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康帝强忍怒气:“韩家小女,你笑什么?”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昭康帝心情绝对算不上好,都说帝王一怒伏尸百万,有眼力见的人都知道,这时首先要做的必然是磕头认错。 就连方才被气得眼尾发红的顾珊,现下也拧眉望向韩素。 所有人都在等韩素下跪,最终却等来了她的起身。 或是今日外面温度不太冷,韩素穿得并不多,加起来也就两件。方才她喝了酒感觉热又脱了外罩,于是身上便只留下一件并不算厚的素白内衬。 她长身而立,素衣因动作摩擦出声响,借着大殿的灯光,几乎能隔着布料看到那劲瘦的腰。 “我笑傅小将军的谎言不攻自破。”韩素慢条斯理地环视一圈,嗓音清清朗朗,“诸位同僚的麻木不仁,无动于衷。” 韩光焦急怒喝:“韩素!” 没人搭理他,那目光转了一圈,最终定在了昭康帝身上。韩素面无表情,一字一顿地补充完最后一句话:“与陛下的是非不分,孤恩负德!” 满堂皆惊。 死寂丝丝缕缕地在殿内漫延,如蚕食桑叶,一口一口啃食掉生气。 昭康帝怒目圆瞪,甩手砸了酒杯:“放肆!” 坚硬的瓷杯直直往脸上飞来,韩素双脚却像扎了根般一动不动。先是闷重的相撞,紧接着噼啪一声响,她额头血流如注。 此番变故太过突然,惊呼四起,就连跪地的傅柏与长安侯都没反应过来。 剧痛之下,眼前闪过一抹黑,不知谁急急唤了一声“素素”,下一瞬,她便被攥着右腕,膝盖磕碰在地。 韩素闭眼缓了缓,再次睁眼却见季白檀直挺挺地跪在她前边,素来清淡的声音染上急迫:“素素喝醉了才会口不择言,父皇息怒。”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忙不迭地跪地磕头,齐齐异口同声道:“陛下息怒——” 韩素保持着跪地的姿势没有动,有人扯了扯她衣角,初荷刻意压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小姐,快请罪呀!” 季白檀微微起身回头看她,几乎能算得上祈求了:“素素。” 昭康帝对于季白檀这一动作也并未制止,他目光沉沉地压着韩素,等她下一个动作。似乎只需她简简单单地磕个头,此事便能轻轻揭过。 所有人都劝她息事宁人,就连一向高傲的顾珊,也拧着眉冲她很轻地摇了摇头。 他们是对的,韩素想。 季白檀都已经为她铺好了台阶,只要她顺着说自己醉了祈求昭康帝的原谅,昭康帝不会为难她,韩家也能在这场纷争中明哲保身。 明堂高悬,是不容置辩的天家威严,沉沉压过来的时候像一座山岳。 “韩家小女。”昭康帝垂眸看着她,“你醉是没醉?” 你退是不退? 韩素想,她该退的。 这是最为明智也最为保险的做法,都说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她这么利己的性子,没道理主动踏进这趟浑水。 但退了,然后呢?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长安侯为国尽忠几十年,矜矜业业守边疆,尚且都会因功高震被当成弃子,成为帝王向权臣开刃的第一把刀,那官至丞相的韩家呢? 如此赶尽杀绝,韩家又能苟活多久? 倘若今日她冷眼旁观,他日那把刀悬至韩家头顶,咔嚓砍下的时候,她除了洗颈就戮,还能做什么改变? 身后初荷更加用力地扯她衣摆:“小姐,快说你醉了。” 韩素深深吐出一口气,猛地扯回衣服果断起身。 “我没醉。”清清朗朗的声音掷地有声,“陛下,当年宫中内乱,顾老将军为护你北上死于冀州,一众人死的死伤的伤,八千玄甲军唯余三百,若非他们,何来你的东山再起!” “二十三年前,匈奴大入关,长安侯临危受命以少敌多,若非他以命相搏,现在的京城,是大岳的都,还是匈奴的城!” 昭康帝骇然震怒,竟气得一时失了声。 “十九年前,齐国与大岳开战,城破,你南下避难,若非长安侯击退齐兵逼迫两国签署互不相犯协议,京城哪还有你的容身之所! “半年前,燕国举兵犯边境,朝廷无人可用之际,若非顾珊携兵出征西凉州,当下大岳是何种情形! “长安侯是否勾结燕国暂且不提,傅小将军深夜出现在将军府附近,难道就不值得怀疑吗?这其间牵扯的桩桩件件,陛下有想过吗?” 额头上的伤口因韩素激动的情绪重新开裂,血迹蜿蜒地流过她发红的眼睛,像是亡人的泪,谴责着帝王的狠心薄情。 “顾家满门忠烈,绝无半点不臣之心,陛下非要赶尽杀绝吗?”韩素定定地看着他,一字一顿,“苍天有眼,七千多玄甲军尸骨未寒,陛下如此作为,真的堪当大岳的一国之君吗!” “够了!” 哗啦一声响,桌面的杯酒茶盏被丁零当啷一扫而下。昭康帝猛然起身,目眦欲裂,指尖颤颤巍巍地指着韩素:“你是不是以为,朕不敢动你!” 酒壶碎裂,上好的美酒撒了一地,大殿浓香四溢,韩素兴许真的醉了,半步不肯退。昭康帝嗓门大,她声音比昭康帝更响。 “这世上有陛下不敢动的人吗!”