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深,同床异梦的两人背对而眠。 窗外冷风萧萧,吹动青竹簌簌,落叶噼里啪啦地拍打在窗上。 室内沉静,宁雪滢在一股幽幽兰香中睡去,梦境中同样出现狂风和落叶,搅混黄沙吹打在脸上、发间。 与前两日的梦境相仿,她独自奔到山坡上,再次瞧见跪在血泊中的男子。 男子被利器刺穿背,细细数来,一共九把刀剑,其中一把从心口刺出,刀尖坠着血珠。 她跑下山坡,想要看清男人的脸,却怎么也跑不到尽头。
第8章 翌日醒来,宁雪滢头脑昏沉,有些想不起梦境的场景,却清楚记得那男子身上被刺了九处。 为何接连做了相同的梦?那人又是谁? 怀揣着心事,宁雪滢换好衣裙,与卫湛一道去请安。 天儿还没亮,卫伯爷在见到长子长媳走来,离得老远就眉开眼笑道:“昨晚从内阁打听到的消息,国子监增设女子学堂的请示审批了下来,顺利的话,来年就可招收女荫监了。” 卫伯爷见识过太多满腹才情却无法施展抱负的才女,时常为她们感到可惜,如今也算了却一桩心事。 望着惜才的公爹,宁雪滢扯了扯卫湛的衣袖,踮脚想要私语。 卫湛下意识弯腰,靠近她的唇。 彩绘华丽的抄手游廊中,新婚的小夫妻交颈交谈,落在外人眼里颇有情真意浓的氛围。 在听得妻子的评价后,卫湛看向父亲,“儿媳妇夸您了。” 卫伯爷一愣,按捺住激动坐回主位,端正地问道:“说来听听。” 一旁的邓氏也竖起耳朵。 卫湛带着妻子走进堂屋,忽视了妻子拉扯他的小动作,理了理袖口,“说您是个好官。” 能得儿媳夸赞,卫伯爷十分受用,扶须朗笑,别提多开怀了。 宁雪滢脸热,不满地瞪了一眼出卖她的人。晚辈不可对长辈评头论足,这是三岁孩子都明白的道理。 可那一瞪,千娇百媚,在邓氏眼里则成了小夫妻之间的情趣。 邓氏暗暗欣喜,自长子在三月患病醒来后,还没见他对谁流露出过柔情呢,这桩婚事,或许是误打误撞的良缘。 她忽然有些期待与亲家的见面了。 能教出温柔可人的女儿,宁嵩和田氏又能蛮横到哪儿去?多半是因他们的草莽和宫婢出身,被怀有偏见的贵胄以讹传讹,在名声上泼了脏水。 ** 户部尚书府,垂枝苑。 一大早,尚书府邸的后院飘出蒸馒头的清香。 一众侍从挤在灶房前,不解地看着腰系围裙忙前忙后的三奶奶。 这事儿很快传到了家主和主母耳中。 季朗坤哪会想到自己的名门儿媳还是个手沾阳春水的贤妻,“老三娶的媳妇好啊。” 妻子葛氏为他系好革带,苦笑道:“好有什么用?也得老三喜欢才行啊。” “妇人之仁,婚后是靠经营的,再美的女子看多了也会腻,唯有贤妻得君心。” “下一次厨就贤惠了?”葛氏并不认同,“说不定是俘获不了自己的夫君,变着法的在收买人心。” “那叫谋略。” 季朗坤拂了拂袖,不愿再与妻子交谈,乘车离府前沉声交代道:“尽快让人将婚书送去衙门,以防夜长梦多。” 葛氏不怎么走心,“都娶进门了,还会有差池?妾身还想寻个大师合合八字呢,若是不合,还是先想法子破解为好。” 所谓差池,即是换回亲事,不过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等同于无。 季朗坤隔空点点妻子,气不打一处来。 葛氏无视于他,执意要先合八字。 晌午时分,八字不合的消息不胫而走,在府中掀起了风言风语。 坐在窗上继续削刻短刀刀柄的季懿行扯了扯嘴角,毫不在意妻子正在被人暗地里指指点点,唯一想做的事是去见宁雪滢,瞧一瞧她的模样。 听说是位极美的娇娘。 这时,有小厮捧着热馒头靠近,“少爷,三奶奶又蒸了一屉,您也尝尝?” 季懿行冷睇一眼,吓得小厮背过手,藏起了馒头。 “交代你的事,打听到了吗?” “小的刚从衙门回来,永熹伯府已经补齐了婚书......” 最后几个字,小厮说得极轻,生怕触怒自家少爷。 季懿行垂眼看着小臂长的短刀,“那原有的婚书呢?” “衙门那边给的回复是,咱们两府都没有事先送过婚书。” 闻言,季懿行顿住了削刻的动作。 送没送过婚书去衙门,他还不清楚?怎会没有记录在册? “去跟母亲说,我要出府一趟。” “老爷不准少爷出府......” 季懿行握住未处理完木屑的刀柄,语气冷到极致,“我想出府,谁拦得住?” 倏然,一道暗笑自廊道传来,清晰地敲打在主仆二人的耳膜上。 系着围裙的杜絮倚在廊柱前,单手掐腰,手里还握有切菜的刀,“夫君想出府,先从妾身的身上踏过去吧。” 成婚至今一再缄默的小将军被彻底激怒,“你当我不敢?” 杜絮扯了扯遮挡脖子的衣领,“来,试试。” 俄尔,尚书府的后院响起短刀和菜刀的碰撞声,闹得是鸡飞狗跳。 季懿行坐在廊椅上,咬断一截细布缠绕起受伤的左手,面沉如锅底,“悍妇!” 杜絮撸起袖子查看手臂上的伤势,回敬一句:“狗东西!” 