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顾平章躺下了。 陶姜抿唇偷偷笑了笑,嘿嘿,混过去了。 * 翌日,家里忙农活。 阳光撒遍青山,第一季稻子大都收割,家家户户忙着舂米。不久就要征收夏季税,家里米缸见底,这些新米必须早些晒好。 陶姜看着顾平章熟练地打谷子,车谷壳,用水磨碾米,用簸箕筛米。 她蹲在一旁,不时伸手扒拉,去抚摸那些筛出来的碎米。 顾薇将碎米装进米缸:“这些我们自己吃。” 她指着顾平章簸箕里那些好的:“那些,里正收走。” 陶姜数了数米缸,顾家人口少,地少,今年收成又不行,打的谷子也少。满打满算,这一季才收了四缸。按一个月吃一缸,这些也才够吃四个月。 农家很少额外收入,基本靠天吃饭。收成少,就要挨饿。 她叹了口气。 她又想到吴阿婆。那日,她碰到吴阿大替阿婆将稻子挑到道场,替阿婆将谷子打了。吴阿婆一个人,老伴病死,儿子征兵战死。她那一块地,估计一缸米都收不到。 这几年年年打仗,北方蛮族一直骚扰,加上天灾,大业朝风雨飘摇。宋家皇帝大都早死,按书里写的,接下去几年几乎更是一年换一个皇帝,朝廷更动荡了。她记得原书里顾平章死后没多久,蛮族南下,大业国破。 这么一想,她好日子全指着顾平章呢。 唉。抱大腿之路漫漫远兮。 * 收完稻子,紧接着便是犁田,耙田,灌水,插秧,种下一轮稻子。一日歇息也没有的。 陶姜是个打酱油的。顾平章卷着裤腿在泥水里干活,陶姜在接二连三出错后被众人勒令一边呆着去。 她怎么都没想到顾平章真能卷起裤腿干活。 她蹲在岸上往田里扔秧苗,惊奇地看看顾平章。 经过一段日子休养,他在牢里受的外伤已经好了,等秧苗种下去,家里的重活便都结束,剩下的锄草灌水等活,婶娘和顾薇能忙得过来,顾平章便要回到县城私塾教书,补贴家用。 往年顾家都是这样做。像顾平章这样年纪轻轻,学问出众,远近闻名,就可以教书赚钱的,已经比很多人家好了。但这种好,也不足以让全家衣食无忧。 她穿来的时候顾薇和顾衷还经常饿肚子呢。 陶姜打算过两天跟顾平章一起去县城,她要去城隍庙华兴桥卖炸鸡。眼看着顾平章要科考,家里没钱心里真没底。再加上往后几年百姓生活更不景气,她不得不有危机感。 * 这日,陶姜起床后先去菜园子里视察自己种的蔬菜。它们已经长高一寸来长,娇娇嫩嫩,晶莹的露珠儿在初晨阳光下闪闪发光。 按照这个长势,再有一个月,她便可以吃上蔬菜。 她笑得露出两个酒窝,脚步轻松。转到最后一垄,她脚下顿住,睁大眼睛,尖叫:“啊啊啊!” “怎么了?怎么了?”沈三娘拎着烧火棍,顾薇拎着扫帚风一样跑来。 就连顾平章也出现在转角。 陶姜咬牙切齿地盯着原先长出葵花嫩芽的地方,一字一句:“我,的,葵,花。” 她愤怒地将目光转向院子里唯一一只母鸡。 沈三娘嘴角一抽。 陶姜气得要死,她深吸一口气,扯了扯嘴角,喉咙里发出“咕咕咕”的声音。 很快,老母鸡朝她狂奔而来。 陶姜摩拳擦掌,凶狠一笑,趁它不备,猛地捉去! 结果,只咬到两根鸡尾毛。 “呸呸呸!” 老母鸡“咯咯咯”夺命狂奔,陶姜“咕咕咕”饿鬼扑食。一阵鸡飞狗跳。 母鸡跑得像是踩了风火轮,陶姜追得咬牙切齿也追不上。 她的头发也跑散了,衣服也被树枝挂破,弯着腰,气喘如牛,小脸涨红。 “给我站住——” 顾平章看着这副场面。 他沉默了。 他揉了揉眉头:“顾剑。” 顾剑从树上下来,一手抓住母鸡,任凭它死命扑打,不动如山。 “给。”他将老母鸡往陶姜手里一递,迅速消失在树梢。 一副生怕被陶姜抓住的样子。 陶姜喘着气,将老母鸡举起来,笑得一脸凶狠:“跑呀,你怎么不跑了?” 老母鸡狠狠扇了她一翅膀。 “呸呸呸!”陶姜咬牙切齿,“今晚就把你炖了。” 顾平章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她,道:“你抓它做什么?” “它吃了我的菜!我要把它宰了!” 顾平章无语地看着她从头到脚的狼狈样,叹了口气,走了。 沈三娘和顾薇同时开口: “使不得使不得,它还年轻,还下蛋呢。葵花咱们再给你种一茬。” “做炸鸡吗?” 沈三娘看顾薇一眼,你搁这儿裹什么乱,快劝劝你嫂嫂。 顾薇遗憾地从鸡身上收回目光,不情不愿:“嫂嫂,虽然它吃的又多,拉的又多,又讨厌,但它还小呢。” 沈三娘嘴角抽抽,深吸口气。 陶姜颠了颠,道:“不小了,鸡可以重新养,我的葵花再也活不过来了。今儿非宰了不可。” 