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令颐见母亲提到正题,一个不注意,险些将给贺云的茶斟溢了出来。 “漠北尚未攻打,暂且不考虑私事。”萧祈安直接将杯中酒灌进了嘴里。
第一百四十章 顾炎之在夫人的目光催促下, 只得劝道:“陛下之事皆不是私事,皇嗣关乎国运,不可不重视。漠北的残余势力可全权交给完颜诩处理, 借力打力, 趁机两兵交战削弱他的势力,对咱们有利。” 萧祈安一杯接一杯地饮酒,皇嗣……又是皇嗣, 一股被支配的荒唐感油然而生, 他唇角带着一抹嘲讽的笑,旁若无人地专心喝着酒, 一心将沉默进行到底, 另在场之人感到如坐针毡。 顾令颐执壶为他斟酒, 故作不满地说道:“父亲母亲,就算您老二从未将陛下视为外人, 也不能像平日里要求我莫要挑剔亲事那般给陛下压力。如今诸事才稳定些, 陛下心里总归有数。” 顾夫人见萧祈安酒喝的差不多了, 接过话茬笑道:“女儿说的不无道理, 是臣妇老糊涂了,还望陛下莫要放在心上。”她故意端起酒盏,一个没拿稳撒在了身侧顾炎之的身上。 “哎……这。”她急忙掏出绢帕在顾炎之身上抹了抹, “太失礼了, 老爷,您还是将这身衣裳换了为好。让令颐端着醒酒汤带着陛下去书房等候, 过会子不是还要谈正事儿?” 顾炎之见爱徒颓然饮酒的模样, 心中不由得想到陆家小姑娘。下人曾说他常去鸿胪寺, 一待就是半宿。坊间的传言不闻不问,一个人喝闷酒, 这与战场上啥杀伐果断的人有着天地之分。 继而想起陆南星插手刑部案件,顾不得湿衣裳不适,一把拂开夫人的手,“陛下,关于如何处理萧祈晏一事,刑部堂官今儿找到臣,说陆姑娘之前留的意见是处死,臣也见到了她写的罪状,只是,此事的影响可轻可重,怎可轻信妇人之见?!” 顾夫人见自家夫君关键时刻提什么陆姑娘,油盐不侵腐朽老顽固,赶忙拽了拽他的衣袖,“再耽搁下去,影响陛下就寝。” 顾炎之只得拱手,“待臣更衣后去书房面圣,再详细禀报。” 萧祈安头晕乏力的厉害,本想借故离开,听到他提起与那女人和萧祈晏有关的事,强忍着眩晕扶着桌角起身,道了句,“老师请便。”示意贺云一同前往书房。 顾令颐命婢女手中端着醒酒汤,一同跟在贺云后面。直到走出正堂经过水榭,拐上去往书房的回廊,她这才“哎呦”了声,“陆姑娘写的罪状被父亲放在桌上,忘了拿。师弟,你腿脚快,烦劳你跑一趟,我扶着师兄前去。” 贺云只担忧地看了眼自家大哥,道了声好。 顾令颐见萧祈安频频扶额甩头,单手支撑着廊柱,似乎有所体力不支,便上前双手扶住他结实的手臂,“陛下,我扶您。” 萧祈安不声不响地从她手中抽出手臂,“不必,带路即可。” 顾令颐朝着心腹丫鬟使了个眼色,见她提着灯笼率先拐入小路,彻底离开了回廊,遂提醒道:“陛下,这边请。小心脚下。”见萧祈安并未起疑,急忙频频后顾地跟了上去,来到了母亲早已备好的院落。 这是一套两进院落,房舍刻意营造的古朴雅致,小路上铺满了鹅卵石,周围是一片小竹林,夜风簌簌吹来清新的草木香气,令萧祈安的头晕脑胀的感觉消散了些许。 当他迈着虚扶的步伐走进屋内,却闻到了浓重的檀木香气,刚起了警觉之心,又见屋内四周摆放着巨大的书柜,这才放松了警惕,找到椅子落座。 顾令颐结过丫鬟的托盘,将醒酒汤放在他面前,“师兄请用。这里有些暗,我去寻些明烛来,还请稍候片刻。”示意丫鬟与她往后寝走去。 萧祈安靠坐在椅中,喉咙越发火烧火燎,他拿起醒酒汤喝了两口,昏昏沉沉之下脑海里不断重复着那句话:“自从提出合作的那日起,我就一直将你放在心里,你满意了么?” 恍惚中,他听到有人唤他名字。身着荼白色男装,梳着男子发髻的俏丽身影,从他视野中一闪而过,影影绰绰出现在屏风后,“你从未将我放在心上,对么?” “你?”萧祈安思及除了她,无人整日里以男装示人。他欣喜的无以复加,起身朝着屏风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南星……” 身影悄然退后,来到内寝帐幔后,“我有话要与你说。” 萧祈安闻着更加浓重的香气,眼前更是恍惚一片。即便他努力克制着眩晕,仍旧还是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臂,“你听我……”脚下一绊,二人同时跌倒在地。 顾令颐此刻心中擂鼓宣天,她从未近距离端详他的眉眼,双手不由自主地轻抚近在咫尺的这张犹如刀削斧刻的脸,呢喃了声,“陛下……” 萧祈安直觉不对,当他余光瞧见那双涂满蔻丹的手时,一把将其推开,体内的燥热犹如巨浪滔天那般几乎要将他吞噬。 “滚开!”他挣扎着起身,却被放手一搏的顾令颐搂住脖颈,垂泪央求道:“陛下,妾身心仪你许久,为何你不能看我一眼。” 萧祈安滚烫的手臂此刻布满了青筋,他出手快如闪电,将缠绕在脖颈上的手臂毫不留情地生硬拽开,伴随着‘咔嚓’声和顾令颐的惨叫声,有人将外头的门大力撞开,“大哥!” 