这事儿很快在街坊四邻传开,也传到了仅隔两条街的永熹伯府。 伯府中人围坐火炉旁,嗑着瓜子窃窃闲聊。 宁雪滢没有外出,实在不想被人当作谈资还要假面相迎,也不知娶错一事的风波何时能过去。 夕暾灿灿,几缕晚霞射入兰堂。宁雪滢惊喜地发现,摆放在花几上的茶梅开出了红艳艳的骨朵,为深秋润了色。 她搬来绣墩,坐在茶梅旁做起女红,仪静绰态的模样格外乖巧。 卫湛进来时,就瞧见了这副安宁静好的场景,“在做什么?” “为郎君绣荷包。” 都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卫湛走过去,附身看向女子的纤纤玉指灵活地穿针走线,没有当面拆穿她的小心思,但心中有了思忖。 最近她只求了他一件事。 她想尽快要回那些寄给季懿行的书信。 有些事,和和气气地面谈是办不成的。 卫湛从不自诩君子,何况是对季懿行。 夜半雀鸟栖枝,却在听得细微声响后,成群惊飞。 一道暗影越入尚书府的后院高墙,轻车熟路地直奔垂枝苑,可还没来得及潜入,忽然被另一道窜出的身影拦下。 两人暗暗过招。 青岑以小臂抵开对方的攻势,“是我。” 另一人靠在廊柱上,掐起一侧腰身,“呦,我当是贪财的小贼呢,原来是贪色的。” 没理会对方的调侃,青岑淡道:“世子交代,想办法拿回大奶奶与季三郎的往来书信。还有,别被季懿行抓住把柄。” 明月现出云层,投下皎洁月光,照亮了杜絮的半边轮廓。 “世子运筹帷幄,只是可怜了我,每日都要应付那个狗东西。” 青岑拿出一沓银票,“这回呢?” “诶!客气了。” 接过大把的银票,杜絮呸了呸指腹,清点起张数,“放心,一切尽在小爷掌握。” 雌雄莫辨的脸上泛起浓浓笑意,还侧身让出路,“周遭的护院都被我调开了,青岑护卫慢走。” 等青岑步下石阶,杜絮又叫住人,“拿到书信,要直接烧毁还是怎样?” “不可,世子可能会过目。” ** 如一片云飘入深深府邸,卫湛在庭院中听完青岑的禀告后,轻轻“嗯”了声,转身回到正房。 秋荷正在服侍宁雪滢沐浴,听见门响,只当是青橘提来了热水,“送进来吧,浴桶里的水都凉了。” 卫湛停在原地,目光落在半敞的门前,那里有橘黄的暖光流泻,还有阵阵花香四溢。 与此同时,青橘提着水桶推门而入,在瞧见站在兰堂内高大的男子时,语顿片刻,“世、世子。” 湢浴内水花声灭,秋荷探出脑袋,讪讪道:“小姐在沐浴,还请姑爷......” 移步其他房间。 可转念一想,即便是错结的姻缘,人家也已是夫妻,她说这话可不合适。 “还请姑爷稍等。” 卫湛没有应答,走进内寝。 湢浴中,宁雪滢缩进水中,只露出肩头以上,匆匆洗过便换上寝衣,屏退了两名侍女,独自站在浴桶旁绞发,肌肤透着初出汤浴的嫩粉。 蓦地,身后传来动静,稳而平缓,未刻意隐藏脚步声。 宁雪滢滞住绞发的动作,没有立即回头,忍着怦怦乱跳的心,“郎君要在这里沐浴吗?” 卫湛走到她的半步之外,抬手拨弄下浴桶内的水,只剩微热的温度。 “不必唤人抬走水。” 宁雪滢这才转过身,一只手隔着脸帕握在长发上,“留着做什么?” 因着长发湿漉,肩头和领口都被濡湿,使本就单薄的寝衣呈现出半透的形态。 卫湛垂眸不知看在哪处,冷峻着一张脸道:“继续用。” 宁雪滢怔住,意思是,他要用她用过的汤浴? 不会介意的吗?
第9章 哗啦啦的水声响起时,宁雪滢还处在思绪游离中,不懂卫湛为何要使用她用过的浴汤,且已转凉。 须臾,隔扇一合,两人和衣躺在床帐中。 桌上的一对银罂被烛火映得烨烨闪亮,表面分别刻有两人的姓氏。 这还是后半晌时,司礼监的宦官送来的,说是皇后娘娘的一点儿心意。 卫湛二十有一,官居正三品詹事,是年轻新贵中最出众的一个,没有之一,肩负辅佐太子的要务,在皇后那里比太子三师还要有分量,可谓风头无两。 此番错娶的风波传到了宫里,皇后命巧匠连夜打造了一对银罂,既是一种慰藉又有撑腰的意味儿,想要替小夫妻堵住悠悠之口。 丈夫能得帝后看重,于宁雪滢而言是件好事,是以,刚一躺下,她就趴在卫湛身边,柔声讲述起接受赏赐的场景,眉眼灵动,弯成月牙,“今儿府上来了一位姓赵的掌印,好大的气派,听说是御前的红人,我自小到大还没见过身穿麒麟服的内侍呢。” 宫里只有一个姓赵的官宦,乃是御前大太监赵得贵,执掌司礼监,权倾内廷,可卫湛对赵得贵并不感兴趣,对封赏也一向不上心,反倒是盯着女子恬静的娇颜淡声问道:“身体恢复得如何?” 娶妻,他就没打算戒荤。 闻言,宁雪滢双膝一紧,立即摇头,几缕青丝拂过面颊,粘在了嘴角,“还要几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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