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大嫂。” 收进衣袖,她看向卫湛,寻了个借口先行离开。 卫湛看向妻子提醒道:“你是长媳,不必看任何人脸色。” 宁雪滢扬起漂亮的脸蛋,没有怯懦,反而带着一点点娇蛮,“自然。” 旋即补充道:“无论我是何种身份,都不会去看别人的脸色。” 闻言,卫湛没有不悦,还轻轻勾了勾唇。 寅时三刻,宁雪滢与卫湛并肩走进二进院,峨峨云髻、纤纤倩姿,映入每一个伯府之人的眼中。 卫伯爷远远望上一眼,发出了男才女貌的笑叹。他背手坐到客堂上首,优哉游哉等着儿媳前来。 其余宗亲心思千转。 邓氏也是初见到宁雪滢,在心中感慨,宁嵩人虽粗犷,生出的女儿倒是柔桡婉约。 二公子卫昊伤寒未愈,掩帕轻咳起来,手上的绿松石戒极为打眼,“但愿儿子迎娶舒雯那日,一切顺遂。” 府上给二公子定下的未婚妻是御史大夫的幺女,婚期定在半年后,两人青梅竹马,也算一桩良缘。 听得次子的话,卫伯爷有些不乐意,“阴差阳错,好事多磨,说不定咱们卫氏迎进个宝呢!” 二公子耸肩笑笑,“就怕宁嵩的女儿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诶呦呦......娘,轻点轻点!” 邓氏收回揪儿子的手,在小夫妻跨入门槛时,瞬间变回雍容端庄的主母,嘴角翘起恰到好处的笑。 迎着一声声打量的眼睛,宁雪滢不卑不亢地走到董妈妈引她站立的位置,也在用余光打量他们,几番寒暄后,心中不禁赞道,姑苏卫氏的后人,个个好颜色。 曲膝跪在蒲团上,她接过一盏含有粟、枣、脯等配料的茶水,分别递到了公婆面前。 “父亲请喝茶。” “母亲请喝茶。” 并附赠了自己事先做好的女红。 “好好好。”卫伯爷饮一口茶汤,将绣品塞进袖管,朗笑着抬手,“好孩子,认真听你娘讲几句。” 邓氏抿口茶,循循讲起卫氏家规中最被看重的几条,“家法繁多,为娘就不一一赘述,你先牢记这几点,日后再慢慢掌握。” 宁雪滢一拜,“儿媳牢记母亲叮咛。” 卫湛扶妻子起身,示意她接过母亲给的见面礼。 当裹着红布的见面礼露出小小一角时,在场的宗亲和嫡庶们无不惊讶瞠目。 这份礼物比金银珠宝可贵重得多。 朝廷赐钦差御剑,可上斩佞臣、下斩刁民。 伯府也有祖传的“御剑”,是一把百炼成钢的戒尺,见戒尺如见当家主母,可先“打”后奏。 邓氏将戒尺传给长媳,目的有二。 一来是想弥补伯府迎错亲的过失;二来是在给远嫁的儿媳撑腰,不至于被府中人轻视。 意识到母亲的用意,卫湛稍一颔首,握住妻子持戒尺的手,看向一众嫡子庶出。 卫馠第一个反应过来,却别扭地没有放下身段,被一旁的肖遇慕扯了扯衣袖,才率先回头,“都愣着做什么?还不过来一起拜见长嫂!” 庶子庶女们赶忙弯腰行礼。 二公子卫昊最后一个起身,敷衍施礼,可转瞬侧腰一疼。 卫湛当着所有人的面,握着妻子的手,抽打在了胞弟的身上。 “腰杆硬?” 卫昊磨磨牙,深深鞠躬,暗道长兄下手可真狠。 难怪说夫妻同心,才短短一日,长兄就重新划分了远近亲疏呢。 这招杀鸡儆猴还是有效的,宁雪滢明显感觉到在场的人看她的目光有了变化,带了点敬畏。 