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作为日后的妯娌,宁雪滢可不会在明面上说二叔叔一句不是。 妯娌和夫君,孰亲孰远,她还是分得清的。 自打御史父女进门,卫昊一改散漫,一直陪在准岳父身边,甚是殷勤。 庄御史先关切起卫昊的身体,随后在与卫伯爷打听完娶错长媳的事后,喟叹道:“老夫年轻时,曾与杜将军、宁总兵分别有过一面之缘,都是豪爽性情的人,想必他们的爱女也都是通情达理之人。” 提起儿媳,卫伯爷颇为欣慰,“不瞒老哥哥,我们伯府是捡了个宝,但对杜家闺女,还是有所亏欠。可季朗坤那个老家伙是不会允许我们与杜家闺女碰面说说私话的。” 庄御史接过卫伯爷递来的茶,“季尚书好面子也不是一两日了,说句不好听的,就是他抱错儿子都不会对外声张。” 卫伯爷重重拍了拍老大哥的肩,“咱们哥儿俩想到一块去了。” 卫湛前来时,一进门,就受了卫昊板板正正的一礼。 惯会装腔作势。 卫湛略过弟弟,朝老御史施了晚辈礼。 庄御史瞧见卫湛,老眼泛亮,欣赏之情溢于言表。 卫昊登时有种被比下去的感觉,听着长辈和大哥之间的交谈,更是觉得一句话也插不上,索性寻个借口离开,去寻庄舒雯了。 两人青梅竹马长大,感情自不必说。 邓氏让心腹嬷嬷守在门口,不准侍从们探头探脑,随即拉着宁雪滢去往里间,给一对男女让出相处的空间。 走进里间,宁雪滢第一次仔细打量起婆母的主卧,剔红工艺的一应家私,配以撮花布艺,大气奢华,富丽堂皇。 拉过儿媳坐在明瓦窗前,邓氏语重心长地希望她和次子能够融洽相处。 宁雪滢低眉淡笑:“儿媳牢记母亲叮咛,不会主动与二叔产生矛盾。” “主动”二字用得微妙。 邓氏没再说什么,又与她说起另一件事,“你们夫妻成婚至今,真正行房只有两次,为娘不是催你,只是担心你们是否还有错娶错嫁的心结?” 新婚燕尔,只行房两次,的确有些说不过去,宁雪滢脸上发烫,解释道:“每次行房,儿媳下面都会......都会泛肿,经不住......郎君的......” 最后几个字,她羞于出口,彻底耷拉下脑袋。 刚成婚的女子,羞赧在所难免,邓氏搂住她笑着拍了拍,也未想到自己的长子如此......能行事。 “为娘明白了,世子年轻精力充沛,在那事儿上未免把持不住,又威猛强壮,让你受苦了。” 威猛强壮? 宁雪滢靠在婆母肩上,觉得这话一语双关。 没想到自己奔四的年纪,还能逗羞儿媳,邓氏忽然觉得畅快,抱着宁雪滢没有松开,有种得了半个女儿的欣喜感。 卫湛要赴一场夜宴,与宁雪滢叮嘱夜里不必留灯,便乘车离开。 ** 另一边,在散值回府的路上,季懿行与父亲说起剿匪的事。 刀剑无眼,季朗坤一改之前的态度,握了握儿子的手,“没什么岔子,兵部会通过你的申请。此番务必护好自己,别逞强。为父和你娘会每日挂牵。一定要平安归来。” 父子二人很少有温情脉脉的时候,季懿行故意露出吊儿郎当的一面,长腿一敞,坐无坐姿,“祸害遗千年,孩儿在爹爹眼里就是个祸害,所以放心吧。” “胡说八道。”季朗坤被气笑,略显孩子气地杵了杵儿子的胸口。 回到府邸,兵部尚书也刚好派人送来口信,准许了季懿行的申请。 剿匪不容耽搁,不日就将启程。 夫妻二人担忧又怅然,当晚全府围坐膳堂,吃了一顿团圆饭。 自错娶一事后,府中鸡飞狗跳了二十多日,此刻和和气气的氛围,引起众人诸多感慨。既有感慨,少不得酒水催化。 杜絮陪在一旁,也被劝了几盏。 看着醉醺醺的家人,季懿行又饮了数杯,却毫无醉意。 一趟来回五个月左右,莫不是要将“心结”搁置百日之久? 待春日归来,黄花菜都凉了。 握紧酒盏,他抿唇一笑,又为父兄斟起酒,“来,别停啊。” 更阑人静,后院的呼噜声此起彼伏,季懿行走出房门,眸有厉色,吓退了一众家仆。 没有老爷的指令,仆人们根本不敢顶撞三少爷。 而杜絮躺在床上,任凭如何催动内力都无济于事,既不能动弹又发不出大的声音。 狗东西,给他的酒水动了手脚。 事出反常必有妖,杜絮隐隐猜到什么。 “阿枳......”发着气音,他看向候在一旁的婢女,讨好一笑,“你家三少爷要去闹事,你还不快去叫醒家主和主母......” 阿枳走上前,为其掖掖被子,“奴婢哪敢得罪三少爷!少夫人就别为难奴婢了。” 借着夜色,季懿行离开府邸,拐了两条街便抵达了永熹伯府。 矗耸的伯府府邸,崇崛气派,府门前的抱鼓石被磨得锃亮,足见门庭若市。 阒静的夜,铜制门钹被人用力叩响,门侍耷着眼皮拉开侧门,“大半夜的,谁啊?” 贵客登门前会送上拜帖,今晚除了庄御史父女,再无其他贵客会登门,门侍没给好脸,呛道:“要饭去别处要!” 