嘱咐她:“殿外有引领的宫人,你跟着她就好,别到处乱跑。” “好。”宋辞答完,手抚着衣裙站起身。 今日的装扮实在是隆重华贵,令她感到很不适应。 款式相较其他女子,虽不妖艳夸张,但比起常服,必定是正统厚重且琐碎,穿在身上紧紧绷绷的。而且周身配饰不是怕这个脱节,便是怕那个掉落,行走时还要留神,生怕被裙摆挂坠等绊倒。 她像是个衣服架子一样,端着身板小心翼翼走出大殿。外面屈首站着的一排侍女间,当即走出来一个,恭顺地停在她身旁。 “小姐有何需求?您请吩咐!” 宋辞自认为不是主子,但也不至于亲切到与婢女称姐道妹的地步。 她不卑不亢:“席间醉酒,想出来走走,劳烦姑娘为我引路。” “遵命,小姐您这边请。”婢女肘部紧紧贴合着侧腰,只将笔直纤瘦的手臂往所指的方向伸去。半藏在衣袖之下的细嫩皮肤曝露在外,予人一种洁净美观的愉悦感,一看便知道这些不是粗使宫女。 宋辞随着侍女闲庭信步地走在大殿两侧。 天家的威严与景致的隽美,使她为之震撼,沉迷其中。 殊不知在身后的殿内,男子因她的离席,连理由都没给出一个,便匆忙抽身退出那场表里不一的奉承。 陆行川见到这一幕,眼底涌动出一丝提防。 铺天盖地的危机感涌上心头,让他慌乱了神志。 他招招手,唤来携带的随同。简单耳语几句,小厮退离大殿,拔开脚步飞速朝着不远处的高阁跑去。 一系列的动作行云流水,很轻易便隐匿在了嘈杂的环境当中。 做完这一切,陆行川的脸上仍旧是那副坦直明朗的笑,拾起酒杯,一昂首,全数饮尽。 继而转过脸融进对话,若无其事的与周围人谈笑风生。 反正这一切与他无关,他从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这处席位…… 彼端的角落里,宝相瑞莲铜香炉不声不响地将烟雾徐徐吐出。 精贵珍惜的香料燃做白灰,升腾起奶白色如丝绸般的细雾。 几经飘袅,化为乌有……虽看不见摸不着,味道却无不弥漫在每个人的鼻息间。 它见证,却无言。 无法从中阻拦,更开不了口将真相告知受人摆布的可怜男女。 它慈爱悲悯,心平气和地将烟雾递出殿去,半晌,恰好望见长廊之下,外出的她与久驻的他,远远相对…… 宋辞身旁的侍女见到远隔十几步开外的萧让尘,身躯明显微微颤动。 看看他,再看看身边的宋辞……懂眼色的侍女觉得两人恐怕是旧相识,应该有话要讲。 于是她问了个全礼,声音也无方才般沉着,匆匆撂下句:“摄政王安。”然后便逃之夭夭了。 一时间,场上只剩他们二人。 她站在廊下的这头,而他则站在另一头。 远远望去,夜幕之下的他被通明的灯火映照,再嵌着摄政王的头衔,尤显高傲与华贵。 只是…… 他看着她的柔情一如既往,让她猛然产生了相熟的错觉。 是啊,他不是今天才养成这个性子的,更不是今天才当上摄政王的。 他一直是他。 眼前的与北境的是同一个人……偏爱是真的,舍身忘死是真的,患难与共也是真的。 为什么她之前偏要觉得和他有距离感呢?为何非要觉得与他是两个世界的人呢? 人与人之间是需要沟通的。 凭空猜测揣度,只会扭曲旁人的意思,让事情越来越糟。 这样想过,宋辞深吸了口气,又呼出。 最终,她还是向他迈出了第一步,一如这半年以来,每一次鼓起勇气做出选择那般。 宋辞想过了,等她走到他跟前,没有质问,没有埋怨,没有苦大仇深。 她只跟他风轻云淡的问声好…… 自己勇敢了一次。 其余的,交给他来完成。 若他有心,彼此自然会有后续。 若他无意,自己也不会像个怨妇一样,凭添尴尬。 可还没等她走到他,甚至隔得还很遥远…… 萧让尘身后突然跑出一个小姑娘,身段纤细,肤白胜雪,娇俏且富有自信,上去便腾空跳起,从后面一把搂住了他的脖子。 殿内推杯换盏,笑声连连,殿外在忙着补宴,侍女内官上上下下乱做一团。 恰逢此刻,顶空又不断炸开绚烂的烟火……在这些的掩盖之下,宋辞根本听不清两人在说什么。 她只看到他扳着那小丫头的手臂,似乎想要挣脱,但对方胡搅蛮缠,拽着他连撒娇带耍赖,硬生生将他拖走。 萧让尘身躯有力,若他不想,自不会被个小姑娘拽走。 他焦头烂额,向宋辞的方向看过来。 却见尽头处早已空空荡荡,不见了日思夜想的身影。 —— 入夜后,宫宴散席,宾客们各自打道回府。 陆行川将宋辞一路送回食肆,彬彬有礼,哪怕见她沾染上了不痛快,也没有选择多问。 回房后,宋辞有些睡不着,但也仅存了一两个时辰而已。 她是个会化悲愤为力量的人。 很多事情想开了,就不会成为内耗自己的矛盾点,反倒会促使她上进,想要变得更优秀,气死让她不如意的人! 可这一次,事情的发展远远超脱于她的预料。 自那场宫宴过后,似乎整个京中都默认了一件事——津津食肆的老板娘宋辞,是陆行川未过门的夫人,是恒宁侯府未来的女主人。 莫名其妙的,她的身份坐定,任凭她再怎么解释,众人也不肯相信。 甚至没过几天,恒宁侯差人过来提亲。 下人们不由分说地将聘礼抬到她的院中,还四处给过路人发喜饼,并称等过些天宋辞的家人进京,侯爷会亲自前来,为自家儿子定下成亲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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