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那不由分说的笃定性子,竟也悄然拐了个弯,变成了委婉的询问。 宋辞婉拒他的好意:“不用了,润弟回去送东西,顺便给家里捎个信儿,告诉今天得晚点回去,免得他们担心。等他放下东西,就会折返来接应我。” “是……跟着你的那小少年?” “嗯。” “他是你弟弟?” “邻居弟弟。” “哦……”萧让尘垂下眸,若有所思的轻拖尾音,待重新挑起视线之际,神色又如往常般,似乎从未掀起过半分波澜:“我送你回去。” 这次改成了陈述句,根本容不得她拒绝。 “哎呀!不用!”她被酒劲催得有些困倦,连带神色也变得不耐烦,蹙着小眉头道:“他走了有好半天了,这会应该都快到了!回去路上没准走着走着就撞见了呢?而且入夜街上到处都是巡卫,有什么好怕的!” 说罢,她气宇轩昂地从他旁边擦身而过,兴致高昂,阵仗活脱脱像只大公鸡,满脸写着天不怕地不怕。 可放在他这样高大的男子面前,她就像只毛茸茸尖尖嘴,两只小爪子乱扑腾的小鸡崽儿,愚蠢傻气中透着可爱,是最受人牙子欢迎的拐骗第一人选。 无奈,他只能吁了口气,两步并到她侧后方,滴水不漏的看护着。 宋辞本想拒绝,心想,再危险还能有被你一个大男人尾随危险? 但转念一想,纵使他再冷漠难相处,总归是陆行川的朋友,无非是歹脾气,算不上真恶人。 比起藏在隐秘里的魔爪,若不幸被掳了去,为奴为婢都算是好的。更惨一点直接卖到风月场所,逼良为娼……那才有她的苦日子过呢! 外加古代没有现代那样完善的体系与设施,公民身份登记尚未得到普及,又没有四通八达的天网监控探头……现代的案子尚且难破,何况古代? 如果真在这里出点什么事,怕是直到死的那天,也不会等来救赎。 想着想着,一股莫名的窒息感涌上心头。 她不着痕迹地瞄了眼身旁叫不出名字的清贵公子,身子偷偷的,不着痕迹的,朝着他的方向靠拢几分…… 是夜,有月,有星,无风…… 人间从繁华喧闹逐步回归到寂静,散落的清辉洒在地上,由碎玉化为投影。 玉兔不语,静观人间。 忽然,它雪白的长耳微微一动,歪歪头,红眼珠中流光闪动。 于那嫣红透净如石榴籽般的眸子中,有两道光影,从相隔,渐渐变得靠近。 她不安地暗搓搓靠拢。 而后,他若无其事的,顺理成章的,于她并肩前行。 —— 一路无言,同样这途中两人也没有遇到折返的润弟。 宋辞正纳闷,料想是不是他走岔了,刚好与他们错过。 还是,中途发生了什么变故……? 揣着心里那份不安,直到快药到家的时候,她遥望两户院子前燃起的光源,心里莫名的到宽慰,松缓下来。 可还没等那颗心沉到肚子里,突然,她后知后觉感到不对劲,猛地抬起头。 不对! 家中平日的确会留一盏门前灯烛,为她驱黑引路。 错就错在,不该这样过分明亮…… 这里面绝对有问题! 宋辞快步赶过去,身后的萧让尘不明所以,也跟着加紧步伐。 来到附近,果不其然!院前围着一大群手持火把的人,多半以青中年男子为主。 “我家祖祖辈辈几代人都住在这里,前后上百年!房契地契一应俱全,你凭什么赶我们走?” “对啊!就是!没你们这么欺负人的!” 其中一个官服衣着的人扬扬手,表示理解,出言平复道:“好了,大家先冷静冷静。你们的心情我能明白,可这些不是我们能做的起主的!要是我们说了算,肯定也不愿意过多为难大家!” “征地是朝廷的意思,哥几个不过来替老爷传个话,让大伙早有准备,回去收拾收拾家当,免得到时候打个措手不及。” “你说,咱们谁也说了不算,都是听人号令的,何苦相互为难呢,对吧?” 这番话说完,场上的村民面面相觑,态度本有所松动。 突然,一位宋辞面熟的街坊向对侧揣起手,面色垮下,蛮横道:“我不管!反正我不搬!要拆就从我们一家老小的尸骨上踩过去!” 家里的老太太见势,心领神会,双手一扬,袖子一甩,往地上一坐,不顾三七二十一闹开了:“哎呀!没法活了!官老爷欺负我们老百姓,我死了算了……” 气氛被这么一带,人群顿时骚乱起来。 宋辞在不远处望见这一幕,连忙奋力拨开人群,勉强寻到钱婆婆和隔壁一家。 原来润弟没回去接应她,是在这里被绊住了。这么大的事闹出来,这也难怪了。 她在一片混乱中拉住钱婆婆递过来的手,看看身后官兵,又转回来,在嘈杂中拔高音量,大声喊道:“这是怎么啦?为什么好端端的,突然闹起来了?” 婆婆凑近她的身侧,仰起脸到她耳边,也提高了嗓音:“也不知是咋,今儿后半晌这群人突然挨家挨户的叩门,说是朝廷要征地,让咱们三日后搬走!” “三日?这也太仓促了吧?”宋辞震惊之余,继续追问细节:“那他们有没有说从哪征到哪?整个亭里都要搬走吗?” 钱婆婆年纪大了,越着急说话就越不爽利。