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现在头疼的,是另外一件事。 三日后的俞林宴,是父皇专程为新科进士举办的宴会,既然沈修远依旧是探花郎,那俞林宴上的赐婚,八成也逃不过。 当年人人称羡的鹣鲽情深,如今想来,荒唐之外,令人作呕。 今生她怎么可能再重蹈覆辙! 翌日,齐景之正躺在床上,反复回想着自己昨日同六皇子讲的那些话是不是操之过急,让形势逼迫下的无奈之举,倒显得像一场算计。 “齐景之?你醒着吗?” 外面隐隐约约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动静不大,他却立即分辨出来人是柴熙筠。 想到昨夜他翘首以盼,却没等来她的身影,更不知她何时离开,他心里不免有些落寞。 “齐景之?”柴熙筠又在外面唤了一声。 此刻他的心像被猫爪挠着一样难受,他默默告诉自己,再唤一次,再唤一次他便应声。 一、二……一直数到五,外面却没了声响。 齐景之突然有些慌,刚想出声“我醒着”,可是因为一夜没喝水,一开口,声音梗在了喉咙里。 他挣扎着起身,来不及穿鞋,光着脚一瘸一拐走到门口,猛地拉开门,门外空无一人。 一阵凉风袭来,他的头脑瞬间清醒了几分。 他方才在较什么劲?他有什么资格同她较劲? 对她而言,自己不过是昨天刚捡回来的一个陌生男人,同她先前捡的那些猫猫狗狗并没有什么分别。 面对赵王,她肯出头,已经是天大的恩赐,后来又把自己送到重华宫,她一个善念,抵过自己前世苦苦挣扎的一年。 他还能再奢求什么呢? 齐景之心里渐渐沉静下来,慢慢地合上门,然而只剩一条缝的时候,却被一股来自外面的力推开。 看见门外那张熟悉的脸,他怔了一下,努力压着嘴角,心里满是欢喜,出口却是一句:“公主不是走了吗?” 这话……柴熙筠突然想起小时候,母后在宫中等父皇等得久时,见了他,也会用这样的语气说话。 那时的母后,话里是埋怨,眼角眉梢却都是欣喜。 然而前世的她,自婚后与沈修远相敬如宾,他事事顺着她,她根本没有机会发作。 想到这儿,她下意识地望向齐景之的眼,四目相对不过片刻,他的脸竟红了起来,眼神也飘向别处。 她有些想笑,又觉得自己所想过于荒唐,竟在他身上求证这些,怕他恼,便规规矩矩解释:“我听见声响,又折回来了。” 齐景之垂下双臂,老老实实让开一条道。 柴熙筠自他身边经过,这才看见他一身内衫松松垮垮,底下更是光着脚踩在地上。 见柴熙筠盯着自己的脚,齐景之有些局促,挪动脚步,拼命想把脚藏进裤管下面,却不想一下失去了平衡,整个人朝左侧倒下去。 柴熙筠眼疾手快,伸手想要扶住他,可齐景之毕竟身量高出她许多,眼下又有伤在身,身体更沉,一倒便扑了她个满怀,她打了个踉跄才堪堪站稳。 他的头靠在她肩上,呼吸喷在她颈侧,她不自觉地缩了一下脖子。 齐景之这才发觉两人的姿势有些过于暧昧,搭在他腰间的手滚烫,似乎要透过衣服,灼伤他的皮肤。 他尝试着起身,却使不上力,一发力,整个人又重重地跌回去。 “公主。”他有些歉疚,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脸羞得通红。 这时一个人影出现在齐景之背后,刚要插手,却被柴熙筠一眼瞪了回去。 她努力撑住齐景之的身子,慢慢努力将他扶正,搂着他一点一点挪到床边。 “公主……” “嗯?”直到人躺下,柴熙筠顺势拉过被子,盖在他身上。 “公主对人,太没有防备之心。” 突然听到这么一句话,柴熙筠有些摸不着头脑,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笑着说:“你这人,刚救了你,反倒过来指摘我。” 齐景之看着她的笑靥,就像他前生无数次见过的那样,可他脑海里却始终忘不掉,她最后留给他的那个表情。 “沈修远……不是良配。”他一脸认真地对柴熙筠说。 第3章 一听到“沈修远”三个字,柴熙筠的笑容瞬间消失,凑上近前逼视着他:“他是燕赵人士,你来自洛南,天南地北,你认识他?” 面对这明晃晃的质问,齐景之不禁出了一身冷汗,他一心只想让她免于之后的劫难,却未曾想过他前世经历的那些事,只存在于他的记忆里,对眼下的人来说是不可预期的未来。 而此时的沈修远,不过是初来京城,靠着锦绣文章和一副皮囊夺得圣上青睐的燕赵士子。 “我无需认识他。”齐景之避重就轻,绞尽脑汁自圆其说:“我看过他的诗,过于清冷,没有一丝烟火气,这样的人……” “怎样?”柴熙筠追问。 “注定薄情。” 柴熙筠的脑子嗡的一声,身形晃了晃,靠着床沿才勉强支撑住。 齐景之说的没错,她以为的琴瑟和鸣于沈修远而言不过是逢场作戏,他但凡念一丝夫妻情分,都不会那样决然地挡在另一个女人的面前。 “可是这和齐公子,又有什么关系?”柴熙筠稳住心神,想起昨夜熙和对自己说的话,对眼前人不由多了几分审视。 齐景之迎上她的目光,一时间思绪万千,最终只是简单解释道:“公主于我有救命之恩,忍不住多说几句罢了。” “儿臣参见父皇!”两人正说着话,六皇子洪亮的嗓音隔着窗外传来。 