她看向丈夫的侧脸,生出了感激之情。 怔愣之际,男人忽然垂眸,与她交汇上视线。 稠黑的凤眸潋滟深邃,映出了她的虚影。 众目睽睽下,宁雪滢慌忙移开眼,朝邓氏福身致谢。 “一家人就别见外了。”邓氏拉过温温软软的小儿媳,忽然有种多出一个女儿的感觉,“你年纪比馠儿还小,日后肩上的责任却是最重的,切记要三思后行,不可冲动行事。” “儿媳记下了。” 这一刻,宁雪滢如释重负,至少公婆比想象的还要温和宽厚。至于嫡出的小叔和小姑,且行且看吧。 体面是互相的,自己先做到问心无愧就好。
第6章 喝过媳妇茶,卫伯爷和几位宗亲同辈一道乘车赶往宫城上值,卫湛还处在婚期,不必上朝。 可坐在詹事府第一把交椅的位置上,哪能得几日清闲,晌午没到,就有詹事丞送来一摞子公牍。 太子年岁未满十六,东宫大事宜皆由卫湛代为定夺。很多朝臣都有了预判,认为太子一旦登基,卫湛会顺势进入内阁,成为下任首辅,位极人臣。 而卫伯爷就任国子监祭酒一职,亦是忙得不可开交,散朝后就匆匆赶往国子监,却与户部尚书季朗坤迎个正面。 宫阙之中,两人你看我我看你,竟是相顾无言。 知晓内情的同僚们佯装无事发生地从二人身边经过,面色各异,内心戏十足。 二人目不斜视,不愿去看那些人的嘴脸。 最后,还是季朗坤觉得自家占得便宜,不该端着,于是嘴角一提,拱了拱手,“恭贺卫伯爷喜得长媳!长媳是门面,需好好栽培才是。” 听出对方口气里的侥幸,卫伯爷哼笑一声,拱手还礼,“就不劳季尚书费心了,身为卫氏的长媳,日后必能独当一面,巾帼不让须眉。” 姑苏卫氏,能长盛不衰,与历代主母和长媳有直接的关系。 季朗坤只当卫伯爷吃了亏在强撑,使劲儿拍了拍他的肩,虚虚实实地施舍起同情。 卫伯爷最厌烦谁拿这种目光看他,在这儿可怜谁呢? 趁着同僚们走远,他笑眯眯上前一步,凑近了道:“老夫知道季兄好面子,别说迎错儿媳,就是抱错儿子都会闷不作声,对吧?这次让老夫占了便宜,改日请季兄吃酒赔罪。” 这话的意思就微妙了。 季朗坤侧过身,眉一横,“是本官占了便宜,改日请伯爷吃酒。” “老夫请。” “本官请。” “老夫请!” “本官请!” 两人互不相让,较劲儿的话语落入每一个洒扫的涓人耳中,听起来怪幼稚的。 ** 少顷,彤云聚拢,前儿还是大雨滂沱,今儿就飘起雪花,冰冻落叶。 将沉甸甸的祖传戒尺收入柜中,宁雪滢坐在茶水桌前,为自己泡了一壶六安瓜片,边喝边思忖起母亲交代给她寻人的差事。 母亲的故友余翠春曾是内廷尚宫,到了年纪出宫后就留在皇城,膝下有一养女,在太医院当值,名叫蔡妙菱。 宁雪滢想要见一见这名养女,打听一些新的线索,可前提是,自己可以出府,亦或是将蔡妙菱请入府中。 这事还需找卫湛商量。 入夜万木凝霜,宁雪滢等了许久也不见卫湛回房。 新婚的头两日,新郎官撇下新娘子在书房忙公务虽无可厚非,但还是有些不妥。 董妈妈催了守在书房前的护卫三次,护卫青岑才叩响了书房的门,“世子。” 可话语未落,身后忽然飘来一股雅香。 青岑转过身,于灯火通明的廊下看清了女子的相貌,忙躬腰行礼,“给大奶奶请安。” 身披白绒滚边斗篷的宁雪滢认出他是初十那日迎她入门的“始作俑者”,又气又好笑地点了点头,“不必多礼,伤势好些了吗?” 