贺云循声而来,一把将脸色潮红目光却凛寒如冰的萧祈安扶起,不敢置信的目光看向倒在地上捂着手臂哭泣的女人,竟然是平日里一向端庄自持的师姐。而她的打扮……昭示了一切。 萧祈安向外走,沉声命道:“太傅府混入了奸细,即可派兵包围,任何人没有手诏不得外出。” “陛下!”顾令颐匍匐着想要去拉他的衣袍下摆,哭泣道:“此事与父亲无关,他完全不知……求陛下开恩……” 当顾炎之来到书房却并未见到人,这才从夫人口中获悉她们母女做出的好事!他怒极转脸就给一向相敬如宾的发妻一个嘴巴,“教女无方,家门不幸!”昔日的学士风范皆无,一路狼狈地小跑着前去补救,终于在半路上遇见了被贺云搀扶的萧祈安。 他立刻下跪,老泪纵横道:“陛下,小女犯下滔天大罪,求陛下念及罪臣拥戴之功,放她一条生路。”说罢“咚咚”地磕起了头。 萧祈安强忍着心中犹如万蚁啄咬的痛楚,睥睨地目光看向他,哑声说道:“太傅学富五车,桃李天下,却不能以身作则,对子女毫无约束,任其铸成弑君之罪。教养之过终难辞其咎,今日起罢黜太傅官职,戴罪留观。其女关入净业寺,永不得还俗!” 贺云从未见过自家大哥这般决绝,“弑君……为尼。”大哥想必是恨毒了大师姐想要李代桃僵的做法。 顾炎之听到处罚后,急怒攻心,捂着胸口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 “师……”贺云转头看向浑身滚烫往外走的男人,倏然间明白了‘伴君如伴虎’这句话的用意。 “大哥,我送你回宫。” 萧祈安想到那座富丽堂皇却冰冷无比的宫殿,费劲上了马车后靠在车壁,有气无力地命道:“出城,找一处空无人烟的皇庄。” 贺云心想,这怎么成。若身体有所不适,从城外进城找御医,岂不是耽搁功夫。他试探着劝道:“大哥,鸿胪寺靠近西门有间院落,我见你每晚都会来,就命人将那处收拾出来。大哥先在此处安置一宿,待明日好转在回宫上朝,更加稳妥。” 萧祈安没有吭声,算是应允。 “清退所有不相干的人,马上命人准备冰水……不要告诉她。” 贺云喉头一动,急忙掀开车帘,交代属下提前安排。 见他靠在车壁上脸色潮红,气息浓重,右手甚至松开束腕,露出伤痕累累的刀痕,大手毫不留情地触碰尚且红肿的疮口,吓得赶忙伸手阻止,“大哥!”却被无情的推开。 贺云着实不忍看到如此场面,无声叹了口气扭头转向别处。思忖着如何另大哥消气,进而最大化地为老师求情。 他还是想到了大哥心中最容不得亵渎的那个女子。 随着马车迅速停在鸿胪寺西门,萧祈安丝毫不顾伤口的血顺着手臂流了下来,挣扎着下了马车,凭借残存的意识踉跄着进了房门,径直爬进了才刚备好的浴桶。 并朝着跟进来的贺云命道,“匕首。” 贺云屈服于他骇人的目光之下,万般迟疑地递给了他,惊恐地见他拿着匕首在自己的手臂上连续划伤了几处,鲜红的血逐渐将浴桶内的冰水染上了触目惊心的颜色。 他急忙扶着浴桶就要抢匕首,焦急地劝道:“大哥,这样下去会出人命!我这就去唤太医。” 萧祈安制止了他,“死不了……让太医知晓明日便会朝野……皆知。”来自手臂的疼痛,总算是稍微抵消了身体内的欲望。 “出去。”他阖目靠在浴桶上,此刻意志薄弱到已然经不住任何分心,只有闭目守神才能扛过这猛烈的药劲。 思绪混乱之中,脑海里漠北的布局、朝廷如何用人、如何减免赋税、科考选材当从哪些方面筛选、边境土司如何安抚、邻国如何邦交……全部都消失不见。此时此刻,只有一名骑着绛官飒爽英姿的身影,她含笑转身,灿若暖阳。 他看着手臂上不断滴落的血珠,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晚放纵自己思念她。待天亮后,他将心无旁骛地离开此地,努力尝试放下。 贺云临走前,焦灼地看着浴桶内颜色越来越红的冰水,深吸了一口气,关上了门,径直朝着陆南星居住的院落疾步行去。
第一百四十一章 许招娣被一阵急促地拍门声惊醒, 同时,她听到拔步床内传来自家姑娘起身的声音,“招娣, 去瞧瞧外头发生了何事。” 她急忙应喏, 套上袄褂后从地铺上爬了起来,打开门后刚好与边穿衣边走出来的阿硕碰头。 阿硕顺手摘下门前的灯笼,喊着“来了来了。”率先将院门打开后, 惊讶地唤了声, “贺三哥?” 许招娣见他一脸焦急,不禁问道:“可是陛下有事找姑娘?” 贺云一言难尽, 只得朝着二人拱手, “还望两位帮忙唤陆姑娘起身, 我有十万火急的事要与她协商。” “将贺三哥请进来。”屋里传来了陆南星的声音。 静夜之下,她们三个人的对话, 一句不落地传到她的耳中。 阿硕只得往一旁让了让, 与跟在后面的许招娣说:“这个时辰了, 我去煮茶, 再先弄写吃食,你照顾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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