见柴熙和一个半跪险些磕到自己膝上,皇帝忙向后退了一小步避开:“起来吧,问安就问安,这么大声作什么?” 柴熙和偷偷抿了抿嘴,立在一旁,乖乖等着父皇问话。 “听说齐家的公子在你这儿养伤,带朕去看看。” “是。”柴熙和连忙应下,到前面带路。 皇帝刚走到门口,柴熙筠便笑嘻嘻地迎了上来:“父皇,你怎么过来了?” “筠儿?你怎么在这儿?”皇帝显然有些意外,眼角却带着笑意。 “人是我救回来的,我自然得过来看看。”柴熙筠实话实说,并没有刻意隐瞒,既然父皇知道齐景之在皇弟这里,想必也通晓其中的来龙去脉,她若是刻意回避,那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听了她的话,皇帝脸上的笑容敛去,却没有再说什么,抬脚进了屋里。 此时刚过早膳的时间,几缕阳光隔着门窗的缝隙射了进去,齐景之一袭里衣,跪在晦暗的角落里。 “你是齐家的公子?”一句简单的询问,却如泰山压顶一般,充满了天家威严。 齐景之毕恭毕敬答了一声“是”。 “身上有伤,先起来吧。” 齐景之手撑着地,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柴熙筠知道他现在一举一动都颇为艰难,好心搀了一把。 皇帝眼尖,一眼就瞟到了。这一瞟竟意外发现齐家公子生的不错,便是同今科探花郎相比,也不遑多让。 “和儿,人既然在你这儿,此事便交由你来查,定要将来龙去脉查个清清楚楚,给齐公子一个交代。” “是。”六皇子领命。 “父皇,儿臣想和皇弟一起查。”柴熙筠赶忙说。 皇帝想都没想,一口回绝:“你是女儿家,多有不便。” “父皇,送佛送到西,况且救人的是儿臣,当日的情形除了齐公子外,恐怕儿臣是最清楚的。” 皇帝没有吱声。 “父皇?”柴熙筠不死心,死气白赖地说:“父皇不说话,儿臣就当父皇默认了。” 皇帝没有办法,只得答应下来:“你查可以,不要多事,有什么端倪要立即向我禀报。” “遵命。”柴熙筠爽快应下。 皇帝坐了片刻,问了几句后便起身,临出门时,又忍不住用余光扫了一眼。 心里暗忖,齐景之,齐家的人…… 事实证明柴熙筠不是说说而已,皇后走后,她围着齐景之,把昨日的事细细问了一遍,生怕错过一点蛛丝马迹。 “皇姐,如果这事最后查到不该查的人身上……”送柴熙筠回凤阳宫的路上,柴熙和忍不住问道。 柴熙筠一下警觉起来,停下了脚步:“阿和,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柴熙和的脸顿时僵住了,勉强挤出一丝笑:“阿姐,我只是随口一说。” 柴熙筠没有细究,正色说:“若要真相,便没有不该查的人。父皇既然要给齐景之交代,唯有真相,才是最好的交代。” 姐弟俩正说着话,三五个宫人稀稀拉拉地从前面跑过,神色慌张。 见跑在最后的小太监有些眼熟,柴熙和出言拦下,问了句:“出什么事了?” 小太监先前只顾着跑,全然没看见姐弟俩的身影,突然被拦下,这才认清了人,立马请了安。 “三公主安,六皇子安,荷花池里浮出个女尸,泡的不成样子了,常嬷嬷吩咐各宫去认人。” 女尸?柴熙筠闻言皱起了眉。昨日才在长门宫救下齐景之,今日荷花池又殒了一条人命,明明是朝廷开科取士的好日子,近日怎么这么不太平。 挥手示意小太监先行离开,姐弟俩继续朝凤阳宫的方向走,眼看着转角就要到了,忽地听到由远及近一片吵闹声。 凤阳宫的门口,乌泱泱围着一大群人。 柴熙筠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 不知是谁最先发现,喊了句“公主回来了”,呼喝之下,宫人们七零八落地立在一旁请安。 柴熙筠好奇地望向人群的中心,透过人与人之间的缝隙,隐隐瞥见地上躺着一个人影,身下一滩水。 翠绿色的衣裙浸了水之后,颜色变得更深。 翠绿色……柴熙筠的后脑仿佛遭受了重重一击。 春儿昨天穿的,就是翠绿色。 只是翠绿色而已,她不停地在心里安慰自己,抱着一丝侥幸,一点点挪过去。 宫人们不敢发出一丝声响,也没人敢阻拦,纷纷让出一条道,站在路两旁。 视线瞬间豁然开朗,躺在地上的那人被泡的煞白,脸正好朝向柴熙筠所在的方向。 “阿姐。”柴熙和显然也认出了春儿,一个箭步冲上去拦在柴熙筠面前,挡住了她的视线。 柴熙筠目光呆滞,此时脑子一片空白。 春儿,怎么会? 她明明会一路陪着自己,议亲、出嫁……甚至前世她被歹人所害时,春儿都活得好好的,如今才成安十六年,怎么会! 柴熙筠不知道自己后来是怎么回的凤阳宫,也不知道门外发生了什么,再次推门出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了。 她躺在床上一天一夜,一天一夜都合不了眼。 前几天建立的信念顷刻间坍塌,人死灯灭,她想不通自己为何会再次回到成婚前,更想不通春儿好好的怎么就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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