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路上,两人没再开口,回到伯府已是五更天。 宁雪滢直接去往公婆那里请安,随后回到玉照苑,将门上栓,期盼能睡个安稳觉。 好在,日上三竿时,那人都没来搅扰她,不知去了哪里。 换上一身粉裙,她没有用早膳的食欲,依然还有饱腹感。 前半晌无事,她继续温习薛老的手记,却听青橘跑进来禀告,说是世子突发兴致,督促起二公子读书,这会儿正在珍贝苑呢。 闻言,宁雪滢划过纸张,没有在意。 青橘急道:“大奶奶还是去看看吧,世子对二公子动手了。” “纨绔的皮多挨几下不打紧。”相较青橘的急切,宁雪滢淡然到不近人情,“若是我过去,只会给世子递戒尺。” 也许,为庄舒雯培养出一个进士未婚夫,才是还给庄舒雯最好的人情。 卫昊被家人耳提面命,与宁雪滢脱不开关系,可卫昊并不知情。 珍贝苑。 被长兄踢得屁股发肿,卫昊龇牙咧嘴地坐回书桌前,既气又怂,“之前说好了三日的,怎又提前?” 卫九坐在一旁,手捧梨汤轻轻吹拂,“二月将至,笨鸟先飞,你连笨鸟都不是,不该更加刻苦?” “那小弟是什么?” “蠢材。” 卫昊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歪了歪嘴角。 印象里,长兄骂人都是不带脏字的,何时毒舌过? 不敢过多忤逆,他捧着书速记起来,嘴里滔滔不绝地念出声,速度之快,惊到了珍贝苑的一众仆人。 卫九单手搭在桌边,指尖敲打的速度随着弟弟的速读慢了下来,嘴角微提,心情很好。 这个胞弟不笨,只是为人疏懒,双亲又对其过于溺爱,被宠坏养歪了。 稍许,珍贝苑的侍女送上攒盒,说是大奶奶派人送过来的,里面摆满蜜饯、果仁以及切好的鲜果。 卫昊诧异于长嫂对他的关心,被这份以德报怨搅弄得心里不是滋味,之前是他不懂事了。 看着五颜六色的美食,卫九没有戳破宁雪滢的小心思。这白脸唱的,还真是恰到好处。 捻起一颗糖霜花生送入口中,“咔嚓”一声咬碎在齿间,卫九点点捧在弟弟手里的书本,纠正了一个字的读音。 卫昊受教,偷觑长兄一眼。 自小长兄就肩负起了嫡长子的使命,鲜少有空闲陪他玩耍,今日的相处虽战战兢兢,却额外收获了难以言说的温情。 当次子读书的事情传遍伯府上下,邓氏拉住丈夫的小臂使劲儿晃了晃,“夫君说得对,雪滢是个宝,连老二都旺。” 卫伯爷好不骄傲地扬扬颏,“是吧!为夫看人一向很准的。” 邓氏难得没有反驳丈夫,觉得伯府得了个大便宜。 不知公婆心中所想,宁雪滢仍坐在卧房内研读薛老的手记,之后又拿出薛老珍藏的医书,一页页地翻看,偶然发现两张书页之间夹着一幅画像,纸张泛黄,应是绘制于多年前。
第39章 画像上是一个幼童,身穿红肚兜,肚儿鼓鼓,有点腼腆。 翻过画纸,其后附了一行小字:景安七年,大郎一周留念。 心弦微动,宁雪滢快速翻动书页,又发现一张画像。 画中小童身穿碎花袄,嘻笑着站在雪地里。 ——景安八年,大郎二周留念。 再向后翻,一张张画像的背后,都记录着执笔的日期。画中的小童在画纸中一点点长大,身形轮廓愈发笔挺健硕,唯独没有五官。 宁雪滢静默许久,将画纸一张张收好。 薛老唯一的子嗣走散于景安八年的冬日,刚满两岁时。 如今是景安二十六年,那孩子若尚在世间,已到了双十的年纪。 人海茫茫,又过去十八年,要如何寻找呢? 除非有人在景安八年就陪在了那孩子的身边,说不定还能认出画像上二岁幼儿的样貌。 可这种情况微乎其微。 宁雪滢传来董妈妈,托她寻来了几位画师当场临摹了这两幅珍贵的画像。 因珍视而重视,薛老的事,宁雪滢自认责无旁贷。 前半晌,卫昊通过了长兄的考验,优哉游哉地去往朱阙苑,与邓氏提起早在半月前原定好的日程。 卫氏旁系中,有一位老爷子于今日举办寿宴,按着礼节,邓氏需要携带至少一名嫡系子女前去庆贺,长子逢九从不会客,女儿心气高不愿与那一群一毛不拔的旁系走动。 还说前几日是自己夫君二十岁的生辰,也没见那一拨亲戚有任何表示。虽说年轻人的生辰不可与老人家的寿宴比较,可卫馠就是不愿与那拨人亲近。 任务自然而然落在了卫昊的头上。 起初卫昊也不愿前去,但比起读书,他宁愿冒着寒风赶去城边子赴宴。 然而,眼看着会试将近,次子有了肯刻苦的苗头,长子今日又得闲,邓氏心念一转,亲自去往玉照苑与宁雪滢说起这事儿。 婆母好商好量的,宁雪滢自然不能拂了她的脸面,但问题是卫九肯不肯配合。 出乎意料,在听过母亲的意思后,卫九瞥向一脸不爽的胞弟,布置起课业,“等为兄回府会再考你,安心背书。” 卫昊不服,“今早不是背过了......