听说此人因为迎错亲挨了三十鞭的责罚,换作寻常人早就卧床不起了,他却跟个没事人似的,足见是个内力浑厚的练家子。 青岑面无表情道:“是卑职该受的,让大奶奶......” “青岑,请人进来。” 没等青岑客气完,书房内忽然传出卫湛冷然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交谈。 青岑推开房门,侧身让出路,“大奶奶请。” 冷风夹雪穿廊而来,吹透了夹衣,宁雪滢没再客套,提步迈进门槛。 书房宽敞整洁,一堂一室以碧纱橱隔开,垂有莹澈珠帘,经灯火一照,折射七彩光晕。 宁雪滢站在帘外,透过无规律的缝隙看向端坐书案前的男子,没有贸然进去。 男子的身后摆放着一排黄花梨架格,交叉摆放着书籍、盆栽、玉器,为简约的装潢锦上添花,增添了层次。 妻子在深夜来到丈夫的书房,大多会带些夜宵,可宁雪滢两手空空,显得不够体贴。 卫湛在公牍上落下最后一笔,“怎么不进来?” “郎君没请我进去。” 宁雪滢早已在家中养成习惯,从不窥探父亲的公事,总是会等到父亲做完事才靠近。 将一份份公文分类装进架格中间的抽屉落锁,卫湛绕过书案,打帘走出碧纱橱,高大的身躯笼罩住了柔桡的妻子,“找我有事?” “该安置了。” 意识到自己事忙“冷落”了她,卫湛没有多做解释,更为干脆地道:“我在书房沐浴。” 其中含义,不言而喻。 大冷的天儿,实则无需每晚沐浴,可陌生的新婚夫妻太过见外,还是会盥洗整洁再同床共枕。 没被邀请入书房反倒让宁雪滢舒了口气,她可不知该保持怎样的心态观赏一个成年男子沐浴。 “那妾身先回房了。” 长夜窅然,玉照苑的一角,疏篱围成的栅栏内桂花香馥,点缀了丛丛萧索。 卫湛从灯火阑珊的长廊中走过,看着东卧窗棂上映出的倩影,不由恍惚。 推门而入时,那道笼在暖融中的倩影出现在隔扇旁,真真切切,活色生香。 卫湛合上门,隔绝了屋外探头探脑的秋荷和青橘。 新婚的小夫妻隔扇相望,没有一方主动打破沉默。 沐浴过的二人和衣躺入床帐,分睡两张被子。 屋里地龙燃得旺,裹紧自己的宁雪滢有些热,索性拉低被角扭头看向身侧仰躺的人,“妾身有一事。” “嗯。” 有事相求,宁雪滢摆出诚恳的态度,侧过身枕着一只手臂,徐徐讲起母亲田氏托付的事,继而提到了太医院医女蔡妙菱。 当听得蔡妙菱的名字,卫湛敛了敛眸,“你不必特意前去拜访,她每隔十日左右会来府上一趟,到时我会安排你们见面。” 怎会有如此巧合的事?而且,府中有侍医,为何还要请太医院的医女前来? 宁雪滢撑臂半起,垂着一头乌黑的长发向旁凑了凑,“那位姑娘是来为府中何人看诊?” 身为长媳,还是该尽早了解府中的大小事宜,以作不时之需,也以免被虎视眈眈的小姑子比下去。 虽是个不争不抢的性子,但宁雪滢也不愿做软包子任人欺负。 可问出的话许久没有得到回应。 意识到什么,宁雪滢咬住腮肉,暗想自己可能唐突了卫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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