顾衷吓得忙将自己的小鸭子抱在怀里,抿着小嘴,严肃地板着小脸教育:“菜,不吃,不吃!” 从此见了陶姜的菜园子绕着走。 陶姜拎着使劲扑打的老母鸡,干净利落地杀鸡放血。 顾平章从窗口看见了,视线冷漠地掠过母鸡,落在陶姜亮晶晶的眼睛上。 陶姜将鸡肉剁好,腌渍到盆里,将一切准备好。 她往西屋看了一眼。 清晨的阳光温暖亲切,顾平章桌上书籍已经看过一遍了,他看书似乎很快,陶姜每次偷瞄,发现他都在看不一样的书。 她擦了擦手,缓缓踱步,轻轻走到顾平章旁边,坐到椅子上,双手托腮,眨巴眨巴眼睛: “夫君呐——” 顾平章眼睫毛都没动,一目十行扫完一页,翻书。 “平章哥哥~~” 没反应。 完全就是将她当空气。 陶姜鼓了鼓腮帮子,蹭过去,探头看了一眼:“白首如新,倾盖如故——” 顾平章冷冷看她。 陶姜往后缩了缩。 “看史书呐,夫君你真厉害!” “好好说话。” “咳咳,”陶姜眼巴巴道,“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小忙呢?” 顾平章静静看着她。 没说滚,有戏! 陶姜立马打蛇随棍上:“是这样的,我缺个炸鸡的炉子,夫君你能不能——” “帮我砌一个——我觉得你什么都会呢——” “我问了,人家的都是自个儿砌的。我不会呀。” 顾平章伸出食指,将她脑门推开:“坐远一点。” “哦。”陶姜委屈巴巴。就你讲究! “什么样的炉子?” 陶姜眼睛亮了:“就是那种可以携带的,烧炭的,炉膛比较深,可以放一口小锅就行。” 顾平章放下书,起身。 陶姜忙屁颠颠跟上。 她又是端水,又是擦汗,又是嘘寒问暖…… 顾平章忍不住将她提溜到棚子底下,语气嫌弃:“你站在那里,不要动。” 陶姜咬手帕,看在他在给自己砌炉子的份上。 太阳有点晒,顾平章需要挖土,和泥,泥里倒入草芥,这样可以更牢固。 顾剑替他打下手,小小年纪,身手利落。 陶姜站着站着,有点累,就坐下来,盯着他们看。 她看到顾平章被太阳晒红的脸,额头的汗,手上的泥。 塑好结构,他开始往炉子上抹泥。 那双手修长漂亮,拿着书翻页的时候绝对会让很多女人倾心。原书里喜欢顾平章的女人数都数不过来。 可是当那双手抹泥的时候,陶姜渐渐看得入了神。 她想,这个人真是矛盾。 “陶,姜。”顾平章伸手在她额头戳了一下。 陶姜回过神,捂住额头,看着他的手,还有些发懵:“怎么了?” “你来看看。”他转身。 陶姜爬起来跟上。 看到那个砌好的炉子,她跳起来:“啊!就是这样的!” 顾平章砌的这个简直可以称得上漂亮,外面泥抹得光滑均匀,整体造型都很美观。不像其他人的,什么奇奇怪怪的都有。 “你太厉害了!”她猛地给了顾平章一个拥抱,欢呼雀跃。 顾平章浑身一僵,抿唇,嫌弃地将她推开:“离我远一点。” 陶姜讪讪,尬笑:“啊哈哈哈我太高兴了嘛!”事儿精! 她视线跟顾剑对上,将顾剑抱起来转了一圈。 顾平章凉凉地瞥了她一眼。 顾剑一脸生无可恋。 陶姜做作地冲顾平章甜甜道:“谢谢平章哥哥~~” 顾平章淡漠:“有病吃药。” 给陶姜留下一个嫌弃离开的背影。 她哼哼两声,算了,她心胸宽大,不跟这起子阴阳怪气的人计较。 她抓住想溜的顾剑替她生火。 “太厉害了!”陶姜感叹。 炉子生火不但快,而且很旺。 她蹲在旁边看着,火光烤得脸发烫。 * 陶姜带上自己准备好的所有家当:炉子,锅,洗好的荷叶,一罐子油,腌渍好的鸡肉,并新调制的炸鸡酱料,装了一个木桶,拿扁担挑着,跟顾平章一起坐船前往青浦县城。 顾剑跟顾平章形影不离,顾平章到哪他都跟着。 船上有人塞给她一把菱角,她坐在顾平章身边啃着吃。 大家讨论着太仓的大水,讨论难民。 “最后在青浦给他们划了地,入了籍呢!” 顾平章视线一动,看向说话之人。 陶姜小脸纠结,她没记错的话,北方很快要打仗,大业朝要失去两座城池,又有百姓要流离失所。这话她也不能跟顾平章说,不然人家以为她是怪物。再说,顾平章现在只是个连科考都还没参加的学生,告诉他又能怎么样。 她啃着菱角,察觉一道视线,抬头,顾平章正静静看着她。 “你想吃?”她举起自己啃得坑坑洼洼的菱角。 上面还有一些晶莹剔透的口水。 顾平章嫌弃收回视线。 “……”切,不吃盯着她的食物看什么?陶姜翻了个白眼。 船到了,陶姜想跟吴阿大一起走,他要去城隍庙卖鱼,陶姜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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