诶诶疼......小弟背就是了!” 卫九掸掸指尖,漠然离去。 去往城边子的马车上,宁雪滢和邓氏坐在一起,卫九坐在对面,一路相安无事。 宁雪滢发觉,卫九对家人无异样,只是针对她一个。 抵达目的地已近午时,前后巷子噼里啪啦燃放着炮竹,院子里也乱哄哄的。 后厨在小院里支起油锅,被一群孩童围观,正在制作红烧狮子头。 邓氏随了份子钱,被主母热情迎入,几乎被亲戚们淹没。 出嫁前每逢年节,自己家中也是这样热闹,宁雪滢并不排斥,还与前来搭讪的表姑表婶们围坐在火炉旁言笑。 长辈们纷纷凑过来,好奇地盯着这位被伯府迎错而娶进门的长媳,见她言谈举止落落大方,不由打消了看乐子的心思。 宁雪滢不是个会逢迎的性子,但为人亲和,别人问什么她答什么,语气温柔,见解独到,很像开在风雪中的梅,风骨俊秀。 可她并非事事谦和,在嘴刁的亲戚有意拿话噎她时,她也会还击,只是始终保持着和悦,明面上叫人挑不出理。 一名白发斑斑的老人凑上去,“你长在深闺,见识倒是极广。” 宁雪滢淡笑,“晚辈并非完全长在深闺,家母喜欢游历,每次都会带上晚辈。” 被困宫中的十年光景中,田氏几度耐不住寂寞,最大的心愿就是到处走走,体验不同的风土人情,展开被缚的“翅”。 嘴刁的亲戚没再多嘴,因对方不是能被任意拿捏的人。 相比屋里的热闹,早已没了人影的卫九形单影只。他不喜欢热闹,露个脸后,就独自躺在后巷的老树上,仰面枕着双臂,感受参差桠枝中透射过来的冬阳。 裘衣垂落树杈,迎风轻曳,在热闹喧阗中显露闲适之态。 宁雪滢找到他时,安静地凝了一会儿。 “开席了,母亲让我喊你进去。” 浓密的睫毛凝了薄薄一层霜,卫九侧头俯视,见她牵着个被冻出红脸蛋子的小童。 “谁家的孩子?” 宁雪滢解释道:“七婶家的长孙。” 别说长孙,就是七婶,卫九也不能对号入座,甚至没有见过面。 “喜欢孩子?” 宁雪滢耸肩,“打我一进门,这孩子就一直跟着我罢了。” 卫九嗤一声,“当自己香饽饽?” 他跳下树,拍了拍衣摆的褶皱,冷冷看向那孩童,“小鬼,过来,” 孩童抓着宁雪滢的手向后躲,一副怕极的模样。 宁雪滢好笑道:“我不是香饽饽,但小伯爷一定是馊馒头。” 无人问津。 卫九自我感觉极其良好,绝不会被她借机的讥诮挫了自尊,见小童害怕自己,他走上前,高大的身姿笼罩住了还不及他腿高的孩子,一把将人提起,臂弯绷直,架在小童的腋下。 小童愣愣的,鼻孔里流出透明液体。 卫九觉着,那好像是鼻涕。 “宁雪滢,给他擦掉。” 宁雪滢掏出帕子,却没有伸手为小童擤鼻涕,而是搭在了男人绷直的手臂上,施施然地离开,留下一大一小风中静立。 眼看着小童的鼻涕越流越长,卫九将人放下,丢过帕子,“自己擤。” 小童照做,使了好大的力气,随后高举手臂,将帕子抵还给他。 回到正房的宁雪滢被邓氏拉到一旁,“快开席了,阿湛呢?” 宁雪滢指了指后巷的方向,“带孩子呢。” “啊?真的?” “嗯。” 邓氏走出门,看着自己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长子牵着个小童徐徐走来,不由得惊讶瞠目,“雪滢,你在教会他过日子。” 曾经的长子,是不可能替谁带孩子的。 宁雪滢倚靠门边,闲闲看着脸色铁青却任命拉着小童的男人,发觉这人有千面,比卫湛还难以捉摸。 大同镇。 在连续剿了三座山寨后,禁军士气高涨,季懿行也因表现勇猛又活捉了一名山匪头子而立功。 宁嵩在得知这个差点成为自己女婿的年轻小将的功绩后,没有如同好事者所设想的那样从中作梗,而是大大方方给予了奖赏。 还不到大规模论功行赏的时候,宁嵩让部下送了件袷衣过去。 即便不是自己的乘龙快婿,宁嵩也不介意年轻有为的新人脱颖而出。 袷衣可御寒,季懿行又一连数日没有更衣,身上由母亲葛氏亲手缝制的棉衣因翻山越岭早已破旧不堪。他道了谢,捧着袷衣走进帐篷。 小跟班打帘跟了进去,“呦,是宁总兵叫人送来的啊!” 季懿行侧头,示意他闭嘴。 露出上半身的男子健壮挺拔,小跟班岔开话题笑道:“老大,你生得精壮,若是跨马持戟,一定很威风。” 戟? 季懿行使刀,但也知使戟威风,“替我取来。” 说着,他将上衣系在腰上,露出古铜色的上半身走出营帐。 小跟班站在一排兵器架前朝他投掷出三叉戟,“老大,接住!” 季懿行稳稳握住,在萧萧寒风中挥舞起来,身姿矫健,身手了得,吸引了其余午休的将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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