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在泽恭敬行礼, 眉眼端正,并未因立下的功劳而自命不凡,倒是沉得住气,只是年轻人还是年少气盛,仍有锋芒。 王夫人笑意加深:“多日未见,赵大公子是越发一表人才了。” 她早已听闻,圣上有意重赏赵府。 这赵府是要一飞冲天了。 几人客客气气地一道进了府里,春兰送上贺礼,自有下人郑重接下,王侍郎也来到大堂,丫鬟斟上热茶,一片和气。 “夫人巧思,于细微处观大局,见识不凡呐。” 王侍郎并未仗着身份而轻鄙常青安,他抚了抚胡须,眼中精光迸发:“下官观夫人行事,颇有将军之风,实在叫人佩服,若天下读书人皆能如夫人、公子般心怀天下,万民又有何忧?” “可叹老夫枉活四十载,眼浊思钝。” 常青安哪里还不明白他言下之意,既然他照顾了赵在泽,便也想两家之间通个气,再有什么事,也好携手共进,互相提携。 她微微一笑:“我不过浅见,所见不过微末,而大人放眼万民,深有远见,我远不及也,大人所为,日后自见成效,实乃千秋万古之策。” 她言语谦虚,礼尚往来地捧一捧王侍郎,尤其日后二字,意味深长。 “令郎也大有作为啊,夫人教导有方,实为表率。” 王侍郎转而同赵在泽说起学问一事,多是探讨见解,王夫人则是亲切地拉着常青安说着家常,无外乎是些孩子们的事。 “我所愿不过孩子们皆能平稳顺畅。” “那日我见四小姐出落得这般水灵,想必日后围猎要收到数不胜数的猎物花头。” “……” 几人相谈甚欢,王侍郎先回书房继续忙事,而王夫人则是提出去院中散步透透气,常青安心下了然,也起身去往后院。 不出所料,片刻后王夫人借口观花,将她带地远了些,赵在泽远远坠在后头,他倒没什么情绪,不过人情往来,母亲更不会勉强他,他心知肚明。 他负手缓步前行,眉目沉静,一顶玉冠束起头发,并不如何繁复,因着登门拜谢,他难得穿了一身云纹锦绣蓝袍,腰间悬了块白玉佩,低调雅致。 这是王少虞第一次见他这般大家公子模样,不是夺目的意气风发的大红袍,也不是夹杂着郁气不平的单薄青袍,多日不见,他更稳重了。 许是经过一场风波,赵在泽沉淀了许多,只是眼神依旧,那幽深之下酝酿着莫测的风雨,于深渊宁静中豁然爆发出一道惊雷,摧折人心。 “非是纠缠,而是我想对公子说几句,还请恕罪。” 王少虞于林中走出,目不斜视,垂首行礼。 她并没有看赵在泽,只是低垂着眼睑,说着自己想说的话。 “公子曾言平此不平,少虞思量多日,方才醒悟。” “非因出身,不为前程,此心所行,发自己身。” “我是女子,却也想向公子一般,尽我所能,言我所思,更愿如夫人般行事磊落,但少虞愚钝,学识难及,自困于宅,更囚于琴。” 她顿了顿,于袖中摸了摸轻颤的指尖。 “似我这般女子,不可数也,然我曾见一方绿意一枝春色,于枯新绽,少虞不才,仍愿取一新柳,来见明年枝开满怀。” 王少虞抬头,对他笑笑:“子曰:’先行其言而后从之。’[1]我已读至八佾篇了,往日今时,承蒙公子指教。” 她这次拱手对他深深行礼,非是寻常女眷之礼,而是以后辈之礼拜下,谢他昔日开导,指点迷津。 她今日并未负琴而来。 赵在泽沉默地退开半步,没有受她这一礼,于他而言,不过是随手作为,亦是随口之语,算不上教导,更受不得这一礼。 临别时王少虞最后问他:“敢问公子心中不平是否平却?” 她也没有要赵在泽回答,这是一件很漫长的事情,只是希望,若有一日,那些翻涌念头平息,归于真正的安宁。 赵在泽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拂去肩上落叶。 今日新叶,来年春柳。 并未如何久留,常青安告别赵府,马车徐徐,车轮压过,他看见外面满城春绿,风吹叶动,他耳尖轻动,听见那微不可闻的沙沙声,而后叶落簌簌,如弦声初开。 赵在泽抬起手,接住飘落的一叶。 这薄薄的绿叶在他修长的手中,经络分明,鲜翠欲滴,焕发勃勃生机。 常青安没有打扰他,让他自己思考,毕竟是人生大事,这几次见来,王家姑娘也不错,性情和顺,文静知礼,她是能接受的。 而且王家也没有那些个乌烟瘴气,家教良好,王侍郎也不迂腐,虽然也带着些利益,但尚有原则,那日于殿出言,今日也未曾挟恩图报,以势压人,仍是以儿女们自己所愿来行事,也是难得。 三日后,有圣旨传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赵府大夫嫡妻常氏,人品贵重,性资敏慧,端庄淑慎,风华幽静,春风桃李,青山有思。着即册封为成阳淑人,钦此!” “夫人,请起吧。” 常青安叩谢圣恩,接下这旨诰命诏书,大太监虚虚托扶起她,笑容和煦:“圣上金口玉言,特地加入诏中,可谓十分看重。” “臣妇谨记在心。” 春菊适时送上丰厚荷包,大太监也未推辞,收入袖中。 与之一同送来的正是三品诰命服饰,常青安看着那华贵点翠头冠,眼神渐深,诰命随夫,赵州升官了,三品大夫,想必将要归京了。 