韩素厉声道,“与其心惊胆战地等着被一把随时会悬落的刀斩首,不如敞开天窗说亮话,至少死得明明白白!” “好好好。”昭康帝抬头看天,沉沉吸了口气,对着韩素不住点头,“你好样的,好样的!” “来人!”他狠狠一锤桌面,“韩素御前失仪,暂押东宫宜春宫听候发落,任何人不得探望!” 说罢又一指顾南星:“长安侯暂押地牢,勾结燕国一事交由大理寺彻查,未洗清嫌疑之前不得离开地牢一步!” 顾珊猛地起身:“陛下!” “你闭嘴!”长安侯狠声回头,又冲昭康帝深深俯下身去,“末将遵旨。” 顾珊话未说完就被打断,不由气得一屁股坐了回去,别开脸不愿再看。 陆将军很快便领着人上场,身上的甲胄散着冰寒的光,他一挥手:“带走。” 御林军把住韩素手臂,谁料下一秒就被挣开。 对方沉着脸,冷声道:“我自己走。” 话音落下,她便转头往门口走去,似乎一秒待不下去。 新春宴被弄成这个样子,也没有进行下去的必要了,昭康帝脸色阴沉地做结后便命人草草散了场。 深夜的宜春宫空无一人,一片死寂。 昭康帝既然将刀子对准了长安侯,便暂时不会动韩家,韩素也正是清楚这一点,今日才敢在大殿肆无忌惮。 门口有人把守,杜绝了出去的可能,但传个话难度倒也不大。 约莫等了六七日,大理寺调查的结果总算传到了她耳朵里。 ---- 元宵快乐呀
第93章 变天 ===== 与燕国通敌的书信被大理寺的人翻了出来,昭康帝龙颜大怒,下令即刻诛杀顾南星,逮捕将军府之众。 长安侯不喜官场上的左右逢源,素来没什么交好的朝廷命官。百姓因顾裴之事对顾氏颇有微词,有心人又嫉妒将军府的军功与能人辈出。因此,即便众人心知肚明此事或有内幕,也没人敢出来为顾家说上一句话。 彼时韩素正百无聊赖地修剪宜春宫外的腊梅,那枝丫长势太好,都快伸进窗子来了。收到纸条后,她一边拿着剪子,一边将信翻开,随即手一抖,咔嚓一下剪掉了整个花骨朵。 纸张被攥紧揉皱,沾到了韩素掌心的水。墨渍氤氲,顺着淌下来的时候像眼泪。剪子不知何时被丢在了地上,韩素紧攥窗棂,胸腔被心脏震得发起痛来。 她深深吸了口气,三两下撕了那纸条,准备强闯出去找顾珊,整完东西一回头,却对上了一张熟悉的脸。 那一瞬,韩素久违地想起了多年之前。她犯了错,被勒令关在房间,转头时望见的就是这么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 记忆里的无名逐渐与眼前之人重叠,外面下着小雨,季白檀脸上的水顺着下颚线淌下来,又滴落在衣领。他站在窗外,眸子如寒月沉星,正定定地望着她。 “素素,我带你走。” 韩素道:“去哪儿?” 她没问季白檀怎么进来的,他是太子,这里是东宫。 “听你的。”季白檀道,“你若想离开,我现在就带你走,一切后果我来担。” 细雨沙沙落下,很快便将季白檀的衣袍淋得湿透。他墨发粘在脸上,双瞳却在黑暗中亮得惊人。 韩素缓缓道:“外面怎么样了?” 季白檀安静了一瞬:“长安侯昨夜喝下的毒酒。” 韩素指尖一紧,心脏仿若被利刃刺穿。 “易夫人和他一起走的,走之前两人揽下一切过错,保全了将军府剩下的人。”季白檀冷声陈述,“尸身已被下葬。” 掌心被指甲刺得发痛,韩素很轻地眨了下眼睛,嗓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抖。 “顾珊呢?” “父皇放了她,夺了她的兵权。” 那把悬在将军府头顶的刀已经砍下,短短七日,便将一名为国尽忠的将军斩杀。昭康帝很会挑时间,一方面,顾裴是鬼主的事本就引得众人不满,另一方面,顾南星的玄甲军全部汇聚在镇南关,他赶来京城赴宴,几乎能说得上手无寸铁。等消息传回镇南关,木已成舟。 那下一步呢?将她囚在这儿,是要动韩家吗? “素素。”季白檀眸中甚至带着一丝祈求,“我带你走。” 细雨斜打入窗棂,韩素被冷风一吹,竟出奇地冷静下来了。 “我不走。”她定定地望着季白檀,“但我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原本她离开就是要去找顾珊,但现下局势已变,更何况有太子殿下,那便不需要她亲自出场了。 季白檀道:“你说。” 韩素话到嘴边突然一转:“倘若此举对你父皇不利,你会恨我吗?” 问这话时其实她心里也没底,就表面来看,父子两人的关系不是太差,至少昭康帝将太子之位传给了他。而季白檀又经常对她心软,真的狠得下心去办那些事吗? 但对方回答得毫不犹豫:“不会。” “好,我信你。”韩素道,“你只需帮我办一件事,送顾珊去镇南关。” 季白檀皱皱眉:“她不会听我的。” 也对,这两人水火不容,见了面不打架都是轻的,更何况将军府突逢劫难,她又怎么会抛下众人跟他走。 韩素却道:“你告诉她这是我说的,她会听的。” 但季白檀依然停在原地,安静地望着她。 “我不会出事。”韩素低低道,“我有能力自保,即便哪天韩家真的祸从天降,我也能全身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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