门前的大红灯笼在寒风中摇晃,一圈圈投在青年昂贵的锦衣上。 门侍揉揉眼皮,这才清醒,“敢问公子是?” 季懿行走向侧门,三分冷然,“户部尚书府三郎季懿行特来拜见家主和夫人。” 门侍愣了愣,旋即瞪圆眼...... 三更时分,宁雪滢写好两封家书,独自倚在炕几旁翻看着医书,并写下多处批注。 这时,外间传来青橘的声音,异常急切,“大奶奶,户部尚书府的季三郎与伯爷在前院吵起来了!” 宁雪滢猛地站起,眼前有些发花,她甩甩头问道:“世子可回府了?” “还没呢,大夫人吩咐奴婢陪着您。” 宁雪滢将书页折角,作势要过去瞧瞧,却被青橘拦在隔扇内。 “大夫人的意思是......” “这事儿我是外人吗?” 青橘陷入两难,最终还是侧开身子让出了路。 稀薄的夜雾笼罩伯府各处,宁雪滢沿着灯火通明的抄手游廊小跑起来,身上裹着件粉白色的蜀锦斗篷,在灯火下映出桃花的纹样。 等她跑到垂花门前,视野被一堵堵人墙遮掩,只能听见人墙内传出的争吵声。 “老夫念你是小辈,年轻气盛还不成熟,不予计较!速速离开寒舍,有什么话都等明日天亮,两家人心平气和地谈!” 随之传出一道不算熟悉的声音,却因雪地之遇,被宁雪滢牢牢记住。 “伯爷桃李满天下,晚辈甚是敬重,但成亲是小辈的事,该由小辈先谈,还请伯爷通融!” “老夫若不通融呢,你又当如何?事已至此,你还想换亲不成?” “那就休怪晚辈将你伯府的丑事抖落出去!” “你倒说说,我府邸有何丑事?!” “嫡子欺辱庶妹,强夺悖理,妄为人!” “信口雌黄!来人,送客!” “且慢!”季懿行据理力争,毫不退让,“伯爷被蒙在鼓里怎会知晓?晚辈不想坏了那可怜女子的名声,今日不予指认,但事实与否,抢夺者自是最清楚的!不如让卫世子自个儿说!” 他环视起人群,未见到卫湛的身影,止不住冷笑:“做了见不得人的勾当,没胆子认了?” 季懿行将矛头突兀地转向卫湛,严正有力,不像在蓄意诽谤,令全府上下有了猜测。 看不到人墙内的场景,宁雪滢扶扶额,只觉头大。 “青橘,赶快派人去户部尚书府传话,让他们把人带走。” “诶......诶!” 听傻了的青橘反应过来,忙不失迭地去叫人。世子的名声岂容此人随意污蔑! 人言可畏,这事儿要是传出去,再经过以讹传讹,指不定会被歪曲成什么样子。宁雪滢走上前,拨开了人墙。 与此同时,伯府后院的深巷中驶来一辆马车,车沿上悬着的木牌上雕刻一个“卫”字。 卫湛挑开帘子,刚步下马车,就被后院的门侍迎上了,“世子不好了,季府的三公子前来寻衅闹事,说、说......” 一点儿薄醉经风吹散,卫湛边走边问:“说什么?” “说您......” 涉及家丑,门侍生怕被灭口,好半晌也没表达清楚。 卫湛冷睇一眼,没再询问,心中已猜到个七七八八。 大步穿过半廊中的一座座门洞,与弦月对影成三,拉长的身影掠过漆红阑干,最终停在了二进院的垂花门外,正见妻子拨开人群走了进去。 宁雪滢来到众人的视线里,双手叠于身前,任罗袖飞扬,不卑不亢,宛如夜光中静放的茉莉,亭亭玉立,声如珠玑:“敢问季三公子所说的事,发生在几时?” 没想到这庶女主动站到风口浪尖上,季懿行一时语塞,权衡起利弊得失。平心而论,他不想损她名声,“上月廿九的子夜。” 风中飘来浓重的酒味,宁雪滢向后避开些,“廿九子夜,我与夫君一直在一起,季三公子是不是误会了?” 夫君?她成婚了?那怎还会被嫡兄惦记? 不对! 心脏猛烈跳动,季懿行反应过来,身体不由一僵。 她不是伯府庶女,而是卫湛的妻子宁雪滢!! 深深凝睇月下美人,季懿行抵不住上涌的情绪,身形微晃向后退了一步,“原来,原来......” 他喃喃自语,近来的悲伤、悔恨、不甘交织而来,直冲心垒。 心垒猛然塌陷。 悲伤于娶错妻子不能花好月圆。 悔恨于迎亲那日没有亲自前去。 不甘于米已成炊无法重结姻缘。 可更荒诞的是,他心系的女子,与第一眼就中意的“庶女”,竟是同一个人! 此刻已无需否认,在廿九那晚见到这女子的第一面,就被深深吸引,否则怎会在事后一再念起她,又不忍损她清誉。 可笑啊,季懿行握紧拳头,咯吱作响,奈何还是无法做到与之撕破脸而针锋相对。 面对女子那句“季三公子是不是误会了”,他忍住莫大的委屈和苦涩,抖着唇道:“原来那晚所见的女子是世子夫人,是在下误会了,冒犯之处,还请世子夫人担待。” 卫伯爷拂袖冷呵,“休要在胡言乱语辱我儿声誉,慢走不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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