在泽还是年纪太轻,不好过多提拔,否则赵州还沾不上这事的功劳,不管怎么说,现下一未和离,二未丧夫,再怎么样也是名义上的老爷,无法彻底断开。 “好生收着。” 她平静吩咐,终有一日,她要了断这名存实亡的婚事。 近日赵府大喜,赵州和赵在泽接连升官,常青安获封诰命,一时喜气洋洋,更有牌匾赐下,上书“含仁怀义”四字,送至了粮铺。 赵在凌喜不自胜,当场将牌匾高高挂起,更燃放喜炮,当街发放喜钱。 “赵公子大气——!” “恭喜啊——” “……” 赵在凌如同中举般站在门前迎客,昔日赵在泽状元游街,而今轮到他赵在凌蒙受嘉奖,一样地春风得意。 许扬清拱手笑道:“赵二公子,今时不同往日啊。” “哈哈——” “今晚特例,同去喝两杯。” “一言为定。” “可还会被扣押于楼上?” 许扬请促狭道,赵在凌并不介意,他拍拍腰包,又指着那金光闪闪的牌匾,豪气万千:“赵二公子不缺钱,仁义岂可上称问几两。” “好!” 许扬请一拳打在他肩上:“你又以几钱□□夜酒暖?” “约莫,千两白银。” 他笑道,带着些许感慨。 赵府是真正地飞黄腾达了,不是靠着嘉平将军府,而是依靠真正的家中子弟,后生可畏,风水轮流转,他朝若是乘风起,如何忘却旧时沼。 “夫人。” 当夜,将军府有贺礼送至赵府。 “哐当。” 沉重的长木匣被放于桌案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春兰春菊敛目侍立于后,常青安目视这长木匣,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 她伸手打开木匣,剑光雪亮,直刺入眼。 一柄长剑横卧于内,开过刃的剑锋显露出格外锐利的剑气来,于这锋利剑身上,常青安甚至能看见自己的倒影,青衣素簪,映照一双湛湛双眸。 “噌——” 她徐徐取出这柄剑,细细端详,古朴剑柄上未有丝毫装饰,平滑剑身上亦未有丝毫雕刻,只是一柄寻常长剑,此剑更偏向轻剑,便于携带。 常青安持剑挥去,桌案被轻易削去一角,干脆利落,而剑刃丝毫不损,实打实的一柄好剑。她稳稳地收回剑,将军府的心意她已明了,流民匪徒一事,只是寻常之事,不是所有人都会同她好生谈经论道。 将军府之意,若再遇歹人,当动此剑。 此番拳拳保护之意,实在叫人动容。 她看向春兰春菊:“你二人好生保管此剑。” 这剑,交由她们最合适不过,由她父母精心挑选,忠心耿耿,且颇通武艺之侍卫,圣上所赠为名利殊荣,而父母所赠,却为保一世安。 常青安,愿如青山长安。 我有七寸知书尺,更有三尺见血锋。 作者有话说: 子曰:’先行其言而后从之。’出自《论语》 感谢在2023-01-04 21:12:56~2023-01-05 21:27: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上岸欧 10瓶;嘀,杰西卡!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平州劫货◎ “唰——” 赵在凌打开折扇, 上书“千金散尽”,潇洒万分,虽说漳州一事几乎掏空了家底, 但所得也不小,再有,钱没了还能再赚。 如今良绣堂正式推出山水墨画裙, 有窄袖、束腰、不规则裙边等种种效果款式, 专为夫人小姐们所定做,一条裙子便需十数人制作,包括画师在内,紧俏得很。 价格也是动辄百两银子, 每月款式限量,更有数十款首饰头面配套推出, 俨然成为京城新的潮流,以此为雅。 只是大家仿佛格外钟爱淡青色,素衣单簪, 不再追求宝石满头,钗环堆髻,夫人们温和端庄,简朴大方, 小姐们也是娴静不少,于府中悄然学习起来。 “怎么感觉城里安静了不少。” 赵在凌嗑着瓜子,悠哉坐于茶馆内听书, 长谨给他斟茶倒水,如今他的日子是越发滋润了, 铺子的进项是越发多了, 账房成箱地搬着银子, 大户人家就是不差钱,出手不凡。 他只需要把握大局,想些新花样,再时不时出去查看开拓一下新铺子,真可谓富贵自在了,家里也不拘着他,今儿在京城,指不定明儿就跑哪个州府去了。 长谨笑笑:“京城皆效仿夫人和小姐,以此为荣呢。” 赵在凌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难怪他觉得不对劲,细细看来,原来是那些个公子哥少了一大半,平日里整日游手好闲,如今想必被家中压着读书。 “嘿嘿。” 他不免有些幸灾乐祸,读书好读书妙,这天底下每个人都应该去读书,他思考两秒,当下决定开一间书铺,整理往日科举题目及举子文章,装订成册。 附加举子本人心得一篇,可谓另类的“青史留名”,且有银子分成。 “哐。” 他放下茶杯,决定以赵在泽为第一人。 正在官府里办差的赵在泽突然打了个喷嚏,见状同僚关切问道:“赵大人可还好?这天气乍冷骤热的,莫要掉以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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