还是隔壁婶婶快人快语,答她:“只咱们这一街的,全部搬走。” “啊?”宋辞更加不可思议:“这怎么可能啊?朝廷征地,就只用咱们一条街?” “西丘的北境,北境偏远的镇子,镇上角落的亭乡,其中的……一条街?” “越想越不可能啊!他们要这一块地干嘛?朝廷缺存菜的地窖了?” 这事来的反常,细品之下疑点重重。 言谈间,宋辞余光隐约察觉好像有人在盯着自己,眼光十分锐利,不怀好意。 她抬眼望去,缺扑了个空。 那个方向仅有的几人全部目视其他地方,没人在看她…… 只是那个方向的人,毫无例外,都是身穿官服的官兵。 所以…… 虽然这么说好像有点太以自我为中心,但宋辞不得不这么想。 或许,这些人就是冲着她来的。 强征是假,朝廷是假,冠冕堂皇是假。 只有背后串通整治她,才比珍珠都真。 宋辞乍然火气窜起,抬脚就要上前理论。 这时,一双温温的手点到为止的,礼貌覆在她肩膀上,刚好止住她的鲁莽。 黑夜混沌中,她在嘈杂人群中捕捉到一对漆黑深邃的眼瞳。 幽深,神秘,璀璨,又有着无穷的能量。 他对她点了点头。 哪怕没有半字半句,那一刻,她的慌乱暴躁立刻被熨帖了大半…… 两人不做赘言,自心意相通……
第31章 让曾经威名赫赫的摄政王去处理北境乡镇上的强征……好像多少有点杀鸡动用宰牛刀的意思。 奈何凡事无关大小, 全凭自己的意愿。 只手把揽朝政又当如何?每每心力交瘁焦头烂额之际,他没有一日不盼望着解脱。 眼下虽是芝麻花生大点儿的小事,他若愿意, 也可以饶有兴致, 乐在其中。 萧让尘与宋辞对视,用眼神抚慰住她的急躁与惊恐,继而沉稳地穿过人群, 来到官兵的面前。 她自动自觉跟在他身后,想听他怎么说的同时,心中亦下意识视他做主心骨。 “哪位是负责给县令传话的官差?可否上前小叙?”他的声音淡而平稳,听不出喜怒相关的情绪。 大抵当人到达了某种高度, 行事都会变得这样淡漠如水。 他不谄媚低微, 也不横眉冷对,话语中既有他高傲的立场, 同时言辞间又透漏出最基础的礼数。那是一种融进骨子里的,满是疏离的素养。 官兵小头目闻言, 上上下下飞速打量他一番。 先看衣着后看仪容,永远是他们底层当差人分辨贵贱最有效的方法。 只见眼前人一身玄色暗纹衣袍,看似褪去张扬, 细看布料价值不菲。腰间系有蹀躞, 蹀躞之上挂有玉饰。发丛间闪闪发光的虽为银冠, 然银中点睛, 嵌着枚暗韵流转的红宝石…… 有时, 人们喜好用衣着首饰来判断对方的身份。 殊不知身外之物能衡量出价值,却无法确认是否为眼前人所有。像是那些偷盗主人家衣物出来插科打诨充面子的, 坊间也比比皆是。 所以这时候,体态仪容便成了不容辩驳的证明。 官兵搭眼萧让尘, 即便同为男子,也不禁惊艳的倒吸一口凉气。 他肌肤较为细腻,肤色健康偏白皙,看起来虽不像那种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但必定身世背景显赫。单是从那头乌黑柔亮,洁净清爽的发丝,便能看出分别。 为什么这么说呢? 官兵转眼看向周遭围观的男子,大多生得面黄肌瘦,即便有高大健硕的庄稼汉,一张黑脸上也沟沟壑壑,满是风刀雨雪和尘土的痕迹。 至于头发,更是明目张胆显现在头顶上的贫穷签——干枯发黄,茅草一般,有的还腻乎乎结成一张板子,以各式各样,各种凹凸造型……散落或是束起。 如此说来,能像萧让尘这般,一定是从小衣食无忧,营养富足。外加他与官兵对话气定神闲,用词遣句排场十足,绝非田间泥腿子的模样。 官兵小头目心下有了数,立即收回叉着站的脚,不敢怠慢:“您有什么事?说与我听即可。” 萧让尘好不容易逮住一个能问清事的人,也没跟他过多寒暄客气,径直问道:“此次征地,是出于官员的私人意愿?还是朝廷下达的旨意?” “瞧您说的!征地那肯定是上头的意思啦!凭老爷再怎么样,也不敢私自征收百姓的房屋土地呀!” “嗯。”他想也是,从鼻腔中溢出一声好听的轻应,继续询问:“这块地征收上去后,要拿来做什么?” “盐场啊!这整片宅院都要推平了建盐场。”官兵理壮声高:“咱们北境不比登州楚州等地临海而居,引海水到晒盐场便可提炼盐晶。” “北境山高途远,又无沿海,平日靠着车马运送来的那点盐,一到入冬结霜之际,运送更加困难,便被翻着番儿的炒高几倍,实在不是寻常百姓能负担得起的。” “为此老爷想出计策递送到京里,想效仿汲卤制盐,造福百姓,为朝廷分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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